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阿荻的臉上、身上沒有一絲傷痕,但餘柏辰看見了,他看見灌木、地面、樹幹上迅速蒸發掉的血。
他知道阿荻受了很多傷,即使它們消失不見。
阿荻的眼眶熱熱的,她想伸手去摸餘柏辰的臉,卻被對方用力按住雙手。
“別摸我。阿荻,別摸。”
阿荻流下眼淚,哽咽著出聲:“阿辰,你是不是在哭?”那些落在她臉上的滾滾熱淚,遠比落在傷口處的吻還要燙人。
餘柏辰抱緊阿荻,他SS抿住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他的心疼到極致,他的右眼流下血淚。
唐波有句話說得很對。
餘柏辰還和從前一樣,越是疼得厲害,越是沉默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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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柏辰抱了阿荻很久,等二人情緒都平復後,他才背起女孩準備離開。
但是,他卻失去了方向。
餘柏辰追蹤阿荻時,為了減負扔掉登山包,而包裡有指南針。
阿荻想用異能引導方向,才剛開口就被餘柏辰打斷。
“你先休息,這次我來找路。”
餘柏辰循著記號,很快便返回開闊地,但登山包奇怪地消失了。
為了避免包被野獸叼走,餘柏辰特意選擇高處懸掛,還系了水手結,野獸不可能解開。
這時,阿荻耳朵動了。
女孩斂下眼眸,在餘柏辰耳邊小聲說:“阿辰,灌木叢裡有東西。”
話音剛落,一旁的灌木叢突然有黑影攢動。
08
草叢窸窸窣窣,走出來的卻不是野獸,而是一個女人。
對方大約二十歲,看得出五官的底子是漂亮的,但皮膚蒼白,人也極瘦,皮膚緊包著颧骨和下颌,鎖骨深陷。
她穿著淺棕色外套,扣子扣到頂,手裡拎著一隻登山包,包的拉鏈是打開的。
餘柏辰掃過一眼,發現食物少了,他伸出手說:“包還給我。”
聞言,女人解釋道:“我不知道包是你的。我太餓了,抱歉。”頓了頓,又說:“我迷路了,這裡有很多野獸,我一直躲在山洞和樹上,沒有吃過東西。”
女人身上確實有泥土和草屑。
阿荻開口問道:“你是上山來看日出的嗎?”
“嗯,我和朋友一起上山看日出,但我們走散了。”
“你是文麗?”
女人一愣,緩緩問道:“你認識我?”
阿荻虛弱得很,她沒精打採地摟著餘柏辰,說道:“你認識章北嗎?他為了找你們報了警,挨了你朋友的揍。”
聞言,文麗下意識地扣起指甲,訥訥地問:“他身體不好的,有肺結節的。他傷得嚴重嗎?警察不管嗎?”
阿荻卻不說話了,她用黑沉沉的眼看著女人,半晌才笑道:“我以為你要先問你男友周亮呢?他掉下懸崖,是阿辰把人救上來的。”
“周亮?被救上來了?”文麗茫然地問:“那他傷勢嚴重嗎?”
阿荻聲音越來越輕,疲倦地說道:“不知道,我們離開時他還昏迷著,已經被送下山了。”
文麗還想再問,卻被餘柏辰打斷了,他把對講機插進右肩的卡槽,單手託著阿荻向上抬了抬,淡淡地說:“我朋友受傷了,她需要休息。”
他抬頭看了看天,說:“你要下山可以跟著我們,但你走前面。”
此時,阿荻的意識開始模糊,她撒起嬌,非要聽哄睡曲子。
