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懷疑沈嘉木是不是沒有聽清我的話。
可我剛抬頭,就看見還未來得及脫下外衣的他怔怔地站在離我不遠處。
薄唇微微張開,卻不發聲。
眼裡露出茫然來。
“為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沈嘉木的聲線有些輕顫。
“我厭煩這樣的婚姻,也厭煩你。”
他雙手垂在身側,整個人有些無措。
顯得正坐在沙發上皺眉的我像是什麼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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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有哪裡做得不好嗎?”
他在竭力保持表面的平靜。
沈嘉木做得很好,他對這份婚姻的經營比我付出得更多。
他照顧我的起居飲食,負責家裡的細碎瑣事。
早上會給我擠好牙膏,休息日會幫我收拾雜亂的衣櫃。
隻是我太貪心了。
我不僅想要安穩的日子,還想要深刻的愛意。
我閉了閉眼,忍下眼眶的湿潤。
“沈嘉木,我討厭你永遠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洗漱杯和牙刷,也不想你整理我的衣櫃,我喜歡點外賣而不是你精心規劃到克數的營養餐,我想找個人說話而不是整天跟你在這演啞劇!”
他喉嚨艱難地滾動,聲音有些啞,“如果這些你都不喜歡,我以後可以不幹涉你的生活,雖然醫院很忙,但我可以留更多時間陪你去做你想……”
“放過我吧。”
我的語氣近乎哀求。
他噤了聲。
其實任誰看,都像是我在無理取鬧。
可隻有我自己知道,這份所愛不能說、不可得、不如意的婚姻對我是種怎樣的折磨。
既然他不喜歡我,為什麼不能好聚好散呢?
我將離婚協議書掏出,擺在茶幾上。
今天是周五。
“沈嘉木,下周一去離婚吧。”
我回了臥室,隻留他一個人失魂落魄般地被籠罩在有些暗黃的燈光下。
看不清神情。
夜裡,我被翻找聲吵醒。
睜開眼,是沈嘉木有些急切的動作。
他翻出了一本紅色小本子。
好像是我和他的結婚證。
身後是一個行李箱。
我蹙起眉頭,微眯著眼,啞聲問:“你在幹什麼?”
他動作明顯一頓,然後又飛速將本子揣進了口袋。
低著頭,語氣淡淡:“臨時出差。”
等我第二天再次醒來,沈嘉木已經消失了。
是那種蒸發一樣的消失了。
8
發消息不回,打電話不接。
沈嘉木仿佛水滴落進了海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有桌子上的一條便籤,寫著:過幾天生理期,外賣不要點太辣的。
我去刷牙,發現杯子被放置得東倒西歪。
原本一直都被從下往上擠的牙膏此時變得褶皺橫生。
我去找衣服,卻發現我的衣櫃已經被打亂。
按色系分開,估計是他最後的底線了。
沈嘉木他……
有病吧。
等我再次想起那張離婚協議時,它已經不見了。
這畢竟是他的房子,我就不信他沈嘉木能躲一輩子。
我周末放假,可醫院不會放。
我去醫院找他,卻被告知沈嘉木休了年假。
正當我坐在沙發上生悶氣時,門鈴響了。
我沒有等來沈嘉木。
卻等來了他的媽媽,同樣跟我不太熟的婆婆。
9
沈母帶來了一個木箱。
裡面是一張張粉白色的信封,還有幾本很厚的日記。
我瞥了一眼,每一張信封上都是同一個蒼勁有力的名字:顏悅收。
我的心髒開始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悅悅,媽知道,嘉木那孩子性格木訥,不討喜,可他是真心喜歡你的。”
“媽也知道,你不喜歡他,當初是他非逼著你嫁給他的,所以媽從來不敢幹涉你們的事,也不會強求你們要孩子,但婚姻大事,是不是可以再多考慮一下,多給他一次機會呢?”
我被沈母一長串天方夜譚般的話砸懵了。
沈嘉木,他喜歡我?
“媽,你是不是弄錯了?”
