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鶴城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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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他開完會回來,又帶我去靶場練槍。


 


「手臂端平,重心放穩。」


 


霍燃把著我的胳膊和腰調整角度:「瞄準,開槍。」


 


「嘭」的一聲。


 


子彈利落劃過,直中靶心。


 


霍燃由衷贊嘆:「阿凝,你很有天賦。」


 


長槍和手槍的用法不同,霍燃一一教過。


 


我有些累,心中卻一直被亢奮佔據,硬是跟霍燃練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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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我擦汗的時候,我抱著他的脖子撒嬌:「為什麼教我練槍?難不成讓我參加你們駐地的射擊比賽?」


 


手帕擦過鼻尖,霍燃垂著眸,溫聲道:「阿凝,我讓你學槍,是為了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能保護好自己。」


 


「關鍵時刻,你要拿它S人。」


 


霍燃把剛剛最趁手的一把勃朗寧手槍放在了我手心。


 


我愣了愣,心中有些忐忑:「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蘇城的軍火庫被炸了,我要帶兵去處理,可能會開戰。」


 


他眉宇間罕見流露出一絲凝重。


 


「走之前,我想教會你用槍。」


 


霍燃剛剛吞並鶴城一年,根基並不穩固。


 


他在蘇城的轄區,與鶴城隻有一省之隔。


 


如果那邊燃起戰火,鶴城也岌岌可危。


 


一個戰敗的軍閥,下場是什麼不言而喻。


 


霍燃表面浪蕩不羈,可他其實時刻處於巨大壓力之下。


 


他的能力卓絕,手段雷霆,這些年從無敗績。


 


但戰事無常,誰也不能保證,誰的運氣能一直好下去。


 


我意識到,他的需求為什麼異於常人地旺盛。


 


不僅是因為迷戀我的身體。


 


更是因為,時刻神經緊繃的他,需要一個發泄途徑。


 


他少年老成,從未在我面前露出過異樣情緒。


 


我從前問過他。


 


對我這麼好,我該回報什麼。


 


霍燃笑著揉我頭:「阿凝,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我隻需要你吃得飽,睡得香,活得像小雀一樣無憂無慮就行。」


 


我說:「你把我當鳥養呢?」


 


他垂眸捏我的臉:「嗯,明天就去打個金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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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駐地的幾天,我乖極了。


 


具體表現為,白天兢兢業業地學打槍。


 


晚上被搓扁捏圓都一聲不吭。


 


霍燃咋舌:「阿凝,你這幾天有點反常啊?」


 


他囫囵撬開我的齒關:「想叫就叫出來,憋著多難受……」


 


我忍住撓他的欲望,手指無措地劃拉著被單。


 


心疼和包容沒換來退讓,反而是一場變本加厲的追逐。


 


最後,我還是控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我狠狠咬在霍燃的肩膀上。


 


他頂著洇血的牙印,滿足地嘆息:「嘶,就是這種感覺。」


 


「阿凝,你咬得真舒服。」


 


我:「……」


 


霍燃整兵出發的前一天,也是我待在駐地的最後一天,南京司令部的陸姓長官來參觀視察了。


 


暗地裡,軍閥們吞並鬥爭不斷,表面上,卻都歸南京政府管。


 


誰都不願意得罪南京政府,因為那會給出把柄,給軍閥們群起而攻之的借口。


 


霍燃雖然並不對南京政府抱有希冀,為避免麻煩,還是親自接待了這位特派員。


 


我無聊地待在房間裡,忽然回憶起柳嬌的話。


 


霍燃和那位高官的女兒,是有過聯姻傳聞的。


 


後面不知為什麼,又不了了之了。


 


陸清語在餐桌上的表現,明顯特別崇拜她那位父親,誇耀其為偉大政治家;又炫耀他有多愛自己,一路託舉著她留洋,從政……


 


說實話,我當時是有些羨慕的。


 


我想到自己的父親,從拋妻棄女的那天起,就再也沒出現過。


 


……


 


很快到了分別的時候。


 


霍燃依依不舍地抱了我很久。


 


他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阿凝,等我回來。」


 


我乖乖地點頭。


 


目送一輛輛卡車駛離駐地。


 


霍燃安排給我回城的車,和那位高官的汽車在途中擦肩。


 


因為偶然的障礙帶,雙雙拋錨。


 


副官換輪胎的間隙,旁邊車的一個年輕侍從來敲車窗:「阮小姐,我們長官有話想跟您談談。」


 


我的視線在他臉上定格了幾秒,腦中快速閃過什麼。


 


事實上,他並不是在徵詢我的意見。


 


他直接伸手替我開了車門:「阮小姐,請。」


 


張簡剛換好輪胎,看見這一幕,瞬間急了:「你幹什麼?」


 


在他舉槍的瞬間,更多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


 


誰都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意外。


 


但此刻,反抗不是明智的選擇。


 


