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冷著臉對我說:「把婚事讓給你姐。」
我梗著脖子:「憑什麼?那是我自己爭取來的,憑什麼讓給她?」
我爹拿起砚臺朝我砸來:「憑什麼!憑我是你爹,你個逆女。」
我的額頭流了血,我胡亂抹了一把,露出眼睛,用野獸一樣的目光瞪向我爹。
我爹眼裡閃過一絲恐懼,轉而怒道:「怎的,你還想S你爹不成?」
1
我鑽了牆洞,進了隔壁侯府院子。
周明起在等著我,他是嫡長子,卻穿得像個小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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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我哭花的小臉,他遞給我一個幹淨的舊帕子:「你那姐姐又裝可憐了?」
「嗯。」
「你爹又隻帶著她去宮宴?」
「嗯。」
周明起踢飛腳邊的小石頭,不屑道:「宮宴有什麼稀罕,不就是一些吃的嗎,如珠,我給你做。」
他拉著我的手,帶著我打水,翻土,和泥,捏形,不一會,饅頭,包子,餃子……擺滿了石桌,一個個活靈活現,憨態可掬。
「不錯吧?」周明起邀功。
我看著他滿手的泥,滿桌的成果,破涕而笑。
土包子,土餃子……它們肚子裡裝滿著讓我高興的心。
在我爹那受的委屈,在周明起這裡得到了彌補。
一直都是這樣。
可他也隻比我大一歲。
我倆同病相憐,都得不到爹的喜歡。
他是親娘去了,侯爺續了弦,繼母又生了一個兒子。
自從有了新妻子,侯爺對周明起這個先夫人生的兒子,慢慢淡了。
周明起說,他懂。
有後娘就有後爹。
他爹一歲時,他祖父就給他爹請封了世子。
而周明起,作為嫡長子,十歲了,他爹沒有任何去給他請封的意向。
一心都傾注在小兒子身上。
周明起說:「不封就不封吧,小爺自己掙前程。」
他就是這樣,無論遇到什麼,都不灰心失望。
我跟著他,學著怎麼長大。
我沒長偏,主要靠周明起。
我問他:「周明起,你恨你爹嗎?」
他想了想說:「應該是有恨的。」
我說:「我恨我爹。」
他說:「他們做人爹的,卻不好好疼愛自己的孩子,是該恨。」
他總是站在我這邊。
我別扭地說:「可我又想他能護著我,疼愛我,就像他對我姐那樣。」
周明起摸著我的頭說:「哪有孩子不想被爹愛著護著呢?」
2
可我倆沒這境遇。
他爹是侯爺,我爹是尚書。
他們都有大把財富,都能輕易讓兒女過著好日子。
可我倆苦,本應受到很好撫養的我們,卻被各自的爹嫌棄著。
他爹續娶。
我爹也沒了原配夫人,續了弦。
我娘是繼夫人,但她是我親娘。
按理,我的情況應比他好。
但實際上比他更糟糕。
周明起是有了後娘,親爹變成了後爹。
我的爹娘一直都是親的,卻一直與後爹後娘一樣。
他爹重視新夫人生的小兒子,我爹偏疼先夫人留下的大女兒。
他從開始知道他二弟與他不同。
我不是。
我姐比我長五歲。
從蹣跚學步開始,我就跟在她後面,「姐姐、姐姐」地叫。
她卻總不理我。
五歲時,我懂得了討好,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都拿給我姐,希望她看我一眼,希望她帶著我玩。
她卻冷冷地對我說:「以後別管我叫姐姐,你又不是我娘生的!」
我蒙了,我們的娘不是一個嗎?
我哭著去找我娘。
我娘聽了,臉色發白。
她顫抖了一下,緩緩伸手把我摟到懷裡。
我委屈,我哭。
她輕撫我的後背,倒出實情,她說:「你姐說得沒錯,娘是你爹續娶的夫人。」
「你姐是你爹先夫人生的,你是娘生的,但這些年,娘待你姐,比待你更上心,可她……」
「顯然」,她哽咽道:「是娘做得不夠好,才讓她覺得娘是後娘。」
我提醒我娘:「娘,可你本就是後娘。」
我娘大顆大顆地掉淚珠,邊擦邊說:「如珠,我們不作計較。」
她用請求的語調對我說:「如珠,以後少找你姐吧,她不喜你,你就別惹她心煩,聽娘的好嗎?
