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時候，最盼望的就是過年。

 

皇上會讓三品以上官員攜家眷赴宴。

 

聽嬤嬤說，宮裡的繁華，宮裡的吃食……宮裡的人物，都是絕無僅有。

 

這對小孩子來說，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雖然我爹不顧我。

 

但小孩子對爹娘的記恨能有多長？

 

每次狠勁過了，就又開始期盼。

 

尤其到了過年，我就在小院子裡盼啊盼，盼著我爹終於想起了我，帶著我去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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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都隻帶著我姐。

 

嬤嬤疼我，隔一段日子，她就在我娘面前提起我的心願。

 

次數多了，終激起了我娘的疼惜，她去求我爹：「大人，也帶上如珠吧，就帶一次。」

 

我爹直接拒絕，見我娘失望，他拉著臉，給了個理由：「如珠太過漂亮，會搶了明珠的風頭。」

 

「明珠將來是要和皇家結親的。」

 

我娘一聽，就失了所有為我爭取的念頭。

 

我知道我爹不喜我。

 

但我總是抱著幻想，我想，他再不喜，我也是他的女兒。

 

而我就求他這一件事。

 

不是為爭那口吃的，我隻是想趁著這個機會，讓我爹告訴大家，他還有個女兒。

 

這是我的心願。

 

我覺得，他能帶上我到眾人面前，就是正視我的存在，慢慢地他就會疼愛我。

 

但他看不到我的心願。

 

我娘求他，他也不願。

 

我不願意放棄，壓下所有的恐懼，跑到他身後，拽著他的袖子哀求。

 

我爹半點情面沒給我留，他一把把我甩開，對著我娘吼：「帶走這個不知事的，什麼玩意，她也想去？想和她姐比風頭嗎？」

 

我被他甩倒在地，頭碰出了血。

 

我仍不放棄，哭著說：「爹，我姐是大姑娘，我還是小孩子，我搶不了她的。」

 

我爹冷冷看了我一眼，他才意識到我才九歲，但他任我由倒地流血。

 

我娘跑了過來。

 

她抱起我，淚流滿面，她絕望地看著我爹：「大人，你怎能這樣對如珠？你再不喜，她也是你的女兒。」

 

我爹眼裡閃過慌亂，錯開了臉，不看我娘。

 

我姐走到我爹身邊，惺惺作態，她說：「爹，要不，就帶如珠一次吧，她確實沒見過世面。」

 

我爹哼了一聲：「就她，見什麼世面？」

 

「留她一條命就不錯了！還敢痴心妄想！」

 

我姐滿意地看我，眼裡都是嘲笑和得意。

 

我被震住了，忘了哭。

 

我娘也被驚得說不出話。

 

我爹帶著我姐走了，沒人理會我們娘倆的荒涼。

 

我娘抱著我，不停地說：「娘錯了，娘錯了。」

 

「娘對不住你。」

 

我輕輕掙脫了她的懷抱。

 

自那天起，我再沒叫過宋明珠姐姐，她在我心裡，就是宋明珠，宋尚書的女兒。

 

宋尚書是她爹，與我無關。

 

受了傷的我，鑽了狗洞，去找周明起。

 

周明起帶著我做了一頓手動大餐。

 

我倆假裝吃，假裝喝。

 

雖然是土，但我高興。

 

我沒爹，但我有周明起。

 

那天，我和周明起並肩坐在一起，看繁星滿天。

 

他問我：「如珠，你有什麼願望？」

 

我抬頭看著天上的星，一閃一閃的，好像在告訴我，說吧，說了就能實現。

 

我說：「我有兩個願望，一個是你永遠對我好我也永遠對你好，另一個是讓宋尚書宋明珠和我娘受到報應。」

 

第一個願望，我經常說，他不覺稀奇。

 

第二個願望，他驚異地問我：「報應？什麼報應？」

 

我說：「讓宋尚書體會到什麼才是惡毒的繼夫人，讓宋明珠有個真正的後娘，讓我娘嗎……」

 

我本想說讓她孤苦伶仃。

 

但想到她為了我，質問宋尚書，多少也算疼我，一個不忍心，沒說出來。

 

周明起怔愣了半天，摸著我的頭說：「真是好願望，明珠，我定幫你實現。」

 

我說好。

 

我又問他：「周明起，你有什麼願望？」

 

他想了想說：「也有兩個，第一個與你一樣，第二個嗎，暫時沒有，你替我想著。」

 

我說好。

 

我有嬤嬤，有周明起，我放下了對宋尚書和他女兒的所有期待。

 

他待我不好，我便不要他了。

 

如他所願，從此，他就隻有宋明珠一個女兒。

 

6

 

宋尚書心裡確實隻有一個女兒。

 

他寧可甩傷我，寧可讓我娘失望，也不帶我去。

 

是因為這場宮宴，比較特殊。

 

皇上要給太子賜婚。

 

宋尚書提前得知了消息。

 

他必須隻帶宋明珠一人。

 

皇上見每年，他帶的都是宋明珠，便以為宋尚書隻有這一個嫡親的女兒。

 