餘柏辰哪裡會唱,隻能好言好語地哄。
文麗走在隊伍前列,聽著身後二人的私語。
她的腦海中突然響起悠揚旋律,她也仿佛變回曾經的少女,在後臺羨慕地看向身穿藍色海軍裙的女孩們,她們在高聲歌唱。
她不自覺地跟著回憶哼著熟悉的旋律。
卻無人看見她的淚流滿面。
阿荻仿佛再次置身困住覃青的白色房間。
她知道是自己是因為能力失控,打開了思維共振,進入了別人的記憶中。
她有些茫然地推開熟悉的門,看見了刺眼的光。
很奇怪,她不是自己知道的任何一個人。
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徐淇,一個小鎮長大的女孩,漂亮百平庸,酷愛遊泳。夢想是當遊泳健將,參加運動會,得冠軍拿金牌。
突然有一天,夢想被滑稽又可笑的原因打破了。
09
徐淇十六歲時,身體開始發育,而且比同齡人發育得更成熟,那般姣好的身材裹著泳衣,尤為引人關注,還惹著一些闲話。
保守的父母對此如臨大敵,禁止女兒再去遊泳。
徐淇當時不敢,便在家裡鬧騰個不停。
偏巧那時,她表姐文麗因為早戀,被舅舅家送進龍陵學院,幾周時間便脫胎換骨,再也不看同齡男生一眼。有了如此好的先例,徐家父母便咬牙拿出積蓄,將女兒也送進那所學校。
徐淇入學時,文麗已經在學校讀了半年。她是校辦合唱團的成員,是一名優等生。合唱團的成員都是女生,穿著統一的天藍色及膝蓋海軍裙,扎著藍色長發帶,青春靚麗又動人。
每隔一段時間,合唱團都要外出表演,一整夜都不回來。
有一天,文麗說嗓子不舒服,拜託徐淇幫忙演出。
徐淇從小就五音不全,根本不敢上臺。
文麗便拉著徐淇的手,笑著說:“假唱,假唱懂嗎?漂漂亮亮的女孩站成一排,誰會真去聽歌,又不是唱歌比賽。”
雖然有些膽怯,但為了感謝文麗的照顧,也帶著一絲憧憬,徐淇穿著表姐的裙子,系上藍色發帶,登上了光鮮亮麗的舞臺。
表演結束後,帶隊老師遞給她一杯果汁,她喝完之後便不省人事。再醒來時,下身是撕裂般的疼痛,她的身體被清理過,連內褲都換成新的。
徐淇害怕極了,她慌亂地去找文麗,卻無意間撞破對方和室友的對話。文麗倚靠著窗邊,笑著說:“都在泥潭裡,憑什麼她幹淨,別人髒呢?”
面對徐淇的指責,文麗笑彎了腰,說:“我一早就告訴你了呀,漂漂亮亮的女孩站成一排,誰會真去聽歌。就是去陪人睡覺的。我們去陪他們睡,他們給學校錢,學校再給你買新衣服!”
徐淇哭著和文麗打了一架,然後被關進了小黑屋。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這間學校的恐怖。她整整一夜不能睡,因為一閉上眼就會被人叫醒。隔壁的電擊間和體罰室裡,一直有慘叫聲不絕於耳。
幾天後,文麗拿著她的裸照,走進小黑屋。
“你現在經歷得和我當初一樣,我告訴你吧,沒結果的。所以趁早放棄吧,別當傻子。”
那些汙穢不堪的照片扔了一地,徐淇無比絕望地撕碎每一張照片,但她明白,她撕不完。
那天之後,她再次穿上合唱團的裙子。以後的每一次,她都是清醒的。清醒著疼,疼到入骨。
大約半年後,學校來了新的心理老師。
徐淇第一次見他,是因為撿到他的眼鏡盒。他的字很漂亮,一筆一畫地在盒裡寫了自己的名字:曹海明。
於是,她便想起了那個戴著黑框眼鏡,說著“海上升明月”的溫和老師。她把眼鏡盒還回去時,惡劣地問道:“曹老師,你有沒有避孕藥?”
