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囚籠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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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負責做飯搞衛生,陪聊天陪去醫院看著王奶奶吃藥。


 


一個月給兩千。


 


王伯伯在上海做生意,已經安家。


但王奶奶不習慣去大城市,要待在老家。


 


他家有一棟樓,我跟媽媽不用再租房,可以住在裡面,如此又能節約房租。


 


兩千塊很多的。


 


2006 年,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在我們市裡工資也拿不到兩千。


 


王奶奶脾氣古怪。


 


可媽媽脾氣好,從不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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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菜的錢是王伯伯另外給的,媽媽連幾毛錢都記賬。


 


水電費都是主家出,可媽媽也跟之前租房子一樣,絲毫不浪費。


 


王奶奶漸漸接受了媽媽。


 


我平時住校,周末去媽媽那裡,王奶奶還會說:「小虞,今天做條鳜魚,我想吃了。」


 


其實她不愛吃魚,愛吃魚的是我。


 


老太婆和小嬸知道媽媽找了這麼好的工作,牙齒都快酸掉了。


 


老太婆更是汙言穢語:「她莫不是跟那個男人不清白吧,兩千塊一個月,哪個傻子這麼造?」


 


有一次媽媽帶我去三井頭批發市場買衣服,碰到了爸爸和王寡婦。


 


爸爸想買一件十五塊的短袖,王寡婦呵斥:「一把年紀了,還穿什麼新衣服,家裡衣服夠穿呀。」


 


她給自己兒子買了兩身新衣。


 


媽媽試好衣服,撩開簡易的布簾出來。


 


是一條紅花裙子。


 


媽媽有點不好意思:「是不是太短了!」


 


爸爸都看呆了,訥訥道:「好看,但確實是有點短。」


 


王寡婦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關你屁事,又不是你屋裡堂客!」


 


老板娘一頓猛誇:「短麼子,都到膝蓋了。好適合你,真的漂亮……」


 


王寡婦舔舔嘴唇,問:「這裙子好多錢?」


 


「不貴,誠心想買的話,八十!」


 


王寡婦翻了個白眼:「這還不貴!」


 


我晃了下媽媽:「好看,買了吧!」


 


最後,媽媽跟老板討價還價,五十塊買了那條裙子。


 


王寡婦拿著同款,看了又看,比了又比,憤憤然道:「這麼貴,太不值了。」


 


我本來已經走遠了,實在沒忍住,回頭對著她和爸爸笑笑:「不貴,我媽媽靠自己買得起!」


 


她嫁給爸爸十多年,買過的新衣屈指可數。


 


大多數時候,都是城裡的姑姑搜羅來的衣服,小嬸先刮一遍,剩下的再輪到媽媽。


 


爸爸以前嫌棄過媽媽不打扮。


 


灰撲撲的媽媽,並不是不想打扮。


 


是沒有時間,沒有條件打扮。


 


你看。


 


離開了錯誤的男人,她身上的灰塵一掃而空。


 


原來……


 


她也是閃閃發光的星星呀。


 


我們走出好遠,爸爸突然追了過來。


 


他扭扭捏捏地問:「春香,你現在工資這麼高,能借我點錢不?我那堂客管得緊,我連喝酒的錢都沒有。」


 


21


 


我生怕媽媽心軟,趕緊說:「沒有錢!」


 


媽媽溫柔發問:「我沒找你要過甜甜一分錢的生活費,你哪來的臉找我借錢喝酒?」


 


爸爸臉色臊紅,喃喃自語:「我現在才曉得,還是你最好。」


 


「我真的不是個東西,我不是個東西。」


 


他說著,抽了自己兩巴掌。


 


媽媽看了他兩秒,牽住我的手:「我還有事,先走了。」


 


走出幾步我回頭看,爸爸呆愣在原地。


 


他大概怎麼也想不明白,當初對他唯命是從的堂客,為何現在變成這樣。


 


回去路上經過菜場。


 


我問媽媽要不要買點榨菜。


 