「別怪娘,你姐她畢竟沒了娘,娘要努力成為她親娘。」
她看著我,滿眼都是期待,期待我懂事,我便忍著哭點了點頭。
我娘松了一口氣,淚停了。
我的心卻淌成了河。
3
當天,我娘便把我挪到了府裡最偏遠的院子。
我爹授意的。
我爹說:「既然明珠不喜歡她,就讓她少在明珠面前出現,別惹明珠晦氣。」
他嘴裡的她是我,他的小女兒,宋如珠。
我娘應了。
自那之後,我就有意識地躲著我爹和我姐,也躲著我娘。
其實說躲,不過是我給自己找補點自尊。
事實是,我很難見到他們。
我在自己的小院子裡,自生自滅。
隻有一個嬤嬤陪著我。
嬤嬤是我娘的奶媽。
她溫柔地安慰我。
她說:「小姐自小時候,就隻要我陪著她,她出嫁了說什麼也要帶上我,她離不開我,如今卻讓我陪著你,小小姐,可見小姐是真心疼你的。」
我說:「那她自己怎麼不來?」
嬤嬤嘆了口氣,她說:「小小姐,別怨小姐,小姐能保下你一命,已屬不易。」
「誰要S我,我姐嗎?」我詫異。
嬤嬤搖頭,她說我爹與我娘洞房之前,再三言明不會再要孩子。
我娘便忍著苦楚,喝了絕子藥。
可幾年後,我娘卻意外有了。
我爹毫不猶豫地命她打掉。
我娘舍不得,哭求我爹把孩子留下來。
我爹不為所動。
後來是大夫說,落胎會要了我娘的命。
我爹才憤憤地跺腳允我出生。
在我爹看來,我就是他的罪證。
他許諾先夫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而我的存在,卻證明他違背誓言,不僅再娶還再生。
我氣憤不已:「他不想負了先夫人,就為先夫人守身啊,幹嗎續娶我娘?說一套,做一套,我爹他就是個偽君子!」
嬤嬤趕緊捂住了我的嘴:「我的小小姐啊,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可不能再說了,叫人聽見,你就真沒活路了。」
我閉了嘴,滿臉不服氣。
嬤嬤沉思了半天,說:「小姐,你說得不錯,宋大人他就是個偽君子。」
我一愣,嬤嬤她站我?
好意外!我忍不住笑了。
嬤嬤卻嚴肅道:「當年,宋大人救了老爺,老爺感恩不盡,見他沒了夫人,便要將小姐許給他,幫他安頓後院,撫育幼女,宋大人開始嚴詞拒絕,卻在見到小姐後,同意了。」
我用鼻子哼了一下:「定是見色起意。」
我娘長得很美。
嬤嬤點頭:「小小姐說得對,宋大人的先夫人,相貌平常,雖然與宋大人恩深愛重,但男人哪有不喜歡漂亮的呢?」
「算起來,是宋大人先背了先夫人,卻把這一切怪罪到後來的小小姐頭上,小小姐說得對,宋大人確是個偽君子。」
嬤嬤為我平反!
她的話一落,我便撲進她懷裡。
小孩子的心是很容易交出去的。
嬤嬤幾句話,就讓我依賴上她。
難怪我娘離不開她。
她確實是個好嬤嬤。
嬤嬤一下又一下輕輕撫著我的後背。
她說:「小小姐,別怪你娘,你娘她不壞,她就是傻。」
「宋大人拿捏你娘,定親時,他明明心裡喜歡你娘,卻一副被勉強的樣子,還裝著痛心疾首,說怕續娶你娘後,虧了先夫人的女兒。」
「你娘哪懂得這些道道,以為宋大人擔心她做不了好母親,你娘立馬許諾,一定會待先夫人的孩子好;宋大人又說若有了親生的便會不一樣,他激你娘,你娘沒反應過來,脫口承諾一定會對先夫人的孩子比自己的孩子好。」
就是這麼一個承諾,讓她不敢疼自己的女兒。
確實夠傻。
我有點理解了我娘,但又不想原諒她,我依偎在嬤嬤懷裡,幽幽地說:「我是多餘的。」
這是我的心結。
嬤嬤趕緊摟緊我:「小小姐啊,你可不是多餘的,你是小姐後半生的指望。」
「你娘經常來咱們院子外面,偷偷看你。」
嬤嬤悄聲說:「宋明珠成親那天,你娘就會帶著你走。」
「真的嗎?」我不敢相信。
嬤嬤說:「小姐早就看透了宋大人的自私,她隻是硬撐著,履行當初的承諾而已。」
我驚喜不已。
從那之後,每天在院子裡對著老天祈求,讓宋明珠早點成親。
嬤嬤就樂,她說:「小小姐,女子成親要等到十五歲,老天爺也不能讓更早的。」
我很失落。
嬤嬤便給我講故事,講各種她聽來的故事。
我對世間種種的認知,都來自這些故事。
她還帶著我挖坑盜洞玩。
嬤嬤農戶出身,她說她們鄉下的小孩子,都喜歡這個。
我也喜歡。
挖著挖著,我便把鏟子動到了牆上。
天天挖,很快挖出來一個小洞,我趴著一看,看見了隔壁院子的一角。
這讓我發現了新天地一樣,挖得更起勁了。
這天,我正幹勁十足,挖出了一個小男孩。
他把腦袋伸過來,對上我錯愕的臉。
他說:「我說這洞怎麼越來越大,原來是你這個老鼠在打洞啊?」
一聽他叫我老鼠,扯著他領子就把他薅了過來。
然後對他一頓拳打腳踢:「你才是老鼠,你才是老鼠。」
男孩被我打懵了,隻得點頭說:「好,好,好,你是老鼠,我也是老鼠,咱倆都是老鼠好吧。」
和我一塊是老鼠?
