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囚籠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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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精氣神是好了許多。


 


王寡婦比以前更胖了。


 


爸爸則瘦了一大圈,像是被妖怪吸幹了一般。


他幹枯的眼睛看到媽媽後,亮起光:「春香……」


 


王寡婦一個大巴掌招呼在他臉上:「喊得這麼親密,當初就不要爬我床噻!」


 


遷墳是大事,族裡來了很多人。


 


我和媽媽惦記著高考成績,多少有點心不在焉。


 


所有流程都走完後,大家聚在一起準備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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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族伯道:「甜甜,馬上就要出高考成績了吧?」


 


「我外孫也是今年參加高考,不知道會考得如何。」


 


大家紛紛關心起來。


 


老太婆嗤笑:「她考試都暈倒了,還能考出麼子成績?」


 


小嬸笑著道:「考個大專總是可以的。」


 


王寡婦翻白眼:「大專隻要是個高中生都考得起吧!」


 


爸爸道:「你小叔家裝了電話,你去打下查查!」


 


媽媽搖搖頭:「不用了。」


 


她打開包包,拿出諾基亞 3120 遞給我:「十二點了,你快查查。」


 


她其實早就急得不行了。


 


大家的目光瞬間發生了變化。


 


老太婆和小嬸眼珠子都快冒酸水了。


 


我撥通了查詢電話,小嬸不懷好意:「開免提開免提……」


 


等待其實很短暫。


 


可在我心裡卻被無限拉長。


 


終於,電話裡傳來了機械的播報。


 


23


 


總分:640。


 


語文 125,數學 131,英語 138,理綜 246。


 


媽媽很激動:「多少,我聽錯了嗎?」


 


「是 640 嗎?」


 


我按了重新播放。


 


640 這個數字,再次在耳邊炸開。


 


媽媽眼淚滾滾而落:「真的是 640,甜甜,你真厲害!」


 


她抱著我,眼淚滾入我脖子,無聲地嗚咽著。


 


天知道這十八年來,她吃了多少苦。


 


天知道她越過多少荊棘,受了多少流言,才有了今日雲開見月。


 


此刻,樹梢的夏蟬鳴叫不止。


 


這聲音聽上去如此美妙,一點也不聒噪,更像是在集體祝賀我。


 


族伯一臉羨慕:「這麼高,除了清華北大,大部分的學校你都能去了吧,我那外孫能考個 550,他爸媽估計都要開心S。」


 


大家紛紛恭喜。


 


羨慕的語氣怎麼都掩不住。


 


小嬸嘟囔著:「金寶要是也有這樣的好運氣就好咯。」


 


老太婆氣得直咬牙:「一定是你把田家的氣運都偷走了,不然就你這樣的豬腦殼……」


 


她始終不願承認,是我和媽媽的努力,才有了現在的一切。


 


我微微一笑:「是啊,可能是爺爺在保佑我,把田家的氣運都給我了吧!」


 


老太婆指著我的鼻子,啊啊啊了半天,然後兩眼一翻,往後一仰,腦袋著地暈了過去。


 


好好的一場酒席,又被弄得一團亂。


 


爸爸和小叔忙著去請赤腳大夫,媽媽拉著我往外走。


 


我們如今是田家的外人,這些混亂與我們無關。


 


我考出好成績的事,很快傳遍了山村。


 


媽媽去送新衣服給夏嬸子。


 


她最近又犯病了。


 


夏叔把她關在家裡。


 


隔著窗戶,她歪著頭看我笑:「是甜甜呀,要考高中了吧?」


 


「我算過了,你一定考得上一中,你以後還能考上清華北大!」


 


她神志不清的時候,也惦記著我呢。


 


我點點頭:「嗯,謝謝夏嬸嬸。」


 


老支書已經走不到道,牙齒掉光了,日常坐在輪椅上。


 


我蹲在輪椅邊,他拍著我的手:「好妹子,好妹子!」


 


他又看著媽媽:「小虞,你也算熬出頭了。」


 


媽媽擦了擦眼淚。


 


「嗯,熬出頭了。」


 


王伯伯兩點多給媽媽電話。


 


我們還以為是老太太有事,沒想到他是關心我的高考成績。


 


得知我的成績後,他也很激動,然後極力勸我報考上海的大學。


 


「你來這邊發展,我跟你大娘可以照顧你,上海機會也多。」


 


反復查詢比較分數後,我報考了上海的大學。


 


我在 QQ 上跟胡梅分享了自己的成績。


 


她特別開心,跟我聊了很久。


 


最後她說:「等你錄取通知書到了,能給我看看嗎?」


 


拿到通知書後,我給她發了個彩信。


 


她給我回電話:「我收到了,原來大學通知書長這樣啊!」


 


「胡梅,其實你也可以繼續讀書的。」


 


「我都工作幾年了。」


 


「那也可以啊,你才十八歲,你的人生還很長。」我字斟句酌,「沒有為夢想努力過的青春,是空白的呀。」


 


她沉默了好久:「其實我前幾天看到有夜校在招生。」


 


「去吧,胡梅!隻要我們努力,任何時候都為時不晚的。」


 


我這邊順風順水,老太婆那邊卻出了岔子。


 


她那天暈倒後醒來,徹底中風了。


 


眼歪口斜,走不了路。


 


躺在床上,大小便不能自理,但神志是清醒的。


 


兩大孝媳你爭我奪,誰也不願意接這個燙手山芋。


 


爸爸到底更孝順,把老太太接回自己家,照顧了幾天。


 


這下王寡婦不幹了,鬧著要離婚。


 


