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可以請假嗎?”
可接下來不到三十秒的通話,卻讓沈嘉木眼裡的凝重越來越明顯。
應該是出了很嚴重的事。
“我今天會早點回來的,”他頓了頓,有些害羞,“我想和你一起過七夕。”
我這才突然記起,今天原來是七夕。
沈嘉木看我的眼裡有些不舍。
我沒多問,“沈嘉木,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會把一切弄得一團糟嗎?”
他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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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溝通,我們缺少溝通,所以以後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一定要跟我說,可以嗎?我會等你回來的。”
他笑著向我點了點頭。
15
我去超市買了一些菜。
晚上等沈嘉木回來讓他做。
一路上,我的心就像各個商店門外掛著的粉色氣球。
飄飄然的。
雀躍又有些患得患失。
路過花店時,我買了一束玫瑰。
其實沈嘉木每個節日都有給我送花。
但我還沒給他送過。
我將開得熱烈的玫瑰擺在桌首。
牆上掛著的時鍾轉了一圈又一圈。
窗外夜幕降臨。
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點綴著城市的夜晚。
已經九點了,沈嘉木還沒有回。
很快,沈嘉木的微信消息跳出來。
「抱歉,今晚可能回不來了」
我的心微微下沉。
一句輕飄飄的抱歉,將我今天所有的歡欣全部推倒。
讓守著一堆菜和一束玫瑰的我成為笑話。
打開朋友圈,是陳博安剛發的圖。
一個女醫生坐在沈嘉木前面。
看起來正在數落他。
沈嘉木的臉從她肩上露出來一點。
眼眶有些微微發紅。
臉上掛著認錯討好又有點虛弱的微笑。
女醫生隻露出一點側臉。
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是那天的照片裡,和沈嘉木一起進酒店的那個人。
配文是:某人又被“領導”批評了。
我的眼眶突然有點發酸。
明明是很在乎的。
明明是很想聽沈嘉木解釋的。
明明我以為,釋懷與心意明了過後,會是平坦又幸福的。
關上手機,視線不知怎麼就落在了廚房。
早上的那份早餐,我趁沈嘉木進廚房的時候偷偷吃了一口。
很難吃。
剛入口就被我吐進了垃圾桶。
可沈嘉木面不改色地吃了兩份,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其實如果他不說,我也沒主動去試。
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就像他的滿箱情書。
他不說,我不問,或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
我給沈嘉木發了消息。
「有些事,如果你今天不想跟我說,明天我可能就不想聽了。」
良久,沈嘉木才回消息。
「顏悅,你可以來醫院看我嗎?」
看來還不算是一塊徹底的朽木。
16
沈嘉木工作的醫院,我是第一次來。
一路看地標加問路,才兜兜轉轉地找到他的科室。
剛踏進科室的走廊,就在轉角遇到了照片裡那個女醫生。
她臉色焦急,看到我後原本急匆匆的腳步突然一頓。
我也微微愣在原地。
「顏悅是吧?沈嘉木不見了。」
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
可微紅的眼眶和有些發白的嘴唇還是透露出了她的擔憂。
「今天他參與的那場手術,失敗了,患者家屬情緒激動,用刀砍人,他用手握住了刀子,受了傷,包扎完就找不到人了,他現在整個人狀態都不太好,你找找他,找找他。」
女人的尾音帶上了哭腔。
明明是很幹練的形象現在卻透著無助。
我沉默地點點頭,然後開始在這家陌生的醫院四處尋找。
給沈嘉木發的消息,他都沒有回。
我迷茫地靠在醫院的白牆上,看著走廊的椅子失神。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段畫面。
剛升高一那年,我因為壓力太大不適應,便逃了晚自習去頂樓透氣。
卻在那裡看到了沈嘉木。
那時我還不認識他。
隻看他一個人眉眼陰鬱地往下望。
我以為他要尋短見,便硬著頭皮過去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角。
「同學,生命誠可貴。」
他轉過頭,先是一愣,然後衝我搖搖頭。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因為父母離婚,中考失利才來了這所學校。
而那天,他那個有暴力傾向的生父酒駕去世了。
我猛地抬起頭,然後飛快地向樓頂跑去。
一道白色的、挺拔卻透著蕭索落寞的身影正站在低矮的圍牆邊。
昏黃的燈光下,白色大褂沾著血跡。
「沈嘉木。」
他回頭看我。
細碎的燈光和星月落進他澄清的眸子裡。
他的眼睛明明在笑,卻又透著一股悲傷。
「顏悅,你找到我了。」
我走過去,讓他的頭埋進我的肩膀裡。
「你又救了我一次。」
肩膀上傳來湿潤感。
17
我低頭。
沈嘉木右手處的白色紗布滲出了血。
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裡響起。
「顏悅,她才八歲,很乖」
「可我沒有救下她。」
眼睛傳來酸意,我抬起頭眨了眨眼。
「沈嘉木,你已經很厲害了。」
「沈嘉木,你不要總是怪自己。」
「沈嘉木,你疼不疼啊?」
淚珠還是從我的眼裡落下。
因為酗酒家暴的父親而總是挨打的童年。
因為要照顧精神脆弱的母親而過分懂事的青春。
因為怕自己不被喜歡而設定的完美要求。
因為害怕被拒絕而壓抑的感情。
沈嘉木,握刀的時候,你疼不疼呀?
