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次沒遲疑,迅速地回答了我。
「對,早不愛了,是她一直糾纏著我不肯放手。」
門外是轟然倒地的聲音,以及由遠及近的來自護士的驚呼。
「唐醫生!唐醫生你怎麼了?」
「來人啊,唐醫生暈倒了。」
6
肉眼可見賀高翰的面色急劇變得慌亂、蒼白。
他轉頭看著門外,早已不由自主地邁出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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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存的理智讓他還記得回頭:
「小阮……我去看看。」
我伸手抓住他的一截袖子:「不要。」
力量在那一截衣袖上不斷收緊,他的眉心緊蹙起來:
「小阮,唐梓雲為了你的病,這幾個月都很辛苦。」
我險些氣急反笑。
辛苦?
「在我每次術後昏昏睡去的時候,你不是都在好好地犒勞她嗎?」
「是有多急不可耐,在車裡就忍不住了?」
「賀高翰,是因為有了對比,你才會跟我聊什麼胸五二兩肉的弊端吧?」
我急促地說著,眼淚早不知不覺又在臉上交織。
「我真傻,居然還以為你說給我挑婚紗犯難,怕我掛不住是開玩笑的。」
「照著她的身材定制的婚紗,就算我生病前穿也一樣不合身。」
「你和她在我們的家裡廝混的時候,想過我嗎?」
我想問的很多很多,可在看到他越來越冷的眼神,越來越急迫地想掙脫時,突然一個字都不想再追問了。
我抓著他袖子的手指早已發白:
「你去了,我們就完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撥開了我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去,隻匆匆地說:
「等我。」
門轟然關上,我連那兩個字是存在過還是幻聽了都不太確定。
他走得太急了,戒指滑落在地上。
我撿起來,看著內圈镌刻的 H&G 字樣隻覺得諷刺。
十幾分鍾後,我穿著病號服坐進了約好的車裡。
司機回頭掃了我一眼,表情古怪。
「不是逃出來的吧?」
我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說來話長。」
車子駛動時,我把戒指從窗戶丟了出去。
賀高翰,我們沒有未來了,也不再有過去。
7
司機載著我一路上高速走了四百多公裡。
天微亮時,我到了襄市。
開機線上付費時,司機探究地盯著我,欲言又止。
「小姑娘,你……真不是逃出來的?」
我笑了笑,看他臉色越發不好,想來我笑得挺難看。
「算逃婚。」
手機裡一溜的消息紛紛往出彈,我一條都沒看。
下車站在高檔小區門外,人還有點飄搖。
我給幾年前嫁到這裡的好友姜蓉打電話。
「來小區東門,有驚喜。」
她比我想象中來得還快,身上穿著家居服。
我們兩個都很狼狽,被乍暖還寒的春風吹得瑟瑟發抖。
不等我開口,她先衝上來一把抱了個滿懷,隨即是劈頭蓋臉的痛罵數落。
「早說你追他沒好下場,偏偏你就是不聽。」
我如鲠在喉,卻隻能哽咽著附和:
「對對對。」
十幾分鍾後,我們兩個裝扮古怪的人坐進附近一家咖啡店裡。
我捧著熱可可剛要喝,被姜蓉劈手奪走,塞給我一杯熱水:
「剩的那點芝麻大的胃也不想要了?」
我訕訕地接過來,隨手把嗡嗡響的手機扣在桌上。
姜蓉看在眼裡,嘆了口氣:
「賀高翰快把滬城翻個底朝天了,你在我這躲不了多久。」
她把手機遞給我。
我翻了兩下,已經不覺苦笑。
他把我的底牌看得清清楚楚,連我為數不多的退路都知道。
「我沒想躲。」
我抬頭看著姜蓉:「留在滬城,我什麼都做不了。」
姜蓉撇了撇嘴:「你就是嘴硬,明天婚禮,你這還不是躲?」
我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水,手背抹了把嘴角。
窗外和煦的陽光正星星點點地投在地面上,寒夜終究逝去。
那四百多公裡的遠離,好像正在緩慢地撫平我抽疼的心。
「他娶我是愧疚,現在又不是我求著要嫁他。」
8
我坐在咖啡館裡逐一打電話。
給婚紗店打,讓他們把婚紗的尺碼一針不改,隻是下午要送的地址改了。
給婚宴的酒店打,隻改了些原定的菜單,甚至還多加了幾桌。
姜蓉不明所以地看著我一通忙活。
等我搞完這一切,才恍惚地問我:
「你該不會是氣傻了吧?」
我看著手機上嗡嗡不止的來電,衝著她噓了一聲。
接通時,賀高翰並沒有立刻出聲。
我聽得見他急促的呼吸聲,但我也沒作聲。
許久,還是他先微微地嘆了口氣:
「我去接你,乖乖地別動,等我。」
仍是這兩個字,在過去的數年裡,總是這兩個字。
不愛我時也不拒絕我,隻是說,等我。
在我以為他愛我的時候,仍是,等我。
我輕輕地開了口:「我自己回去。」
他顯然不信:「小阮,你還病著,能不能不要拿身體開玩笑?」
我笑了下:「賀高翰,如果我沒有得胃癌,你會娶我嗎?」
「會。」
他斬釘截鐵的語氣,差點就讓我相信了。
眼眶不覺又微微發熱,卻是再沒有半點讓自己堅持的動力了。
會,但不妨礙他為了唐梓雲心猿意馬。
會,但卻不是百分百地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我不自覺地手指輕輕地摳著手機背面。
「我是不是沒有說過,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嗯?」
「很多年前,你是不是救過一隻小白貓?」
「腿有點瘸,後背大片貓藓,你把它託付給了小商店的小女孩。」
小女孩是我。
最Ṱü₉後一次來看貓的時候,他背對陽光站著。
手裡拎著兩大兜貓糧,探頭探腦地卻沒能看到小白貓。
我沒有告訴他,貓咪前一天已經被人拆骨剝皮了。
「它在睡,現在還沒起來。」
他滿臉的遺憾:「我們今天搬家,很遠很遠。」
「不過,你等我,我會回來看它……țù₁和你的。」
我等過,沒等到,後來我去找他了。
現在我不等了。
「賀高翰,你知道小白貓最後怎麼樣了嗎?」
9
婚紗如期送到了它本該去的地方。
我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唐醫生】三個字,緩緩地按下了免提。
「顧曉阮,是你?」
我淡淡地問她:「喜歡嗎?」
她沉默了片刻:「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賀高翰也是你的,對嗎?」
她沒有一絲猶豫:「當然。」
我不覺嗤笑:
「那當初怎麼會收了他父母的錢就義無反顧地拋下他呢?」
她一時噎住,許久才接腔:
「不是每個人都有拒絕的底氣。」
的確,在追逐的醫學夢想面前,一個賀高翰算得了什麼呢?