「沒事。」我不動聲色地拿起手袋,坐去了另一邊的車裡。


 


我的一隻手緩緩伸進了手袋,握緊了裡面的勃朗寧。


 


「陸長官,請問您有什麼請教?」


 


男人五旬左右,細而深的皺紋爬滿側臉,滄桑中帶著幾分冷厲。


 


鼻梁上架著一副老式西洋眼鏡。


 


我盯著他,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等他轉過臉來,我徹底愣住了,喃喃道:「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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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早已模糊的臉。


 


此刻又清晰起來。


 


我難以置信,一瞬間,被情緒釘在原地。


 


難以思考,無法動彈。


 


男人頓了頓,朝我伸手:「陸辭林。」


 


我阿爸姓阮,叫阮德昭。


 


我看著這張過分熟悉的臉,遲遲說不出話來。


 


這張臉,曾在典當行的昏暗窗口邊教我識字。


 


也曾在姆媽重病時,平靜地哄我:「阿爸去買藥,很快就回來。」


 


可他拋妻棄女,再也沒回來。


 


熟悉的聲音,扯開了話題:「凝兒,這兩年,你看起來過得不錯。」


 


我SS盯著他:「你是誰?」


 


「為什麼這麼叫我?」


 


「你到底……和我阿爸有什麼關系?」


 


氣氛久久沉默。


 


男人微微合手,開始給我解釋緣由:「阮德昭,隻是我的化名。我年輕時就職於南京政府,在鶴城做地下情報傳遞工作。和你母親的那段婚姻,是為了掩人耳目。」


 


好一個掩人耳目!


 


「那你就冷血至此,在她重病的時候卷了家當離開?」


 


「我並不是有意如此。」


 


他摘了眼鏡,露出一雙冷漠而精明的眼睛:「當時組織召回,我也沒有辦法,隻能制造假象離開。我帶走的隻是當時需要的情報,還給你和你母親留下了些餘錢。」


 


「那些錢不亂揮霍,總能花一陣子的。」


 


他當了多年的朝奉,窮人的生計花銷,他一清二楚。


 


「可我母親生了那樣重的病!你就那樣不聞不問!」


 


淚水湧上眼眶,我再也抑制不住情緒,衝他低吼。


 


陸辭林的臉徹底冷了下來:「凝兒,你母親成婚前隻是個女佣,我雖是為掩人耳目娶了她,到底給了她一口飽飯。沒有我,她早餓S在街上了。我並不欠她什麼。」


 


「相反,最讓我失望的是你。」


 


「聽聞你從教會學校輟學,走了我和你母親的舊路子。不是當朝奉,就是當女佣,絲毫不知進取!」


 


「現在居然還自甘墮落當了霍燃的小妾?我來鶴城,聽說了你的作風,甚是不堪。」


 


他失望地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好歹父女一場,阿爸給你個忠告,離開霍燃。」


 


我麻木地扯扯唇:「要是我不呢?」


 


他嘆了一聲:


 


「你妹妹心儀霍燃,我本身不願意他們交往,奈何這孩子執著。他們聯姻之前,若你不走,她會出手解決掉你。我不想看到你們姐妹相殘。」


 


「當然,這不是主要原因。」


 


我轉向他。


 


陸辭林神色倨傲:


 


「霍燃得罪了南京政府的人,此去蘇城,會受到多方圍剿,怕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不想你妹妹傷心,我沒告訴她。」


 


「告訴你,算阿爸最後為你謀條退路。」


 


「如此,我們父女緣分就算盡了。」


 


我渾渾噩噩地被趕下車。


 


拿著一張去日本的船票,還有兩根金條的生活費。


 


像十四歲那年被拋棄一樣,看著汽車無情駛離,沒留下一點蹤跡。


 


19


 


整整兩天,我都表現得非常痛苦渾噩。


 


別館外盯梢的人,逐漸放松了警惕。


 


電話還是打不出去。


 


專線被掐斷了。


 


我沒有任何途徑能聯系到霍燃。


 


船票的日期就在明天。


 


我把自己打扮得灰頭土臉,最後去了一次典當行。


 


那天下午的談話,確實給我帶來了影響。


 


卻和陸辭林想象的截然不同。


 


他並不了解,一個在亂世顛沛了數年,見慣了黑暗的人,心智早就麻木了。


 


痛苦是一時的,在下車那刻就消散了。


 


正如那熟悉的拋棄手段,我在孩子時就見過了。


 


可我如今不是孩子了。


 


之所以演下去,是為了得到更重要的東西。


 


那個敲車窗的侍從,我見過。


 


七天前,他喬裝來典當過一塊香港進口的機械手表。


 


當時我便看出不尋常。


 


這款表,我在洋行買過一模一樣的。


 


表面看著相同,其實細微之處的構造差別很大。


 


而且看那個侍從的打扮,並不像能買得起那塊表的人。


 


