第6章

送你一朵苦水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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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青眨眨眼。


 


數年光陰如夢蝶,瞬息之間眼前人變了模樣。


 


傅澤驍眼瞳烏黑,眼神平靜,似乎融入了身後那片浩瀚又孤寂的高原星空之中。


 


他垂眸看著我,一句話也沒說,但我知道,他已經猜到了什麼。


 


我微微一笑:「你猜到了吧?」


 


「那座小鎮在十年前成為地級市,叫茫崖。」


 


「那個男人叫楚東禾,是我父親。」


 


「而那對雙胞胎中活下來的妹妹仁青,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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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那天晚上我和傅澤驍說了很多。


 


從我小時候的經歷,到我長大後的求學之路,當然也不得不談及我放棄做工程師的原因。


 


我大四那年,本該繼續讀研深造。我的本科專業導師很喜歡我,按照原計劃我應該會在他名下度過碩士三年。


 


但天不遂人願。


 


老楚檢查出了肺癌,晚期。


 


我需要錢,很多錢,給他治病。


 


導師勸過我,甚至說,他會支付我碩士時期的費用。但是我沒有辦法,老楚的命還背在我肩上。他在 ICU 裡一天的費用就是好幾千,一天都不能耽誤。


 


我借遍了所有親戚朋友,到最後大家已經不敢再接我的電話。


 


我沒有辦法。


 


導師說他曾經有個很優秀的學生現在正在招項目特助,他為我寫了引薦信。


 


於是我就這麼從眾多高學歷的競爭者當中被選中了。


 


當然,那個很優秀的學生就是傅澤驍。


 


故事講到這裡,他忍不住問我:「那你還想做工程師嗎?」


 


想啊。


 


當然想。


 


有的時候,明明隻需要審核項目方案,我對著那些數據,忍不住又提筆自己算一遍。


 


剛度,應力,應許程度,材料磨損度……


 


這些曾經我以為會陪我一輩子的東西,正在無聲中離我越來越遠。


 


但是我現在已經有了穩定的工作,過上了老楚最希望我擁有的那種體面優渥的生活,況且我已經離開工程設計行業好多年了,我也許不再具備競爭力了。


 


我笑著把這些話說出來。


 


傅澤驍卻沉默了。


 


安靜很久,他才說:「你想再試試嗎?」


 


他神色平靜卻鄭重,不像是開玩笑。


 


我笑容漸斂,已經隱約猜到了他的意思,卻忽然有點怯懦起來。


 


「什麼意思?」


 


「你忘了嗎?」傅澤驍挑了挑眉,帶了點微不可察的笑意,「我之前說過,我錢太多了,想找點燒錢的項目做。」


 


「幫助你成為國內最優秀的工程師,這個項目,我投了。」


 


他說完,看著我,卻沒有在我臉上看見意料中的驚喜表情。


 


我正色,語氣裡帶上了嚴肅:「傅總,這不是玩笑話。」


 


「工程師幹的事情關乎千萬人的性命,做一個工程師,不是說說就可以的。我已經離開這個專業好幾年了,我和行業已經脫軌了。要從頭做起,需要很多時間,很多金錢,還有很多精力。」


 


他打斷了我:「金錢我出,你願意出精力和時間嗎?」


 


我要說的話卡在喉頭。


 


但他的眼神實在真誠。


 


他是認真的,他想幫我。


 


那一瞬間,我隻覺得鼻頭一酸。


 


老楚走後這麼幾年,我一個人背負著許多,一個人孑孓獨行,這是第一次,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們安靜地看著對方。


 


他在等我的回答。


 


我在消化這來之不易的天上餡餅。


 


我想了想,又問:「傅總,你想我怎麼回報你?」


 


「回報?」


 


傅澤驍笑了:「我想國內最頂尖的女工程師能為我公司工作。」


 


我也笑了,氣氛輕松下來,我正色,糾正道:「是國內最頂尖的工程師。」


 


他點頭:「好。」


 


「那我就和公司一起等著你了。」


 


他頓了頓,補道:「等著最頂尖的工程師加入我的團隊。」


 


他眨了眨眼。


 


我紅了眼,在高原的空曠夜風裡,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我低下頭,輕輕說:「謝謝。」


 


傅澤驍沒有說話。


 


他做了一個出乎我意料的舉動。


 


他輕輕擁抱了我。


 


禮貌,克制,溫柔的一個擁抱。


 


他說:


 


「祝你得償所願。」


 


13


 


22 歲時我離開校園,自以為此生再與我熱愛的專業不相關。


 


27 歲,在導師引薦和傅澤驍的砸錢攻勢下,我再次邁進了校園。


 


在倫敦求學的四年裡,當然辛苦,但更多的是充實。


 


我清楚知道我的時間本來就比別人少,所以隻能更努力更用心,24 小時恨不得掰成兩半用。


 


那時英國還沒有「卷王」這個概念,我的同學說我很可怕。我也隻是笑笑,不解釋。


 


他們不知道我是在怎樣的情況下來到這裡與他們見面的。


 


在我的博士結業論文致謝當中,第一句話是:


 


「我生於中國西北地區,走了很長的路,終於把這份致謝送到你們面前。」


 


四年時間,碩博連讀,個中苦楚隻有自己知道。


 


博士畢業那天,傅澤驍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當年辭職之後,我們沒了上下級的關系,似乎關系都親近了很多。


 


