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開完會回來,又帶我去靶場練槍。
「手臂端平,重心放穩。」
霍燃把著我的胳膊和腰調整角度:「瞄準,開槍。」
「嘭」的一聲。
子彈利落劃過,直中靶心。
霍燃由衷贊嘆:「阿凝,你很有天賦。」
長槍和手槍的用法不同,霍燃一一教過。
我有些累,心中卻一直被亢奮佔據,硬是跟霍燃練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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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我擦汗的時候,我抱著他的脖子撒嬌:「為什麼教我練槍?難不成讓我參加你們駐地的射擊比賽?」
手帕擦過鼻尖,霍燃垂著眸,溫聲道:「阿凝,我讓你學槍,是為了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能保護好自己。」
「關鍵時刻,你要拿它S人。」
霍燃把剛剛最趁手的一把勃朗寧手槍放在了我手心。
我愣了愣,心中有些忐忑:「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蘇城的軍火庫被炸了,我要帶兵去處理,可能會開戰。」
他眉宇間罕見流露出一絲凝重。
「走之前,我想教會你用槍。」
霍燃剛剛吞並鶴城一年,根基並不穩固。
他在蘇城的轄區,與鶴城隻有一省之隔。
如果那邊燃起戰火,鶴城也岌岌可危。
一個戰敗的軍閥,下場是什麼不言而喻。
霍燃表面浪蕩不羈,可他其實時刻處於巨大壓力之下。
他的能力卓絕,手段雷霆,這些年從無敗績。
但戰事無常,誰也不能保證,誰的運氣能一直好下去。
我意識到,他的需求為什麼異於常人地旺盛。
不僅是因為迷戀我的身體。
更是因為,時刻神經緊繃的他,需要一個發泄途徑。
他少年老成,從未在我面前露出過異樣情緒。
我從前問過他。
對我這麼好,我該回報什麼。
霍燃笑著揉我頭:「阿凝,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我隻需要你吃得飽,睡得香,活得像小雀一樣無憂無慮就行。」
我說:「你把我當鳥養呢?」
他垂眸捏我的臉:「嗯,明天就去打個金籠子。」
17
在駐地的幾天,我乖極了。
具體表現為,白天兢兢業業地學打槍。
晚上被搓扁捏圓都一聲不吭。
霍燃咋舌:「阿凝,你這幾天有點反常啊?」
他囫囵撬開我的齒關:「想叫就叫出來,憋著多難受……」
我忍住撓他的欲望,手指無措地劃拉著被單。
心疼和包容沒換來退讓,反而是一場變本加厲的追逐。
最後,我還是控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我狠狠咬在霍燃的肩膀上。
他頂著洇血的牙印,滿足地嘆息:「嘶,就是這種感覺。」
「阿凝,你咬得真舒服。」
我:「……」
霍燃整兵出發的前一天,也是我待在駐地的最後一天,南京司令部的陸姓長官來參觀視察了。
暗地裡,軍閥們吞並鬥爭不斷,表面上,卻都歸南京政府管。
誰都不願意得罪南京政府,因為那會給出把柄,給軍閥們群起而攻之的借口。
霍燃雖然並不對南京政府抱有希冀,為避免麻煩,還是親自接待了這位特派員。
我無聊地待在房間裡,忽然回憶起柳嬌的話。
霍燃和那位高官的女兒,是有過聯姻傳聞的。
後面不知為什麼,又不了了之了。
陸清語在餐桌上的表現,明顯特別崇拜她那位父親,誇耀其為偉大政治家;又炫耀他有多愛自己,一路託舉著她留洋,從政……
說實話,我當時是有些羨慕的。
我想到自己的父親,從拋妻棄女的那天起,就再也沒出現過。
……
很快到了分別的時候。
霍燃依依不舍地抱了我很久。
他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阿凝,等我回來。」
我乖乖地點頭。
目送一輛輛卡車駛離駐地。
霍燃安排給我回城的車,和那位高官的汽車在途中擦肩。
因為偶然的障礙帶,雙雙拋錨。