我們搬到縣城後,她最喜歡吃榨菜,每天都要買。


 


媽媽搖搖頭:「不吃了。」


 


「你弟弟剛沒那會,我吃什麼都沒胃口。有一次病了好久,突然就想吃點榨菜。」


 


媽媽輕輕笑了笑:「結果你爸拿著錢,給自己買了谷酒。連一塊錢的榨菜都沒給我買。」


 


所以,她自己賺錢自己花以後,才會那麼喜歡買榨菜。


 


普通便宜的榨菜,是她消費得起的。是她拼命在補償曾經苦難的自己。


 


「那媽媽今天為什麼不買?」


 


「吃膩了。」媽媽指著帶魚,示意老板來一條,「我想嘗試點新東西。」


 


回去後,王奶奶也誇裙子好看:「就該這麼穿。」


 


「年紀輕輕的,天天穿得像寡婦樣做麼子?我像你這麼年輕的時候,天天穿紅戴綠。」


 


那條帶魚沒燒好,有點腥。


 


王奶奶說:「下回多放點料酒看看。」


 


很快,高二下學期文理分班了。


 


除了分文理,還要分重點班和普通班。


 


老太婆和小嬸他們以為我鐵定進不去重點班。


 


卻沒想,我不僅進了,還排在理科班第五十名。


 


而他們的大寶貝金寶,期末考了個班級倒數第三。


 


真的好笑。


 


老太婆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無能狂怒:「一定是她把我乖孫的運氣借走了。」


 


「外地婆娘生出的小雜種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年過年,王伯伯一家從上海回來了。


 


留我們一起過年。


 


王伯伯給了我五百塊壓歲錢。


 


我百般推辭,最後實在拗不過,隻能收下。


 


他還給媽媽漲了 200 塊工資,現在媽媽一個月 2200 了。


 


媽媽受寵若驚,連連推辭。


 


王伯伯道:「我遠在上海,我媽又不願過去,我心裡好牽掛。之前找過好幾個保姆都不滿意。」


 


「有你之後我省心好多。虞妹子,我媽明年也要拜託你多照顧。」


 


文理分科後,明顯感覺課程要比之前緊張許多。


 


媽媽在張姨那給我報了補習班。


 


我不舍得:「媽媽你浪費這個錢幹嘛?」


 


媽媽一本正經:「怎麼是浪費,這是對我寶貝閨女的投資。錢可以再賺,但你高中就這麼一次,媽媽一定全力支持你!」


 


跟著王伯伯他們待幾天,媽媽也學會說酸言酸語了。


 


聽得我鼻子發酸。


 


我想我唯有,拼盡全力,從不懈怠,才能回報她毫無保留的愛吧。


 


我從高二下學期的理科第五十,考到高三開學的理科三十八。


 


到了高三第一學期的期中考,我考到了二十九。


 


黑板上的倒計時數字,清晰地記錄著時間的流逝。


 


每一個奮鬥的深夜,每一個早起的清晨。


 


每一杯牛奶,每一口咖啡。


 


每一張我撫摸過的試卷,每一個被我攻克過的難題。


 


它們都知道。


 


我有多努力。


 


一模,二模,三模……


 


我的成績越來越高,達到我以前從來不敢想的高度。


 


令人期盼又畏懼的高考,它終於來了。


 


22


 


那時,高考已經調整到了六月。


 


天公不作美,高考那兩天下了大雨。


 


外面雷聲隆隆,暴雨砸在玻璃上,噼啪作響。


 


我突然就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時媽媽跟著人去城裡務工,把我留給爸爸和奶奶照顧。


 


那天下暴雨,班級裡的小孩都有人來接。


 


隻有我沒有。


 


老師說:再等等吧,你爸爸會來的。


 


我搖搖頭:「不用等,他不會來。」


 


山路下了暴雨,泥濘異常。


 


我一腳踩空,落進河裡。


 


黃泥漿一般的河水翻滾,那時,我用盡了渾身力氣掙扎。


 