便以為是某位貴人借他人身份暫存的私密物。


 


這種事在典當行並不鮮見。


 


霍燃同我說過,陸辭林之所以受總統賞識,是因為他搭上了德方的關系,將要取得某種新式武器的機密。


 


具體的交易時間和地點不知。


 


霍燃暗中派了幾撥人,都沒查到痕跡。


 


典當行庫房裡,那塊表果然還在。


 


我用洋行買的表悄悄將其替換掉。


 


然後帶著那塊可能藏有機密的表,神色憂鬱地辭職離開。


 


20


 


當晚,鶴城突然流傳著霍燃中彈的消息。


 


「小姐,您別急,聽說督軍傷在左腹,已經送到蘇城最好的軍區醫院治療了,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阿玲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隻感覺腦中「嗡」地一下。


 


額頭發暈,淚水不由自主奪眶而出。


 


可我敏銳地感覺到,現在是必須逃走的契機。


 


我身上揣著機密,一旦陸家父女反應過來表被調換,我絕無活路。


 


我叫張簡加急訂了最後一班去廣城的郵輪。


 


打算先去廣城躲藏起來,躲到霍燃脫困找我的那天。


 


登船的時候,阿玲按照我吩咐的,當著登船的眾人號啕大哭:「姨太太,您別走啊,您走了督軍會責罰我們的!」


 


我佯裝冷漠地怒罵:「霍燃都要敗了,我現在不走,等著給他殉葬嗎?」


 


「我這麼年輕,還能找到有錢的下家!」


 


「別想攔著我追求榮華富貴!」


 


圍觀的人紛紛露出鄙夷。


 


好多人為霍燃感到不值,議論起來我,道果然是和傳聞一個樣!


 


這次,我倒要感謝平日的壞名聲了。


 


讓我離開得無比合理。


 


盯梢的人混在人群中,一直到郵輪駛離才離開。


 


我並沒有放下懸著的心。


 


身體很困倦,但我緊繃著不敢合眼。


 


海浪顛簸,我吐了好幾次。


 


終於在凌晨的時候,郵輪在滬城港口暫時停靠。


 


我悄無聲息地下了船。


 


21


 


我在百樂門的後街租了個小宅子。


 


燈紅酒綠,三教九流之地,最適合隱匿。


 


我每日都買最新的報紙,不放過每一條新聞。


 


好在第三天的報紙就刊登了霍燃康復出院的消息。


 


蘇城戰事還在僵持。


 


分別有兩股軍閥力量展開攻打,卻遲遲未能攻下。


 


顯然,霍燃那些心腹,也不是吃素的。


 


我縮在小院裡好多天,非必要不會出門。


 


夜裡,前街的歌舞聲清晰回蕩,我睡不著,突然開始想念起霍燃的懷抱。


 


他的胸膛寬敞,溫熱。


 


在寒涼的夜裡,把我攬得無比緊。


 


我可以赤著腳蹬被子,不用擔心沒人給我蓋。


 


可以抱住他窄而結實的腰腹,在雪茄的味道裡沉沉入睡。


 


霍燃,我真的……好想他。


 


昏沉的夢裡,我似乎真的聞到雪茄味。


 


有人抱著我輕輕拭淚:「小傻子,哭什麼……」


 


第二天醒來,身旁空空蕩蕩。


 


果然是做夢。


 


22


 


我漸漸留意到自己身體的異樣。


 


最近,每天晨起都會吐個一兩次。


 


起初我以為是吃壞了肚子。


 


後來症狀越來越不對,我趕忙換好衣服,壓低淑女帽,打算去臨近的教會醫院檢查一下。


 


我不認識路,走了兩步,恰好遇見一輛黃包車。


 


車夫很熱絡:「夫人,您去哪兒?要搭車嗎?」


 


我點點頭:「教會醫院能去嗎?」


 


「能去!不過您要治病,還不如去附近的慈懿堂!看病收錢少,治得還好!」


 


我並不熟悉這片區域,思考了一下,聽從了他的意見。


 


到了堂裡,老中醫往我脈上一搭,摸著胡子道:「夫人這是有孕了,加之思慮過甚,才引發的心悸嘔吐。」


 


我嚇了一跳:「有孕?」


 


「……多久了?」


 


「一月有餘。」


 


那就是在駐地懷上的。


 


「怎麼樣,夫人是要留下,還是……」


 


從前,我是S活不願意生孩子的。


 


我對親情失望,對自己的命途迷茫。


 


可現在,我無比明確,即便前途艱難,我也想給霍燃留下骨肉。


 


「大夫,我想保下孩子。」


 


老中醫如釋重負,摸了摸胡子:「保下好啊,保下好。老夫這就給夫人開幾服溫養的藥。」


 


「多謝大夫。」


 


我摸著小腹,心中盈滿了道不明的神奇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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