「我不是剛剛跟他在一起的,為什麼你現在才回來收復失地?」
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疑問。
她輕笑了下:「誰讓他動了娶你的念頭呢?」
我聽得出對面咬牙切齒的聲音:
「就算你在他身邊最久,但終究隻是過客。」
我點了點頭,又想起她壓根看不到。
「好,你說的都沒錯,所以我把他還給你了。」
「明天的婚禮會照舊,但我還沒告訴他,我不會嫁給他了。」
唐梓雲沒有說話,隔了許久才霍然掛斷,隻剩了嘟嘟的盲音。
我喃喃著:
「我還幫你多開了幾桌,邀請你的同事們、前任們一起共襄盛舉。」
「不客氣,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凌晨時分,我再次開機,給賀高翰發了一條消息。
【我:明天婚宴現場見,別遲到了。】
他幾乎是秒回,像是一直在等我。
【賀:不用我去接親?小阮,你接電話,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我:過了明天,我們還有大半輩子可以說,乖,我要睡美容覺了。】
【賀:明天的婚禮你還有什麼想要的?】
【我:黑玫瑰吧。你知道的,喜歡粉色的是她不是我。】
【還有,戒指我扔了,訂個新的吧。】
【賀ẗű̂ₗ:等我。】
關機後,我裹緊臨時買的外套離開酒店。
姜蓉的車子已經等了許久了。
10
過機場安檢的時候,我撩開外套,裡面的病號服引得地勤人員都不得不多看了我兩眼。
我捧著他們遞給我的熱水,坐在 VIP 候機室裡。
姜蓉在跟我視頻通話,她已經到了婚禮現場,頗有些【找打】地拍著現場浪漫的布景,不時嘖嘖出聲。
「賀高翰倒是費了心思的,就是這遍地黑玫瑰有點不吉利。」
我輕笑,心底一絲一縷的傷痛仿佛又被治愈了一點點。
她壓低了聲音說:「剛剛賀高翰看見我還愣了一下。」
「他問我怎麼沒帶你一起來,我說新娘總要化妝的。」
「顯然,他松了口氣,還招呼人帶我去落座。」
我勾了勾嘴角,眼前幾乎浮現出賀高翰此刻的模樣。
他身上穿著可能是我精挑細選的那身定制西裝,眉眼如畫。
手機裡躺著他傳來的圖片,新訂的戒指連夜趕工,內圈卻忘了镌刻。
在我們相伴的數年裡,隻有這一刻,我很確信。
他在焦灼等待的人是我。
越焦灼,越滿懷期待,驚喜才會越震撼。
11
賀高翰比我有耐心,也比我沉得住氣。
姜蓉把畫面對準他。
「一直在門口等著你呢,你說,他會不會將錯就錯?」
我不覺冷笑:「或許對他來說,唐醫生才是對的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滑過。
我眼看著唐梓雲手捧雪白的裙擺穿過歡呼雀躍的人群。
原本喧囂的聲音在她抬頭的瞬間鴉雀無聲。
賀高翰靜靜地站著,緩緩抬起手來按下通話鍵。
我的手機嗡嗡作響。
接通後,他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傳來:
「你在哪兒?」
我抬頭看著閃爍的屏幕,照著讀:「還有 5 分鍾登機。」
「你要去哪兒?」
「去極寒的北方,在那裡短暫逗留後再去西南。」
北方的雪,少年時的約定。
如今我自己去兌現。
他沉默了許久:
「具體的落腳點,我去找你。」
他果然忘了。
我淡淡地笑,笑意卻再也無法抵達心底。
「又讓我等你嗎?賀高翰,這次我就不等了。」
「新婚快樂。」
以後不懷念了,因為不會再見面了。
12
姜蓉又打開視頻,專注地進行現場播報。
我看著唐梓雲目光堅定地走向他,卻在下一秒被他甩開了手,驟然變了臉色。
「阿翰,她退出了,你還不懂嗎?」
賓客面面相覷,直到此時仍有人以為新娘本該是我。
也有唐梓雲熟識的人,好整以暇地看她的熱鬧。
屏幕上原本喜慶的祝福畫面定格後切換,隨即亮起,一帧帧地滑過那些昏暗的停車場監控。
搖晃的車身,迷離的眼神。
一向裹著白大褂、高冷不可一世的唐梓雲熱情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