這句話取悅了我。
4
我對老鼠這個詞很敏感,是因為我姐,我挪到偏遠院子後,也曾在府裡遇到她幾次,見到她,我便趕緊躲。
她輕蔑一笑,對著她的丫鬟說:「不過一隻見不得人的老鼠,見人可不得躲著。」
我被驚呆了。
她是大小姐,可我也是二小姐。
她再怎麼不喜歡我,我也是她的嫡親妹妹。
她不喜歡我,可以。
可她怎麼能說,我是隻老鼠?
小孩子受不了這種委屈。
我不敢罵她,哭著去找我娘。
那也是第二次因為我姐,我去找我娘。
我第一次去找她,她讓我吞下委屈。
我本不想再也不理她了。
是嬤嬤讓我覺得,她是愛我的。
我才敢去第二次找她。
我以為這次,她會像嬤嬤一樣罵我姐。
結果她囑咐我不要與姐姐逞口舌之爭。
她說,我姐畢竟是沒娘的孩子,很可憐。
難免驕縱些。
我做妹妹的要多忍讓。
我從她懷裡掙了出來。
滿眼失望地看著我娘,她還是原來的樣。
我跑回自己的院子。
我對嬤嬤控訴:「你說得不對,嬤嬤你騙我,我娘根本是靠不住的,你為她說好話,是為她不是為我,以後我再也不信你了。」
嬤嬤默默垂淚。
我不理她,我發誓以後隻靠自己。
可老天給我送來了個周明起。
那天打他一頓後,我倆成了好朋友。
我給他講了我爹的偏心,我娘的不作為。
他義氣地說,不怕。
我有他,他會永遠站在我這邊。
小男孩的赤誠特別感人。
我一激動,拉著他的手就搞了結拜。
他是兄,我是妹。
兄友妹恭。
我倆比大多數家的兄妹關系好。
有了至誠手足,我再也不稀罕那個姐姐。
之後的幾年裡,無論開心或者不開心,我都會鑽洞去找周明起。
他陪著我。
他總是說我好。
總是站在我這邊。
因為他,形同孤兒的我,卻在光明中長大。
他對我用盡了心。
他爹不喜他,不想讓他繼承侯府爵位,卻也沒徹底不管他。
把他送進了學堂。
他學得很認真,因為他要把學到的轉教給我。
因為他,我學到了很多男孩子學的東西。
不僅如此,他還勸我寬容嬤嬤。
因為嬤嬤待我娘好,待我也好。
因他的話,我又給了嬤嬤一次機會。
而嬤嬤也在我控訴她後,變了。
她不再一味向著我娘說話,她會為了我在我娘那爭取。
經她一再提醒,我娘也請了女夫子教我。
可惜,我學得不能轉教給周明起。
他隻會男兒的,我男兒的女兒的都會些。
他說我比他強,會得比他多。
可是,在我眼裡,他就是無所不能的兄長。
嬤嬤感嘆我運氣好,有一個比兄長還像兄長的兄長。
這可是了不得的福氣。
我驕傲地說:「那是,我兄長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有了他,我就有了最強的靠山。」
嬤嬤就笑,她說周明起好是好,卻不能全靠了他,他穿得還沒我好。
周明起不得他爹喜歡,吃穿上對他不上心,僕人便欺負他,不給他好料子。
我辯解:他是窮點,但他對我,拿的是真心。
真心千金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