沈母臉上原本的慈愛變成了驚疑。
“怎麼會弄錯呢?高中的時候,我就看到他在給你寫情書,隻是當時媽媽怕他耽誤你學習,就沒準他送,他答應了,又變成了寫日記,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說畢業再和你表白,誰知道……”
沈母嘆了一口氣。
“他說你有喜歡的人,自那以後,這小子性格就更悶了,大學畢業這麼多年也沒見他談戀愛,我就知道,他心裡還是喜歡你。”
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怎麼不知道。
我直覺沈嘉木應當是誤會了些什麼。
可我此刻如同踩在雲端上。
心慌得不行,沒有一點實感。
自然也來不及去細想。
大概每個人都有過如果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的幻想。
可當美夢成真,我卻不敢去信。
沈母離開了。
裝著信封和日記的木箱仍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蘊藏著等待我去揭曉的少年心事。
10
2月17日,大雪。
顏悅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絨服,很可愛。
我練習了很久。
路過她的時候,本來要跟她打招呼的。
可她的朋友來了。
我看著她們打鬧,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顏悅應該不喜歡我這種性格悶悶的男生吧。
感覺自己好沒用啊。
2月18號,小雪。
今天學校組織我們一起鏟雪。
老師一走,就變成了打雪仗。
徐遠朝顏悅身上丟了一個好大的雪球。
顏悅也丟了回去。
場面突然變得很混亂。
慢慢地,我就找不到顏悅了。
我趁亂絆了徐遠一腳,然後給了他一鏟子雪。
這人挺煩的。
徐遠會不會喜歡顏悅?
不然為什麼那麼多人,他就砸顏悅呢?
2月20日,雪。
老師又把我安排在了第二排。
其實我不想坐這裡。
我很高,會擋到身後同學看黑板。
而且,這樣我就看不到顏悅了。
往身後發書的時候,我看到她在和同桌謝嬌嬌說悄悄話。
用書擋著,我看不到臉。
如果,我和顏悅能是同桌就好了。
謝嬌嬌會不會喜歡顏悅?
不然她為什麼老找顏悅說話。
……
4月20日,晴。
期中考完了。
顏悅考得特別好。
我就知道,我們顏悅一直都很聰明。
隻要稍稍用功,就能進步得很快。
我終於跟她做同桌了。
寫字是用左手還是右手來著?
4月23日,晴。
今天顏悅找我問數學題。
我沒開玩笑,我覺得我的心髒都要跳出來。
題目有點難,我做了二十分鍾才做出來。
講了三遍,但顏悅還是沒聽懂。
我已經在全身冒汗了。
我講題講得太差了。
所以才講不明白,顏悅才聽不懂。
顏悅會不會對我很失望啊?
她以後會不會都不問我數學題了?
……
6月8號,小雨。
嗯,顏悅大概永遠都不會喜歡我了。
11
一字一句,都是沈嘉木明知說不出口、寄不出去的喜歡與酸澀。
沈嘉木,喜歡我。
跟我喜歡他一樣,很喜歡我。
我的心跳聲像戰鼓一樣。
在安靜的客廳裡清晰地響起。
穿著藍白校服、留著利落短發的少年形象再次躍於眼前。
在我看不到他的地方,沈嘉木在看我。
可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為什麼他會說我喜歡別人?
為什麼他會覺得我永遠不會喜歡他?
我必須找到沈嘉木,向他問清楚。
12
沈嘉木消失的第三天。
我接到了他的號碼打來的電話。
說話的人聲音粗礦,不是沈嘉木。
“那個,你是顏悅是吧,沈嘉木他喝醉了,你能不能來接一下他。”
那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有陌生的聲音在一旁小聲地傳來:“還有他嘴裡一直在喊人姑娘的名字,顯得他可憐點,快說。”
我尷尬地裝作沒聽見。
對面給的地址是一個小飯館,站在外面等我的男人我見過。
陳博安,是沈嘉木的同事,也是他的大學同學。
等看到已經醉倒在桌子上的沈嘉木時,我的眉頭忍不住蹙起。
“他這是喝了多少?”