副官換輪胎的間隙,旁邊車的一個年輕侍從來敲車窗:「阮小姐,我們長官有話想跟您談談。」
我的視線在他臉上定格了幾秒,腦中快速閃過什麼。
事實上,他並不是在徵詢我的意見。
他直接伸手替我開了車門:「阮小姐,請。」
張簡剛換好輪胎,看見這一幕,瞬間急了:「你幹什麼?」
在他舉槍的瞬間,更多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
誰都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意外。
但此刻,反抗不是明智的選擇。
「沒事。」我不動聲色地拿起手袋,坐去了另一邊的車裡。
我的一隻手緩緩伸進了手袋,握緊了裡面的勃朗寧。
「陸長官,請問您有什麼請教?」
男人五旬左右,細而深的皺紋爬滿側臉,滄桑中帶著幾分冷厲。
鼻梁上架著一副老式西洋眼鏡。
我盯著他,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等他轉過臉來,我徹底愣住了,喃喃道:「阿爸……」
18
記憶裡早已模糊的臉。
此刻又清晰起來。
我難以置信,一瞬間,被情緒釘在原地。
難以思考,無法動彈。
男人頓了頓,朝我伸手:「陸辭林。」
我阿爸姓阮,叫阮德昭。
我看著這張過分熟悉的臉,遲遲說不出話來。
這張臉,曾在典當行的昏暗窗口邊教我識字。
也曾在姆媽重病時,平靜地哄我:「阿爸去買藥,很快就回來。」
可他拋妻棄女,再也沒回來。
熟悉的聲音,扯開了話題:「凝兒,這兩年,你看起來過得不錯。」
我SS盯著他:「你是誰?」
「為什麼這麼叫我?」
「你到底……和我阿爸有什麼關系?」
氣氛久久沉默。
男人微微合手,開始給我解釋緣由:「阮德昭,隻是我的化名。我年輕時就職於南京政府,在鶴城做地下情報傳遞工作。和你母親的那段婚姻,是為了掩人耳目。」
好一個掩人耳目!
「那你就冷血至此,在她重病的時候卷了家當離開?」
「我並不是有意如此。」
他摘了眼鏡,露出一雙冷漠而精明的眼睛:「當時組織召回,我也沒有辦法,隻能制造假象離開。我帶走的隻是當時需要的情報,還給你和你母親留下了些餘錢。」
「那些錢不亂揮霍,總能花一陣子的。」
他當了多年的朝奉,窮人的生計花銷,他一清二楚。
「可我母親生了那樣重的病!你就那樣不聞不問!」
淚水湧上眼眶,我再也抑制不住情緒,衝他低吼。
陸辭林的臉徹底冷了下來:「凝兒,你母親成婚前隻是個女佣,我雖是為掩人耳目娶了她,到底給了她一口飽飯。沒有我,她早餓S在街上了。我並不欠她什麼。」
「相反,最讓我失望的是你。」
「聽聞你從教會學校輟學,走了我和你母親的舊路子。不是當朝奉,就是當女佣,絲毫不知進取!」
「現在居然還自甘墮落當了霍燃的小妾?我來鶴城,聽說了你的作風,甚是不堪。」
他失望地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好歹父女一場,阿爸給你個忠告,離開霍燃。」
我麻木地扯扯唇:「要是我不呢?」
他嘆了一聲:
「你妹妹心儀霍燃,我本身不願意他們交往,奈何這孩子執著。他們聯姻之前,若你不走,她會出手解決掉你。我不想看到你們姐妹相殘。」
「當然,這不是主要原因。」
我轉向他。
陸辭林神色倨傲:
「霍燃得罪了南京政府的人,此去蘇城,會受到多方圍剿,怕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不想你妹妹傷心,我沒告訴她。」
「告訴你,算阿爸最後為你謀條退路。」
「如此,我們父女緣分就算盡了。」
我渾渾噩噩地被趕下車。
拿著一張去日本的船票,還有兩根金條的生活費。
像十四歲那年被拋棄一樣,看著汽車無情駛離,沒留下一點蹤跡。
19
整整兩天,我都表現得非常痛苦渾噩。
別館外盯梢的人,逐漸放松了警惕。
電話還是打不出去。
專線被掐斷了。
我沒有任何途徑能聯系到霍燃。
船票的日期就在明天。
我把自己打扮得灰頭土臉,最後去了一次典當行。
那天下午的談話,確實給我帶來了影響。
卻和陸辭林想象的截然不同。
他並不了解,一個在亂世顛沛了數年,見慣了黑暗的人,心智早就麻木了。
痛苦是一時的,在下車那刻就消散了。
