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霍燃共同的小生命,種在這裡。
我可以護著他長大。
……
在慈懿堂裡,我還偶遇了一位面善的婦人。
她曾在富太太家裡幫忙照顧孕婦生產,因為主家的刻薄挑剔被辭退。
如今正好找不到活計,懇請我聘用她,一個月三塊大洋就行。
也許是孕期多思,我感同身受,沒怎麼思考就接納了她。
好在張嫂並沒有辜負我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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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事細致幹練,把我和肚子裡的孩子照顧得極好。
甚至她還精通一些藥理,時常給我做按摩。
有她陪著聊天解悶,這孤獨躲藏的日子,也不再難熬。
23
很快又一個多月過去。
我面色紅潤了些,小腹有微微隆起的弧度。
張嫂每日去菜市場採買。
有時我過意不去,提出跟她一起買菜,卻被她攔下:
「市場人流太雜,您還不滿三月,得小心護著,不能出一點差池。」
我十分感動,除了我姆媽,沒有哪個長輩對我這樣好過。
肚子裡的孩子,張嫂比我自己還要上心。
她知道哪裡的蔬肉最便宜,哪裡的水果最新鮮。
回來的時候,還會給我帶最新刊印的報紙。
這天,我終於看到了霍燃的消息。
蘇城的兩股軍閥勢力退兵了,退之前,被霍燃狠狠宰了一筆,還反手告上了軍事法庭。
告他們懷揣陰謀,意圖反叛南京政權。
高官陸辭林也幫忙做證。
與此同時,更意外的消息傳出來,陸霍兩家要聯姻了。
我看著報紙上刊登出的婚訊。
他們在萬國飯店舉行婚禮的照片。
心髒像倏地被一隻大掌攥緊,捏得生疼。
霍燃脫困了,可是他沒有來找我。
他留在鶴城,和陸清語結婚了。
淚水不知不覺淌了滿臉,怎麼都擦不幹淨。
我捂著抽痛的小腹,不顧安危地給別館打去了電話。
電話是阿玲接的,她激動極了:「小姐,小姐,您在哪兒?還平安嗎?」
我盡量平穩情緒,安慰她說自己很安全。
又問她,霍燃是不是真的要結婚了。
阿玲一下子沉默了。
她失落躊躇了一會兒,不忍道:「我和張簡告訴了督軍您去了廣城,還給他看了船票。可是督軍自從回來,就一直忙著籌備和那位陸小姐的婚禮……」
我聽明白了,他沒打算找我。
心間一陣陣疼痛,但我習慣了。
除了自己,誰都不可能對誰好一輩子。
過去是霍燃對我太好了,讓我一時間迷失。
忘記了這炎涼世態早就教給我的。
阿玲說,霍燃讓她收拾行李,可能明天就要辭退了。
她去不了廣城,讓我好好照顧自己。
整夜失眠。
寒涼的月光照在我身上。
我縮在被子裡,輕輕撫摸著小腹。
腦海裡終於決定了什麼。
霍燃給過我三十五根金條,到滬城生活的這些日子,隻消費了不到一根。
這裡是通商口岸,跨洋來往的船隻多。
紀龍頭說過,新加坡是個好地方,那裡中國人多,物產豐富,自由和平……
24
我偷偷收拾好了金條,和那塊機械表。
剩下的錢留給了張嫂。
第二天晚上,我踏上了去往新加坡的郵輪。
腥鹹的海風吹拂的,我心中的鬱結驟然消去。
我不會怨霍燃,他給過我愛和庇佑。
讓我在亂世做過一場美夢。
這就夠了。
肚子裡的孩子,我會好好生下來,把他撫養長大。
因為他是我在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
……
半夜三點的時候,郵輪忽然響起陣陣鳴笛聲。
一時間人心惶惶。
「怎麼回事?遇到襲擊了嗎?」
「為什麼停下了?郵輪沒油了嗎?」
「老天爺,這可是海上,別真遇上海匪了!」
很快,有知情人說,前方遇到一艘軍艦,郵輪被截停了。
很快,一群帶槍的士兵上了船,說船上有走私的鴉片,要例行檢查。
眾人大氣不敢出,紛紛躲回船艙。
這些人大多數是去新加坡做生意的商人,有的是去移民的,也有去遊玩的名媛小姐。
甲板上站著這群士兵的長官,身形高大,軍裝筆挺。
背著身抽煙,看不清臉。
有大膽的名媛去搭訕,訕訕而歸。
我看了一眼,正要轉身回船艙的時候。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呼喚:「阿凝。」
我腳步頓了頓,下意識往前跑。
沒能跑到走廊盡頭的房間,就被人緊緊從身後抱住。
雪茄味侵襲而來。
我幾乎立刻紅了眼眶。
「阿凝,你跑什麼?」
「你放開我!」
霍燃任我捶打,仍舊緊緊把我抱在懷裡。
他消瘦了很多,輪廓更加冷硬,卻垂眸凝視著我,滿眼溫柔:
「你不要我了嗎,阿凝?真跑去新加坡,你叫我怎麼辦?」
他怎麼敢說出這句話的?!