陳博安和他身後兩個有些臉生的男人一同指向了桌子上的酒杯。
玻璃杯很小,喝了一半,還剩一半。
“弟妹,我們沒灌他酒,是他自己明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還非要喝。”
“啊對,他一喝就喊你名字,看起來特可憐。”
“妹子,咱們什麼事不能商量著來呢,沒必要非得離婚呀,他哪裡做得不行,你就打他一頓出氣。”
陳博安在一旁搓了搓手。
“弟妹啊,哥也是剛結婚,他成天住我那……”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會意,向他們又是道謝又是道歉。
13
陳博安將我們送回家後便離開了。
我看著床上蜷縮成一團的沈嘉木哭笑不得。
給他喂完醒酒湯,他悠悠轉醒。
剛睜開眼,看見我的下一秒又緊閉上了。
“沈嘉木,別裝睡。”
他又將眼睛睜開。
濃黑睫毛下的雙眼眨巴眨巴,有些失焦。
高大的身體蜷縮著,像一隻笨笨的熊。
而不是平日裡那個正經嚴肅的沈醫生。
他嘴角向下撇著,眼眶微紅。
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我不想離婚。”
我起了逗他的心思。
“為什麼不想離婚?你喜歡我嗎?”
他呆了一秒,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心頭微動。
“那你覺得我喜歡你嗎?”
他眼裡的光瞬間黯淡了下去。
良久,才搖了搖頭。
而後又緊盯著我認真道:“顏悅,女生和女生在中國是不可以結婚的。”
我一頭霧水。
但他又用有些含糊的聲音一字一字道:“但你可以把她帶到家裡來,我做飯很好吃。”
“你在說什麼啊?沈嘉木。”
“我說,如果你喜歡謝嬌嬌,可以把她帶到家裡來,我不會生氣。”
耳畔仿佛有驚雷響起。
我猛地想起高三畢業那天。
有一個糾纏了我很久的男生跟我表白。
我煩他,隻能將一旁的謝嬌嬌拉過來。
“同學,我喜歡女生,對,就我身邊這個,你就別來破壞我們的感情了,好好讀點書,為祖國建設添磚加瓦吧。”
十八歲那年亂開的槍,擊斃了二十八歲的我。
我現在隻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難怪沈嘉木總是對謝嬌嬌有莫名的敵意。
每次和她出去逛街,沈嘉木總得沉默三天。
我想著想著,硬是被沈嘉木的腦回路氣笑了。
真是個啞巴。
什麼都不問,就把情緒往肚子裡咽。
我捧起沈嘉木的臉。
“我喜歡你,沈嘉木,我隻喜歡你。”
沈嘉木原本因為醉意而有些微紅的臉更紅了。
泛起的熱意燙到了我的手掌。
“悅悅,我是喝醉了嗎?”
“對,你喝醉了,可我沒醉,我喜歡你。”
良久,沒有回音。
沈嘉木的臉已經偏倒在我的右手上,睡著了。
14
第二天一早,我在廚房做早餐。
不知為什麼,那個雞蛋在我手裡就是沒有在沈嘉木手裡聽話。
怎麼也變不成以往的愛心形。
其實沈嘉木對我的愛一直都體現在生活的細節裡。
隻是我先入為主地不敢信。
聽到身後有急匆匆的拖鞋踩地聲。
我回頭,沈嘉木正愣愣地站在廚房門口。
像是在確認些什麼。
“沈嘉木,你鞋穿反了。”
“你快去洗漱吧,等會來吃早餐。”
說完,我就又轉身去和雞蛋鬥智鬥勇了。
等它被端上飯桌,已經是慘不忍睹的樣子。
我看著沈嘉木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口。
心裡泛起緊張之意。
“怎麼樣?”
他面色如常,甚至帶了一點羞赧的笑意。
“還不錯。”
我松了一口氣,正打算拿起筷子。
他卻不動聲色地將我的盤子拉了過去。
“我有點餓了,這份也給我吃吧,等會我再給你做。”
隨後又是沉寂。
我剛打算主動說些什麼,以作出改變。
沈嘉木卻先開了口:“昨晚,我記得的。”
他的頭已經快埋進盤子裡了。
“噢?你記得什麼?”
“你說,你喜歡……”
他的鈴聲響起,打斷了接下來的話。
應該是醫院同事打來的。
沈嘉木皺了皺眉,很快就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