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賀高翰回頭盯著畫面,眼神越來越冷。
他垂在身側的雙手蜷成拳頭,透著青白。
唐梓雲大驚失色,牙齒咬著薄唇。
可這還遠遠不夠。
在賓客交頭接耳和紛紛拍攝之際,畫面又變了。
這次是一封封如雪花般墜落的舉報信。
該放大的放大,該突出的突出。
【虐貓虐犬成癮,搖身一變成了白衣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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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層疊疊的畫面都是那些被殘忍虐S的貓狗。
有人生理不適地轉頭去吐,有人驚恐地捂住嘴。
唐梓雲的臉色伴隨著響亮的巴掌聲由白轉紅。
她那雙眼沒了婉轉的嬌柔,陰冷地瞪著賀高翰。
她嗤笑出聲:「我說她怎麼突然什麼都不要了。」
賀高翰卻隻是盯著她。
「你做過的又何止這些?」
唐梓雲眼裡沒有半點驚慌和愧疚,甚至看上去堂而皇之。
「實驗需要,哪個醫學生沒做過活體解剖?」
她這道說辭難登大雅之堂,反倒讓賀高翰冷笑起來。
「是嗎?從十歲起就解剖?唐醫生,你不該醫人你該去做獸醫。」
13
我其實並沒有一開始就認出她來。
在她成為我的主治醫生後,有過幾次去她辦公室的機會。
桌上的幾個相框裡,有她年少時的樣子。
我反復地回想,仍不太敢確信是她。
直到那天,我站在病房的窗邊,不經意間看到她彎腰在投喂流浪貓。
沒幾天,那隻貓以殘破的姿態被人發現。
我也藏了個心眼,找人開始偷偷調查。
一旦埋下懷疑的種子,它就會抓住一切機會萌芽、瘋長。
在最後一次手術後,我已經拿到所有過往的證據。
我隻是不忍告訴賀高翰,他年少迷戀過的是如此不堪的人。
彼時,我還愛他,不想他難過。
如今才覺得自己更傻,愛的也是個不堪回首的人。
我在北方的機場落地。
鋪天蓋地的雪花落在地上,鋪成白色的地毯。
踩上去,像真實地踏碎了年少時的幻境。
我腦海裡浮現出那兩個字——祛魅。
這一刻,我完成了年少時的等待,也打碎了對賀高翰所有的濾鏡。
姜蓉打來的最後一通視頻裡,狹窄的鏡頭裡硬生生擠進了一張臉。
我本要炫耀雪景的笑顏僵住。
賀高翰赤紅著眼,輕聲地問我:
「小阮,在那別動,等我去找你好嗎?」
「這次我保證不會讓你等很久。」
我勉強動了動有些凍僵的臉:
「好啊,我等你。」
14
等賀高翰落地,已是次日凌晨時分。
打了個時間差,我在飛往西南的航班上睡得正熟。
不知道他在空曠的機場看到遲來了數年的雪景是什麼感受?
或許,記起了年少時他把小白貓託付給我時的承諾。
「你幫我養它,我以後帶你去北方看大雪。」
這個以後,我等了近十五年。
有過很多次,我和他一起路過貓舍。
我駐足,等著一個可以讓我懷念的時刻到來。
「賀高翰,你還記得……」
他隻是不耐地低頭看著手機。
接聽著秘書打開的電話,或是那群我融入不進的朋友的闲聊。
聊完收起手機,他自顧自地往前走。
記憶裡的小白貓,他早就忘了。
我在機場落地,坐進提前預約的車裡。
開機,仍是不停的消息蜂擁而至。
我逐一看下去,越來越意興闌珊。
取卡,換上新的電話卡,舊的扔進背包夾層。
和過去告別,甚至不需要什麼儀式感。
我給姜蓉發了條消息。
【新號碼,新的開始。】
15
我在西南的城市裡挨個玩過去。
喜歡的就多停留幾日,待不慣的也隻停留一天。
交通工具經常是城Ťū₋際大巴。
昏沉沉地睡,連情緒最後的一絲陰霾都變得遲鈍。
偶爾會和姜蓉聯系。
她滔滔不絕地向我描述賀高翰的近況。
「他從北方回來就大病了一場,人瘦了一大圈。」
「小阮,他現在每天都來。」
「在我家餐廳裡一坐就是一天……」
門外的風鈴聲響起。
姜蓉壓低了聲音:「又來了。」
她沒掛電話,像是把手機放下,朝他走過去。
「賀高翰,你要我說ṱŭₘ多少次,顧曉阮在哪兒我也不知道。」
隱隱地我聽見他的聲音,沒了半點的盛氣凌人。
「我知道。」
「就算她聯系你,你也不會告訴我。」
16
姜蓉一時被噎住,罵了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重又走回到手機附近。
賀高翰走過來敲了敲吧臺:「老樣子,她愛吃的那些菜。」
「切……」隔著屏幕我也猜的出姜蓉白眼翻上了天。
應該是賀高翰走遠了,姜蓉小聲地說。
「他好像知道了唐梓雲當年離開他的原因了。」
「你看新聞了沒?唐梓雲被醫院開除了。」
我嗯了一聲,低頭忙著喂街心花園裡的流浪貓。
我沒有刻意去關心唐梓雲的事,但作為曾經知名的女醫生,連花邊小報都對她N待動物的事津津樂道。
連帶著把她當年流轉在各個利益關系裡的事扒了個底朝天。
她的那些前任們,或多或少都成了她追逐夢想過程中的登雲梯。
每一步,她都走得瀟瀟灑灑。
所以現在才會每一步都跌得鼻青臉腫。
姜蓉嘆了口氣:
「我要沒看過他那些停車場裡的香豔視頻,搞不好看他現在的樣子,還會替他說兩句好話。」
我喂著貓糧的手一頓。
開口時才驚覺自己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就算沒那些視頻,他也不值得託付。」