明明是他先不要我的。
我好不容易放下了,他又來糾纏。
霍燃輕柔地用指腹拭去我的淚水,又撬開我緊咬的下唇:「別咬出血了,想咬就咬我……」
「嘶。」
我毫不猶豫地下嘴,霍燃卻沉沉笑起來。
他逗我說:「就是這種感覺。咬得再重一點,阿凝。」
尾音繾綣,他俯身吻上我的額頭。
我意識到自己幼稚,吐掉他的手指,冷靜下來:
「你不是和陸小姐結婚了嗎?還來找我做什麼?」
霍燃看著我不說話。
我推門進了船艙,他緊接著跟進來。
無數思緒掠過我腦海。
沒等我反應過來,艙門就被反鎖,霍燃反手把我抵在門板上。
「你幹什麼……唔……」
狂風驟雨般的吻落下來。
像是在懲罰蹂躪,又像在訴說思念。
帶著某種迫切,兇狠地攻城略地。
我被吻得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霍燃好心撈起我,緩下攻勢,吻得纏綿又溫吞。
腿間明顯被某個灼熱抵住。
我驚了一下,趕忙推開他。
「婚禮是假的,做局而已。」
「小沒良心的,你是真打算去找下家?」
他氣急,伸手捏了捏我的臉。
灼熱的呼吸掃到我的面頰上,我盯著這張時常出現在夢境裡的臉,淚水漸漸盈滿了眼眶。
霍燃嘆了口氣:「阿凝,我沒有不要你。」
「你是我最珍貴的寶貝,我丟了誰都不會丟了你。」
我怔怔看著他。
霍燃從沒有說過這樣直白的情話。
他在床上總是混不吝。
纏著我一次又一次墜入欲海。
我感受過無數次親密。
卻依舊不敢確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此刻,心中好像有某個缺口被輕柔修補。
25
回程的軍艦上。
我見到了阿玲和張嫂。
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連忙抬眼看向霍燃:
「你早就知道我在哪裡?」
霍燃笑了笑。
他抱著我,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一件件講給我聽。
鶴城的婚禮,是一場各取所需的表演。
陸辭林在鶴城丟了重要機密,怕南京怪罪,急忙用聯姻的幌子拖延時間。
作為回報,他可以讓南京政府施壓,逼兩股軍閥勢力退兵。
霍燃答應了合作,暗地裡派人跟著陸辭林的人搜查。
打算順勢截下成果。
可惜一直沒找到。
我靜默地垂了眼。
我小的時候,陸辭林就在鶴城建立了地下情報系統。
人都有路徑依賴,特工也不例外。
在過去成功經驗的潛意識影響下,他再一次把東西存放在了舊聯絡點,典當行。
他太自負,寧願相信情報是丟失在其他環節,也沒聯想到我身上。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我。
霍燃說,隻有幾日的期限。
陸辭林再找不到,就要被南京政府問罪。
「那陸清語呢?」我思考片刻,還是問了我最在意的問題。
「就算她父親被逮捕,但她嫁給了你……」
霍燃認真道:「她沒有嫁給我。」
「我壓根沒向南京政府遞交婚書。」
我微訝:「你騙陸辭林?」
「他已經急昏了頭,哪有工夫確認別的事?」
霍燃冷笑了聲:「他以為我不知道,蘇州的事端就是他暗中挑起的。他敢先擺我一道,我就能後捅他一刀。」
「這個把柄,會大有用處的。」
「至於陸清語,她是德方的間諜,這一點她父親也不知道。」
「德國人已經從陸辭林那裡拿到了南京鐵礦的開採權,要求她把機密再偷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政客的把戲永遠復雜又虛偽。