他從我的老板,變成了對我有恩的朋友。


 


公司近幾年的業務也開始大肆向國外擴張,傅澤驍經常來英國出差。


 


他每次來,我再忙都會抽出時間,兩人見一面。


 


有時候是一起出去玩,有時候就隻是一起吃頓飯。


 


有些情感就這樣隱秘地發生了。


 


放在幾年前,我說什麼也不會相信,有朝一日我會喜歡上傅澤驍。


 


以前在我眼裡,他龜毛,潔癖,公子病,要求高。


 


現在在我眼裡,這些毛病還在,不過加了幾條優點。大概是優點光芒太盛,蓋過了缺點。


 


我不知道傅澤驍對我是種什麼態度。


 


也許是朋友之上,戀人未滿吧。


 


但我深造這幾年裡,我們默契地都沒有提及感情。


 


畢業典禮上,我帶著傅澤驍去見了我的博士導師。


 


他是個幽默的倫敦老頭,年紀已經大了,開起玩笑來卻一點也不含糊。


 


他當然知道傅澤驍這麼個人的存在,應該說,我們實驗室和項目組的人大多都知道,我有一個朋友,對我有恩。


 


所以我的博導見到他時,難得正色,他說:「謝謝你給了楚緒這個機會深造,你幫助我們又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工程師。」


 


傅澤驍謙遜道:「這都應該歸功於她自己勤奮。」


 


傅澤驍今天穿得很正式,連領結都打的是埃爾德雷奇結,就算讓本土的英國老紳士來了都挑不出錯處。所以我博導對他很滿意,對著他上下看看,拍拍肩膀,朝他笑著眨眼:「你們的事兒,我很支持。」


 


我紅了臉:「老師!」


 


傅澤驍倒還穩得住,一副大尾巴狼的樣子,正色:「我尊重女士的意見。」


 


博導哈哈大笑,拉著傅澤驍連連說今晚要跟他好好喝一杯。


 


所以不出意料,傅澤驍喝醉了。


 


他其實酒量一直不怎麼樣。


 


我們從聚會的餐廳出來後往車邊走去。


 


傅澤驍喝醉了其實很乖,不會鬧,反而很安靜,不怎麼說話,要是有個地方給他靠著,他就睡覺,要是你跟他說話,他就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專注地看著你。


 


夏夜的海風吹拂,鹹鹹的氣息中夾著汽水的甜看,遠處沙灘邊傳來樂隊的歌聲。


 


是一首搖滾。


 


「Did you see that lightning in the sky


 


(你看見空中的那道閃電嗎)


 


A window to my mind


 


(它是我靈的窗口)


 


It leaves me hypnotized


 


(它令我向往著)


 


Somewhere better」


 


還能隱隱聽見沙灘邊開趴的年輕人在隨著節奏大聲唱。


 


青春的氣息隨處可見。


 


我朝那邊望了一眼,突然還覺得有點惆悵。


 


一眨眼,我也三十多了。


 


傅澤驍見我在看那邊,問:「你想去嗎?」


 


我搖搖頭:「哪有穿成這樣去音樂節的?」


 


我指了指他身上堪稱肅穆的正裝。


 


他側頭,有點不解:「為什麼不可以?」


 


我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推了推他的手臂:「別問為什麼,快走吧。」


 


喝醉了的傅澤驍雖然腦子不清醒,但是很聽話,噢一聲就乖乖向前走了。


 


他的車停在路邊。


 


我打算先把他安排在後座,我再去開車。


 


拉開後座門,我拉著他的手臂要把他往裡塞:「你先坐進去……」


 


一轉頭,我愣住了。


 


車內暖黃的燈光下,後座裡擺著滿滿一車廂的玫瑰。


 


沒有紅玫瑰的嫵媚,也沒有白玫瑰的溫柔,這玫瑰有著紫紅的花瓣,重重疊疊,嬌豔欲滴。


 


我當然認識它。


 


如果你熱愛浪漫,那麼西北也並非寸草不生。


 


這就是西北的戈壁上最嬌豔的苦水玫瑰。


 


我愣在原地,這一車廂的玫瑰也都陪我沉默。


 


直到傅澤驍的手臂掙開了我的手,他的手順勢舉起,輕輕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寬大溫熱,帶著點海水一樣的湿意。


 


我回頭,正對上他溫柔又羞澀的目光。


 


三十多歲的男人了,在商場上做了那麼多年攪動風雲的執棋者,卻還有這麼純粹幹淨的眼神。


 


他垂著眼,嘴角勾起一個清淺的弧度,溫柔得不可思議。


 


他說:「你喜歡嗎?」


 


我在他的注視下,呼吸越發急促,心中那頭安靜了許多年的小鹿第一次有了悸動的感覺。


 


我點點頭。


 


他滿意地笑了,眼裡閃著點得意的微光,像得了表揚的孩子。


 


他說:「這是我專門請人從蘭州空運過來的。它叫苦水玫瑰,我覺得……」


 


他頓了頓:「它就像你一樣。」


 


「漂亮,堅韌。」


 


見我沒有反抗,他的手試著悄悄用力,將握著我的手,變為與我十指相扣。


 


肌膚相貼帶來的曖昧和心動感讓母胎單身的我大腦急速缺氧。


 


傅澤驍另一手默默掌在了我後腰,虛虛扶著。


 


他俯身,臉上的紅暈不知道是因為酒還是因為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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