10
十六歲女孩的叛逆與反骨,並沒有嚇退曹海明。
龍陵學院是軍事化管理,曹海明的工作地點是獨立的心理治療室,屬於學校最外圍的獨立院落。他並不知道徐淇和其他被N待學生的事,隻是單純以為徐淇有心理疾病。
為了治療徐淇,他送給她書、音樂、畫,他試圖做她的朋友。有一次,徐淇問他能不能帶她去遊泳。
按照規定,心理老師是不能私自帶學生離校的。但曹海明答應了,他把女孩偷偷藏在後備廂裡,開車帶著她去縣裡的遊泳館。
那一天,徐淇浮在水面又沉入水底,遊到筋疲力盡。
她趴在泳池邊,眼中是熱烈與懇求,她說:“曹老師,我想吃雪糕。”
曹海明起身去買。
而徐淇卻拼命爬上岸,邁著像灌鉛般的腿,一步一步走出了遊泳館。她越走越快,她發足狂奔,她一路跑回了家。
母親非常震驚,但她什麼也沒問,還給徐淇煮了一碗糖水蛋。
那一夜,徐淇睡得無比安穩。
次日一早,她推開房門便看見龍陵學院的老師,微笑地坐在客廳沙發上。
徐淇突然就明白了,她無家可歸,也無路可退。
那次回校,她被送進了電擊室。
老師揚言,如果她不供出幫她逃跑的人,就一直留在電擊室。
電擊是很痛苦的,但徐淇什麼也沒說。
就在她快要受不了時,突然有人站了出來。那個男生很瘦,也很木訥,是班上最不起眼,也最受欺負的人。
很久之後,徐淇才知道他的名字:章北。
章北在體罰室待了三天,停學了一個月。
徐淇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她認命了,也越發對自己的身體無所謂。
有一天,曹海明找上她,那位老師的眼神是充斥著震驚和悲痛。一瞬間,徐淇就明白,他什麼都知道了。
知道這所學校是怎樣的人間地獄,也知道她有多麼的髒。
她捂著臉失聲痛哭,她說自己沒有退路,她說:“曹老師,怎麼辦,我懷孕了。”
曹海明說:“打掉他。徐淇,我會揭發一切,讓你們過正常的生活。”
從那天之後,曹海明就開始不斷接觸學生,瘋狂地收集證據。他還和徐淇約定,要帶她到市裡的正規醫院人流手術。他為她構建了美好的未來。
然而,美好的未來從不屬於她。
徐家的人來了。
他們衝進學校抓人,因為文麗打電話給徐家人,說曹海明騙奸了徐淇,而徐淇的懷孕又驗證了這一事實。
憤怒的徐家人衝進曹海明的辦公室,扯著他的衣領將人拖到院子中,他們唾棄他,辱罵他,毆打他。
徐淇拼命尖叫,想衝過去阻止,卻被母親重重地打了耳光。“你為什麼那麼賤!你把我們徐家人的臉都丟光了!”
“我才是受害者!我被強奸了!是學校安排的!”徐淇歇斯底裡地喊道,她衝到文麗面前,情緒激動地說:“表姐,你告訴他們,我才是受害者,是你讓我穿上藍色裙子,戴上藍色發帶!”
“你瘋了,徐淇,你瘋了。沒有藍色裙子,也沒有藍色發帶。是這個叫曹海明的人渣,他騙奸你!”文麗流著淚,一臉悲痛地抱緊徐淇,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音量說了一句話。
“曹海明舉報,合唱團的女孩就全完了。你不能隻顧你自己。”
11
越來越多的學生加入圍毆,和徐淇同班的周亮,舉著斷口的磚塊,用力向曹海明的腦袋拍下。曹海明慘叫一聲,便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之中,似乎再也爬不起來。
徐家人要帶走徐淇,他們要帶她去縣裡診所打胎,還要把她送進精神病院。
重傷的曹海明一直看著女孩,他一身的血汙,嘴唇嚅嚅動彈,唯有徐淇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說:“我會揭發一切,讓你們過正常的生活。”
徐淇信了,她也等了,她在精神病院裡等了五年。
大約在住院的第二年,章北來探望她,他說:“曹海明S了,病S的。”
當初,他被徐家人和學生打得內髒出血,腦袋也受了傷。他妻子來學校接人,知道丈夫騙奸學生時,整個人都崩潰了。
曹海明住院後,失語,半身偏癱。妻子厭惡他,帶孩子分居、再離婚。曹家人也以他為恥,隻找個便宜的護工照顧他。他所有搜集的證據都消失了。
他成了廢人。
他甚至都沒有自S,而是躺在病床上,就在某天失去呼吸。直至他S,他被人毆打的案件還在等待開庭。
那之後,徐淇便活得像行屍走肉,不知道存在的意義。
漸漸,人們忘記她的存在。隻有章北,每隔一段時間會來看她。章北越來越像曹老師,同樣的瘦高,同樣的溫和,同樣的黑框眼鏡。
有一天,章北說:“龍陵學院要重開了。”
徐淇看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隻覺得刺眼,她仿佛沒聽見般回頭笑道:“我想買新衣服,你能帶我去買一件嗎?”
章北幫徐淇逃了,就像當年的曹海明一樣。他把徐淇藏在小電車裡。他帶著徐淇去縣裡最大的商業街。
徐淇穿著棗泥紅的外套,問章北:“你能帶我去龍陵學院嗎?我想見見那些人。”
於是,章北陪徐淇去了龍陵學院,他們遠觀著那些人慶祝,又跟著他們去了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