親如父女,也會有避著對方的陰暗面。
我想起萬國飯店的燈光下,陸清語提起她父親時,崇拜之情那般真摯。
所以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26
陸辭林最終被告上了軍事法庭。
控方稱他泄露軍方機密,應處以S刑。
南京政府默許他用鐵礦和德國人交易,結果鐵礦給出去了,新式武器卻沒有蹤影。
總統震怒,也不願意保他。
法庭上,陸辭林形容狼狽,頭發花白。
和往日意氣風發的高官形象大相徑庭。
「法官,我有異議!東西是在鶴城丟的,和霍燃脫不了幹系!」
霍燃則風輕雲淡地遞上一份材料。
是陸清語通敵叛國的證據。
在南京政府供職期間,她暗中給德國人傳遞過軍政府的不少機密消息。
證據確鑿, 正好成為霍燃巧妙反擊的武器。
「很明顯, 陸長官的女兒是一名潛伏已久的德方諜報人員。德方給她下達了追回機密的指令, 在我們婚禮期間, 她趁亂將東西轉移給了德方接頭人。」
陸辭林怒目圓睜:「你放屁!東西早就丟了, 怎麼可能……」
說到一半,他住了嘴。
婚禮期間, 他自己明確給南京打過報告,說東西還在,因為女兒舉辦婚禮,要耽擱幾天才能返程。
承認了,就坐實了自己主動欺瞞。
不承認, 就落入霍燃的陷阱。
進退兩難。
陸辭林頹然跌坐在地。
最終,軍事法庭宣判陸辭林和陸清語S刑。
27
風波過去後,我把那塊機械表交給了霍燃。
自從我懷孕, 他就在別館二樓設了個書房。
把一半的軍務都搬到這裡處理。
我把表拿給他的時候, 他正在看文件。
以為我又從洋行給他買了什麼小玩意兒要展示。
他擱下了文件, 把我抱到懷裡, 欣然戴上了表。
銀色的表帶箍在他手腕上, 顯得他指節修長, 手背筋絡突出。
「阿凝, 這個有什麼作用?」
他敏銳地發現,機械表的軸承裡並沒有滾珠,表盤上的秒針是卡著不動的。
這樣的表並不是用來看時間。
我還沒開口解釋,霍燃突然福至心靈。
他先是把手放在我肚子上, 輕輕摸了摸。
像是在安撫肚子裡的寶寶。
漸漸地, 大掌下滑到我裙邊,翻著花樣展示。
「這樣?」
「還是這樣?」
「你……別……」臉頰像是被一下子蒸紅。
我氣鼓鼓地咬他脖子:「我每次送你東西,都是讓你這樣用的嗎?!」
上次買的珐琅花瓶, 霍燃說是沒收著力, 不小心才撞碎的。
送他的領帶,他隻在不穿衣服的時候才戴給我看。
他美其名曰:「阿凝,是你送我的禮物, 我自然隻展示給你!」
好不容易把他勸正經了一點,我認真給他解釋了一遍這塊表的由來。
我指尖點點表盤:「裡面可能藏著機密。」
霍燃笑了,眸中溢出點點星光。
他抱著我狠狠親了一口:「阿凝, 你真是我的寶貝!」
後來, 經駐地的武器專家檢驗,表裡藏著的, 是德軍新式坦克的關鍵零件微模型。
有了這些零件信息, 結合已掌握的情況, 很快就能仿制出德式 PzKpfwI 輕型坦克。
駐地成功制造出第一架坦克的時候, 所有人都在歡呼。
「阿凝,這是你的功勞!」
霍燃不吝嗇獎賞我, 他當著所有軍將的面, 給我頒發了一等功榮譽勳章。
所有人議論紛紛。
「這一輛坦克,起碼能保鶴城三年平安!」
「保什麼平安,我們要開著它去開疆擴土!」
「阮小姐真是厲害,怪不得督軍喜歡她……」
霍燃和我對視一眼, 都看到了彼此眼裡的笑意。
花瓣紛揚,我們邂逅在彼此生命裡,注定要享受這一場盛大暖融的春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