皇上給太子賜了婚，太子妃是太傅的女兒。

 

宋明珠封了太子側妃。

 

即使宋尚書把她往前推，在皇上眼裡，她還是配不上正妃之位。

 

嬤嬤說，若我去了。

 

宋明珠連側妃之位都撈不著。

 

皇家需要宋尚書的女兒做兒媳婦，但不一定許配給太子。

 

我年紀雖小，宮裡也有同樣小的皇子。

 

我倆一出現，皇上就會為兒子選我。

 

宋明珠的娘與宋尚書青梅竹馬，兩人一起長大，感情甚篤，但她長相普通，家境一般。

 

而我娘是已故石將軍的女兒，我舅舅是車騎將軍。

 

宋明珠長相隨了她娘，我隨了我娘。

 

我娘是京裡有名的美人。

 

無論是外祖家勢力，還是本身樣貌。

 

宋明珠沒法和我比。

 

這也是，我出生後，她就討厭我的原因。

 

嬤嬤說，她妒忌我，異常的妒忌。

 

但是，即使樣貌普通沒有背景，她娘不是也得了宋尚書全部的愛嗎？

 

這不就說明，隻要遇到對的人，無論你什麼樣，都會好好愛護你一生。

 

可她沒想明白。

 

我也沒明白。

 

我不明白的是，宋尚書為何一定要把她送入宮。

 

在宮裡，她除了有宋尚書這個爹，沒有一點優勢。

 

嬤嬤說，誰都不知道宋尚書怎麼想的。

 

他隻是堅決杜絕我勝過宋明珠，不能讓我被皇家看上。

 

他成功了，但也沒能給宋明珠爭到高位。

 

太傅女兒樣樣勝過宋明珠。

 

選做太子妃，意料之事。

 

宋明珠不這麼想，回來後發了很大脾氣，把她院子裡的東西都摔了。

 

往常她不如意，我娘第一個去寬她的心。

 

宋尚書更是要什麼給什麼，隻要她消氣。

 

這一次，宋尚書又是千哄萬哄。

 

而我娘，沒有去。

 

她給我道歉，我沒有接受。

 

她終於想明白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終於走出了勇敢的一步。

 

離開宋尚書，搬到我這。

 

她坐在我的院子裡，給我縫新衣服。

 

嬤嬤提醒我娘，她若不去看看，宋大人會生氣。

 

我娘淡然道：「沒有那個闲工夫，我有自己的女兒要哄。」

 

她慈愛地看著我，對我微笑。

 

瞬間，暖意從心底爬上臉龐，全身熱氣騰騰。

 

有娘疼的感覺真好啊。

 

我娘繡活極好，府裡有繡娘，但之前，宋尚書和宋明珠的衣服都是我娘親手做的。

 

而我的，是繡娘做的。

 

以後，我娘說她再不去討好那兩個人了。

 

她不想去捂石頭心腸。

 

她不想再委屈了自己的女兒。

 

我看著我娘刺繡，一針針特別好看。

 

我依偎著她，多好的娘啊。

 

她隻要回頭，我便愛她。

 

狠狠愛她。

 

我們正母女慈愛。

 

宋尚書闖了進來。

 

他一腳踹飛了院門，指著我娘大罵：「黑心，你這個黑心的女人，狼心狗肺，枉我待你如此好，明珠如此傷心，你還有心在這躲闲。」

 

我娘愣了，她不解地看著宋尚書。

 

她還不知道宋明珠隻封了側妃的事情，自從那日之後，對他們的事，她從不上心。

 

她隻在我的院子裡一心守著我。

 

宋尚書也好久沒來我們這裡。

 

宋尚書怒氣衝霄，一把拽起我，甩在一邊，指著我娘罵：「你果然與明珠說的一樣，心裡隻有你生的這個，不把明珠當親女兒，你心怎麼這麼黑，我要休了你。」

 

聞言，我娘雙手顫抖，怒氣現在眼底。

 

多年的委屈、隱忍和犧牲，容不得他這麼汙蔑。

 

她推開了宋尚書，握緊拳頭，深呼吸了好幾次後。

 

對著宋尚書，大聲道：「閉嘴。」

 

「黑心？堂堂的尚書大人，你摸著你的良心說說看，這麼多年來，到底是我黑心，還是你們父女黑心？」

 

她指著我顫聲道：「我的女兒，你看看她身上穿的，都是粗布，而你的明珠，她穿的是什麼，最好的布料。」

 

「我女兒的衣裳是繡娘所做，你的明珠每件衣服都是我親手所縫。」

 

「明珠是你的女兒，如珠就不是你的女兒嗎？」

 

「你的女兒叫做明珠，把我的女兒叫如珠，她不如你的明珠嗎？你是瞎了嗎？」

 

「你是瞎了！同樣是嫡女，你把明珠捧上天，卻叫如珠的待遇不如小官家的庶女。」

 

「可我的女兒，卻從不與你的女兒爭，她一個做妹妹的卻處處讓著做姐姐的，你看不到嗎？你裝作看不到！」

 