正如那熟悉的拋棄手段,我在孩子時就見過了。
可我如今不是孩子了。
之所以演下去,是為了得到更重要的東西。
那個敲車窗的侍從,我見過。
七天前,他喬裝來典當過一塊香港進口的機械手表。
當時我便看出不尋常。
這款表,我在洋行買過一模一樣的。
表面看著相同,其實細微之處的構造差別很大。
而且看那個侍從的打扮,並不像能買得起那塊表的人。
便以為是某位貴人借他人身份暫存的私密物。
這種事在典當行並不鮮見。
霍燃同我說過,陸辭林之所以受總統賞識,是因為他搭上了德方的關系,將要取得某種新式武器的機密。
具體的交易時間和地點不知。
霍燃暗中派了幾撥人,都沒查到痕跡。
典當行庫房裡,那塊表果然還在。
我用洋行買的表悄悄將其替換掉。
然後帶著那塊可能藏有機密的表,神色憂鬱地辭職離開。
20
當晚,鶴城突然流傳著霍燃中彈的消息。
「小姐,您別急,聽說督軍傷在左腹,已經送到蘇城最好的軍區醫院治療了,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阿玲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隻感覺腦中「嗡」地一下。
額頭發暈,淚水不由自主奪眶而出。
可我敏銳地感覺到,現在是必須逃走的契機。
我身上揣著機密,一旦陸家父女反應過來表被調換,我絕無活路。
我叫張簡加急訂了最後一班去廣城的郵輪。
打算先去廣城躲藏起來,躲到霍燃脫困找我的那天。
登船的時候,阿玲按照我吩咐的,當著登船的眾人號啕大哭:「姨太太,您別走啊,您走了督軍會責罰我們的!」
我佯裝冷漠地怒罵:「霍燃都要敗了,我現在不走,等著給他殉葬嗎?」
「我這麼年輕,還能找到有錢的下家!」
「別想攔著我追求榮華富貴!」
圍觀的人紛紛露出鄙夷。
好多人為霍燃感到不值,議論起來我,道果然是和傳聞一個樣!
這次,我倒要感謝平日的壞名聲了。
讓我離開得無比合理。
盯梢的人混在人群中,一直到郵輪駛離才離開。
我並沒有放下懸著的心。
身體很困倦,但我緊繃著不敢合眼。
海浪顛簸,我吐了好幾次。
終於在凌晨的時候,郵輪在滬城港口暫時停靠。
我悄無聲息地下了船。
21
我在百樂門的後街租了個小宅子。
燈紅酒綠,三教九流之地,最適合隱匿。
我每日都買最新的報紙,不放過每一條新聞。
好在第三天的報紙就刊登了霍燃康復出院的消息。
蘇城戰事還在僵持。
分別有兩股軍閥力量展開攻打,卻遲遲未能攻下。
顯然,霍燃那些心腹,也不是吃素的。
我縮在小院裡好多天,非必要不會出門。
夜裡,前街的歌舞聲清晰回蕩,我睡不著,突然開始想念起霍燃的懷抱。
他的胸膛寬敞,溫熱。
在寒涼的夜裡,把我攬得無比緊。
我可以赤著腳蹬被子,不用擔心沒人給我蓋。
可以抱住他窄而結實的腰腹,在雪茄的味道裡沉沉入睡。
霍燃,我真的……好想他。
昏沉的夢裡,我似乎真的聞到雪茄味。
有人抱著我輕輕拭淚:「小傻子,哭什麼……」
第二天醒來,身旁空空蕩蕩。
果然是做夢。
22
我漸漸留意到自己身體的異樣。
最近,每天晨起都會吐個一兩次。
起初我以為是吃壞了肚子。
後來症狀越來越不對,我趕忙換好衣服,壓低淑女帽,打算去臨近的教會醫院檢查一下。
我不認識路,走了兩步,恰好遇見一輛黃包車。
車夫很熱絡:「夫人,您去哪兒?要搭車嗎?」
我點點頭:「教會醫院能去嗎?」
「能去!不過您要治病,還不如去附近的慈懿堂!看病收錢少,治得還好!」
我並不熟悉這片區域,思考了一下,聽從了他的意見。
到了堂裡,老中醫往我脈上一搭,摸著胡子道:「夫人這是有孕了,加之思慮過甚,才引發的心悸嘔吐。」
我嚇了一跳:「有孕?」
「……多久了?」
「一月有餘。」
那就是在駐地懷上的。
「怎麼樣,夫人是要留下,還是……」
從前,我是S活不願意生孩子的。
我對親情失望,對自己的命途迷茫。
可現在,我無比明確,即便前途艱難,我也想給霍燃留下骨肉。
「大夫,我想保下孩子。」
老中醫如釋重負,摸了摸胡子:「保下好啊,保下好。老夫這就給夫人開幾服溫養的藥。」
「多謝大夫。」
我摸著小腹,心中盈滿了道不明的神奇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