因為我知道:一旦我放棄,我就會S。


 


我渾身虛脫地爬出來,發現自己涼鞋丟了一隻。


 


我一身髒汙,戰戰兢兢回到家。


 


爸爸正跟著一群男人打麻將。


 


他輸了三十塊,心情不好。


 


看我回來,一腳就踹過來:「鞋呢,昨天剛花五塊錢買的涼鞋,就被你弄丟了?」


 


老太婆從屋裡出來,罵道:「你個賠錢貨,就不配穿新東西。」


 


……


 


後來,媽媽知道了這件事,連夜趕了回來。


 


再也沒提過出去打工。


 


曾經,我是束縛媽媽的牢籠。


 


過了這場考試,我要做媽媽的翅膀!


 


我要帶著她,飛過高山飛過大海。


 


我要帶她,去世上她任何想去的地方。


 


撕裂的閃電,傾盆的雷雨。


 


都是老天爺為我奏響的樂章罷了。


 


考完最後一場出來,媽媽等在外面。


 


我張張嘴,想告訴她我發揮得不錯。


 


但腦中一陣天旋地轉,我暈了過去。


 


醒來時我人在醫院。


 


醫生說我沒什麼事,是精神高度集中,驟然放松才會如此。


 


但有人不這麼想。


 


老太婆拄著拐杖還要笑話我:說我媽的錢都白花了。


 


小嬸更是道:「還說我家金寶蠢,她再聰明又怎麼樣,考試都暈倒了,還考個屁的大學!」


 


「就沒那命。」


 


出成績那天,正好碰上爸爸和小叔給爺爺遷墳。


 


過去的兩年,田家很不順利。


 


老太婆在洗衣服時,跟王寡婦對罵。


 


結果不小心掉進池塘裡,撈起來後精氣神就大不如前。


 


吃飯顫顫巍巍,走路也走不穩。


 


但罵人的力氣還是不減當年。


 


二堂姐在廣東上班,小嬸想找她回來結婚,結果她突然就消失了。


 


怎麼都聯系不上。


 


大家都說是兇多吉少。


 


小嬸家的新房拖拖拉拉總算是蓋得差不多。


 


結果一場暴雨,後山塌方,把她新房給埋了。


 


幸好還沒有入住。


 


金寶不聽話,爬到樹上去掏鳥窩,老支書叫了幾次都不肯下來,還對老支書吐口水,罵老支書老不S的。


 


小嬸非但不勸,還咯咯笑:「我屋裡崽就是聰明麻利。」


 


結果金寶踩空摔下來。


 


送到醫院,醫生建議做手術。


 


要先交五千塊。


 


老太婆破口大罵,說醫院騙錢,這點小毛病要這麼多錢。


 


後來隨便治療一下,就給金寶找了個赤腳醫生治。


 


現在乍一看是沒毛病,走路快了就一瘸一拐。


 


因為這,小嬸恨S了老太婆。


 


老太婆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天天罵小嬸為什麼讓金寶從樹上下來。


 


於是,金寶平等地討厭自己的媽媽和奶奶。


 


至於爸爸,則在工地上也染了一場大病,拖拉了一個月才好。


 


老太婆突發奇想,覺得是爺爺墳沒選好。


 


吵著爸爸和小叔遷墳。


 


我本來不想去的。


 


媽媽勸我:「你爺爺在世時,對你還是挺不錯的。」


 


「他是個木工,還特意給你做過一個搖搖馬。」


 


「就是走得太早,你作為孫女,該去看看。」


 


我對早逝的爺爺沒印象,那個搖搖馬我倒是還記得。


 


後來被老太婆拿去給了金寶。


 


媽媽陪我回村。


 


村子裡的人都很吃驚。


 


「虞大姐,你現在日子過得好,養得細膩嫩肉的。」


 


「是的咯,還這麼時髦,看上去年輕了十歲。」


 


……


 


在王伯伯家當保姆後,媽媽確實很少風吹日曬,加之跟著老太太,伙食開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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