「而我也是混蛋，居然為了你的女兒，總是委屈自己的女兒！」「睜開你裝瞎的眼，看看到底是誰黑心？」

 

……

 

我娘一句一句，把既往的委屈一一傾倒。

 

嬤嬤抹眼淚，我聽哭了。

 

我覺得自己委屈，卻沒想到我娘知道我委屈。

 

我娘，她隻是被過去的諾言困住了，被自身的懦弱困住了。

 

一旦她清醒過來，就會讓佔盡便宜的宋尚書，無所遁形。

 

他從未見過我娘如此疾言厲色過。

 

宋尚書慌亂了，他承受不住我娘的指控。

 

他喝斷我娘：「說那麼多做什麼！」他用手指著我：「讓她活著就不錯了，還敢和明珠比？」

 

我娘徹底崩潰，睚眦俱裂地對他大吼：「你倒是說說看，我女兒她怎麼不配活著了？」

 

「她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她犯了哪條律法？她是欺辱了手足，還是忤逆了長輩？」

 

「而你的明珠，她如何待我，如何待如珠的？哪條罪過她少犯了！」

 

這回，宋尚書被吼得說不出話。

 

我娘撫著胸口，大喘著氣，再也看不得他的醜態，像掃垃圾一樣，拿著掃帚把他掃了出去。

 

宋尚書沒命令得了我娘。

 

甩著袖子，氣哼哼地走了。

 

那之後，我娘再也沒去尋過宋尚書。

 

再也沒去關心疼愛過宋明珠。

 

她把他們徹底放下了。

 

7

 

與宋尚書鬧翻後。

 

宋尚書斷了我們的月例。

 

我娘一點不在意。

 

她拿嫁妝養我。

 

宋尚書恨我娘揭穿了他的算計。

 

一心想讓我們自生自滅。

 

可我娘，卻帶著我，在尚書府最偏遠的小院子，過上了最幸福的小日子。

 

我娘的嫁妝裡有幾間鋪子，收成不錯。

 

足以養我們倆和嬤嬤。

 

我們三個人，心在一處，互相沒有隔閡，日子過得舒心。

 

我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下去。

 

嬤嬤看著我們娘倆親密的樣子，笑得合不攏嘴。

 

我娘也覺得這樣的日子甚好。

 

她唯獨擔心沒了宋尚書背書，會影響我的婚嫁。

 

我告訴她，沒事，我有周明起呢。

 

我娘不明白，嬤嬤就笑。

 

於是，我鑽洞把周明起叫了過來。

 

我娘一見便十分喜歡。

 

但知道了他在周府的情況後，不免擔心。

 

8

 

十歲時，朝堂發生了一場巨變。

 

太子外祖家被查出貪腐大案。

 

清查了一批相關人員，罪重的都關進了大獄。

 

皇後和太子也受到了牽連。

 

太子被撤，皇後被剝奪了掌管六宮之權，隻虛留後位。

 

安王被封為新太子。

 

宋明珠的入宮夢碎了。

 

最讓人意外的是，太傅老奸巨猾，表面站隊太子，實際是安王的人。

 

他出謀劃策扳倒皇後的爹，把安王送上儲君之位，新太子認為他居功至偉，向皇上求娶，皇上便將太傅的女兒轉賜婚給新太子。

 

宋尚書受了牽連，宋明珠被退了婚。

 

被皇家退婚，即使是皇家的錯，那也隻能怪在女方身上。

 

坊間都在傳言，宋明珠是災星。

 

她一出生就克S了親娘，她一被封為側妃，太子夫君就倒臺。

 

與太子定親前，也有一些富貴人家，為了得到宋尚書的提攜，求娶於她，她都沒看上。

 

如今，被皇家退婚，一個媒人都沒了。

 

宋明珠又開始鬧了。

 

宋尚書再寵她，也隻是哄著，毫無辦法。

 

更讓宋明珠扎心的是。

 

她除了宋尚書再無依靠。

 

而我徵戰在外多年的舅舅卻升了官，被封為大將軍，成為皇上的紅人。

 

如果宋明珠真心待我娘，我娘還一心討好她，我舅舅自然也會把她當做親外甥女，像疼我一樣疼她。

 

可她和宋尚書聯手絕了這條路。

 

舅舅如日中天，他立了很多功，但還有很多仗要打，還有很多疆土要收回，皇上對他十分倚重。

 

新太子向我母親求娶我做他的側妃。

 

以此讓我舅舅成為他的助力。

 

我娘以我年紀尚小拒絕了。

 

新太子看著年方十歲，一副小孩子樣的我，嘆了口氣。

 

接受了我娘的理由。

 

宋尚書知道後，大罵我娘自私，說如珠還小，不是還有明珠嗎？

 

宋明珠十五歲了。

 

我娘斜了他一眼說：「太子看上的是我娘家，明珠是你女兒，她從不把我當娘，我娘家她自然也靠不上。」

 

宋尚書哽住了。

 

他不敢得罪我娘，如今我舅舅前程似錦，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宋尚書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