她兒子今年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


 


準備去打工了。


 


村裡的明眼人都看出來了。


 


爸爸這個工具人的利用價值已經結束,王寡婦不想照顧老太婆,所以撂挑子不幹了。


 


爸爸忙不迭就同意了。


 


拿到離婚證後,他當天就滿頭大汗來找媽媽。


 


「春香,我現在離婚了。」


 


「以後我們一家人可以在一起了。」他滿目憧憬,「現在甜甜也考上大學了,我們以後都是好日子了。」


 


說著他去拉媽媽的手:「我們現在就去復婚。」


 


24


 


媽媽都氣笑了。


 


「田建家,以後我跟甜甜都是好日子。但你不是!」


 


「我們的好日子,跟你無關。」


 


爸爸不甘心:「甜甜是我女兒,我們這麼多年感情……」


 


夕陽落在媽媽溫柔的側臉上。


 


她一字一句:


 


「這麼多年,每次你媽找茬,你都是站在她那邊。」


 


「你沒有為我說過話,一次都沒有!」


 


「我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一直忍著。」


 


「但是現在甜甜是我的,我不會再忍。」


 


媽媽第一次露出狠辣的樣子:「我跟甜甜會越過越好,你就跟你媽一起,爛在山溝裡吧!」


 


夕陽將爸爸弓起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我想往後餘生,他每一次給老太婆端屎端尿,給她喂飯時,會不會憎恨她呢?


 


他會不會後悔,自己跟王寡婦糾纏不清?


 


會不會幻想, 自己再堅持幾年,就可以摘到我這顆甜果子呢?


 


我也不在乎了。


 


因為媽媽會跟我一起去上海。


 


王奶奶決定去上海跟兒子一起生活,媽媽作為保姆也跟過來。


 


王伯伯給媽媽漲了工資,4000 一個月。


 


媽媽除了要負責王奶奶, 還要負責給王伯伯一家幾口做飯和家裡的衛生。


 


離開時, 我們請張姨吃飯。


 


她帶了男朋友過來, 是培訓機構學生的家長。


 


看得出,兩人感情很好。


 


臨別時,張姨和媽媽緊緊抱在一起。


 


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又似乎說了千言萬語。


 


暑假,王伯伯給我介紹了家教。


 


五十塊一小時。


 


原來知識這麼值錢呢。


 


我大學期間一直在兼職。


 


大城市機會很多,王伯伯也一直幫忙。


 


大二時, 王伯伯一家出國旅遊,媽媽也趁機回了一趟海南去看外婆。


 


我給她買的機票,那是她第一次坐飛機,我反復叮囑她:飛機上的食物不要錢,讓她放心吃。


 


落地後我給她電話,問她有沒有吃飯。


 


她訥訥道:「沒有!」


 


「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錢嗎?」


 


「她們給我升到頭等艙了,那裡面發的東西跟後面座位發的不一樣,我怕收錢,就沒敢吃。」


 


我真是哭笑不得。


 


原來,她骨子裡還是那個拘謹、膽怯的媽媽。


 


我研究生畢業後,打分落戶了。媽媽和我在很遠的郊區, 花七千塊一平, 買了一套小兩居動遷房。


 


拿到房子時,我抱住媽媽:「媽媽,謝謝你, 為了我, 漂泊異鄉。」


 


媽媽笑, 眼角的皺紋都是溫柔的弧度:「瞎說什麼呢, 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後記


 


有了智能手機和微信後。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變短了。


 


小嬸加了我微信。


 


我於是看到了她朋友圈的雞飛狗跳。


 


金寶好大兒越長越歪, 偷雞摸狗,打架鬥毆。


 


小嬸耳朵也出了問題。


 


一隻耳朵聽不見。


 


好的助聽器很貴,小叔舍不得, 劣質助聽器她戴著腦子疼。


 


天天在朋友圈抱怨老公沒本事不體貼,兒子不懂事鬧心。


 


爸爸這個孝順兒的形象沒維持多久。


 


就開始對老太婆極度不耐煩。


 


原來,他的孝心都是靠壓榨老婆來實現的。


 


讓他自己上, 他就成白眼狼了呢。


 


老太婆最後被安置在單獨的一間茅屋裡。


 


小叔和爸爸輪流去送飯。


 


據夏嬸子說,那屋裡滂臭的。


 


老太太生了一身褥瘡, 經常痛得半夜裡嗷嗷叫。


 


這樣的「好日子」, 她熬了八年才走。


 


我讀研時, 金寶參加了中考。


 


果然沒考上。


 


小嬸聯系我,想讓我給金寶在上海找個月薪五千,輕松的工作。


 


奶奶從我家捉走兩隻下蛋的老母雞,給小嬸補身體。


 


「-我」金寶一年大約有一兩個月在工作吧。


 


其他時間都是在啃老。


 


他可是田家唯一的根根。


 


他有啃老的資格。


 


他還身負給田家開枝散葉的重大使命呢!


 


爸爸過得也不好。


 


一個老光棍單身漢, 備受村裡人的調笑。


 


大家都說:你當初要是不搞花花腸子,現在已經跟著堂客和女兒去上海那樣的大城市享福了。


 


他成日裡四處蹭酒喝。


 


喝醉了就痛哭流涕給我發微信。


 


說自己多愛我多舍不得我多後悔。


 


說我是他唯一的血脈,為了我他可以豁出性命。


 


誰信!


 


我嫌煩,直接拉黑了。


 


再後來, 我沒有過多關注那些人了。


 


我和媽媽的生活很廣闊,他們,不過是最微末的點綴罷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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