一個聲音貼近,聽得出微弱的祈求意味。
「小阮,答應我見一面好嗎?」
「我跟你之間所有的誤會,當面我們解開來。」
我停頓了十幾秒才回他。
「賀高翰你知道嗎?我們之間最大的誤會,可能是我以為你是愛過我的。」
「你猜猜,我為什麼會突然調停車場的監控?」
「你家裡的體重秤扔了吧,在我住院期間,唐梓雲用一次我就會收到一組數據。」
17
我在西南遊歷了近三個月,最終還是決定回滬城。
特地路過襄市看了看姜蓉。
店內顧客正上坐,門外全是領號登位的。
她忙得像陀螺似的打轉,顧不得招呼我。
我自顧自地在店裡四處遊蕩,停駐在留言牆邊。
除了顧客留下的便利貼,有幾張字跡鋒利的,我一眼看得出是賀高翰留下的。
【如果你來過,別忘了現在換我等你了,我會盡力讓我們回到過去。】
我啞然失笑。
人總是這樣,沒了未來,才惦記有回不去的過去。
我撕下來揉成團扔進紙簍。
已經沒了看下一張的興致。
姜蓉不知何時到了我身邊,對我的舉動隻是撇了撇嘴。
「他上周才回去,可能是再不回去公司都要亂翻天了。」
她衝我努努嘴,那方向擺著幾個未拆封的快遞。
「都是他寄來的,讓我轉交。」
我搖了搖頭:「扔了吧, 就當我沒來過。」
「你不好奇?」
「不好奇, 我連他這個人都不好奇了, 還好奇他寄什麼?」
我倒是對門外擺的那些黑玫瑰花籃有點無語。
「是挺不吉利的,看著礙眼。」
姜蓉搖了搖手指:
「țū⁺這你就不懂了, 衝著門口黑玫瑰來拍照的顧客也不少,他愛送就送唄。」
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賀高翰了。
哪知道狹路相逢就在數個小時後。
18
航班落地滬城,我推著行李箱隨著人流往外走。
遙遙地就看到了他。
仍是鶴立雞群, 一眼就出挑的挺拔身姿。
隻是清瘦了許多,臉上沒什麼血色。
他的目光一刻也沒從我身上挪開過, 沿著接機的人群緩緩地靠近我。
仿佛從前每次來接我時,自然地伸手要接過行李箱的扶手。
直到被我避開,他那隻手才有點不知所措地僵在半空。
他落寞地輕笑:「我知道你遲早會回來。」
我想我臉上的平靜大概觸痛了他,所以他越發地寞然。
「回家吧,從前那些……我都扔了。」
他喃喃著:「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我們一起一點一點填滿我們的家。」
我仍是站在原地沒動, 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唐醫生呢?」
19
我的明知故問, 顯然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嘴唇緊抿了下才微啟:「她……不會再來打擾我們了。」
不知道該有多恨,才會趕盡S絕。
聽說每次在唐梓雲的熱度消退下去時, 就被人送上熱搜。
像要將她永遠釘在恥辱柱上似的。
就算他不說,我也知道她現在很難翻身。
無處可逃,隻能去黑診所裡接診。
可不久前才被以無證行醫舉報,這次怕是輕易不能脫身。
我忍不住嘖嘖出聲。
「念在同床共枕了大半個月的份上,哦不對,應該是念在記掛在心上數年的份上, 我以為你也會放她一碼。」
他神色復雜地看了我一眼。
「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
「小阮, 你肯回來就好,至於怎麼處置她,你說了算。」
他說完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仿佛拿著巨大的籌碼在等我。
我攥緊了扶手, 越過他看向遠處舉著接機牌的來人。
禮貌而克制:「不好意思, 我沒興趣。」
我在他黯然的目光裡大步流星地朝著接我的人走去。
經過時, 他似乎抬手想抓住我的手臂。
隻是在我冷冷地開口後, 又觸電般地撤了回去。
「別碰我,嫌你髒。」
20
我在新的公司迅速站穩腳跟。
雖然明知道好幾個棘手的案子得益於賀高翰的暗中撮合。
但我並不避諱。
單單衝著我當年為他鞍前馬後廢掉的那四分之三的胃,他如今對我的種種成全,我當然受得起。
偶爾在一些公開的商業場合,我們會碰面。
每每他目光懇切地迎著我而來, 我隻當看不見。
多了視而不見的冷漠,後來他再看見我總有些惴惴的。
四年後, 我以合伙人身份現身敲鍾現場。
巨幅屏幕上漫天飛雪,黑色的玫瑰此起彼伏地綻放。
在儀式後的採訪環節,有記者向我問起賀高翰來。
「聽說賀總曾跟您是談婚論嫁的關系,有沒有破鏡重圓的想法呢?」
我看著她手裡話筒的臺標, 沒記錯是賀高翰持股的電視臺。
笑容不減:「謠言而已, 賀總的未婚妻姓唐。」
「沒記錯的話,還得踩五年縫纫機。」
我抬頭看向鏡頭,笑裡多了揶揄, 仿佛在看賀高翰。
「不知道賀總,還在等嗎?」
聽說那天有人在 33 層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站到了深夜。
也聽說某女子監獄裡,有人拿著偷藏的磨尖的牙刷柄自S未遂。
都是聽說。
畢竟滬城每天都有一些耐人尋味的聽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