得不到肯定,得不到回應的時候,你疼不疼呀?
18
我是坐在一邊盯著他的手重新包扎的。
給他包扎的老醫生明顯認識他。
嘴裡一直說著寬慰他的話。
「傷口不深,休息一段時間還能做手術。」
那個女醫生和陳博安都來了。
狹窄的診室顯得有些擁擠。
上藥的時候,原本一直蹙眉強忍的沈嘉木疼得輕嘶了一聲。
老醫生的手停了,抬頭看他。
女醫生和陳博安也呆住了。
我看著他額角滲出的冷汗揪心得很。
握住了他放在膝蓋上的左手。
陳博安玩笑似地開口:「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沈嘉木都會怕疼了。」
我蹙起眉頭,回懟道:「他是人,他還能不怕疼嗎?」
陳博安再次呆住。
眼神在我和沈嘉木兩人身上滴溜溜逡巡著。
然後選擇了閉嘴。
沈嘉木嘴角微微揚起,左手反握住了我。
那個女醫生調侃道:「可以啊,沈嘉木,每天中午在食堂學的戀愛聖經沒白看啊。」
「姐,你別說了。」
姐?
所以,這個女醫生是沈嘉木的姐姐?
沈嘉木耳尖緋紅,小心翼翼地抬眸看我。
嘴角的那點弧度始終沒有放下。
「弟妹,還沒跟你自我介紹吧,我是沈嘉木的表姐,你們婚禮那天我有場手術就沒去。」
「姐姐好。」
我乖巧地喊著。
「哈哈哈,不用這麼拘謹,你兩還怪像的。」
像?
我看了看沈嘉木。
他正拉著我的手,誠摯地望著我。
兩隻手互相緊握著,從對方身上汲取著力量。
像是兩隻在海海世界裡互相依偎而生的小鳥。
我和沈嘉木都不算是太勇敢的人。
但又都固執得可怕。
好在,明白得不算太晚。
19
醫院給沈嘉木放了長假,讓他好好養傷。
原本的工作狂魔竟然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假期。
每天的日常就是在家做飯,接我上下班。
周末和我一起去公園散步、看電影、逛博物館。
隻是在路過一家寵物店時,我明顯感受到身旁人渾身一僵。
手心也冒出了冷汗。
我心神一動。
「沈嘉木,你是不是怕貓?」
他故作輕松地笑著,「我對貓毛過敏,小時候還進過急診。」
所以我帶貓回家的那幾天,他不是故意不回。
隻是他寧願住醫院和酒店,也沒有對我說實情。
「那當時怎麼不告訴我?」
他像是怕我生氣般握緊了我的手。
「怕你不高興。」
我嘆了一口氣。
沈嘉木怎麼比我還沒安全感。
20
當我將那箱情書和日記搬到他面前時,沈嘉木的臉上並沒有害羞或是驚訝。
反而有些微微失神。
「所以,你說喜歡我,是因為……」
我立馬知道他會錯了意。
「你以為我是因為同情你才說喜歡你的?」
沈嘉木的眸子依舊澄清,泛著溫柔的微瀾。
看我的眼神,宛若看著天邊月。
我以前總認為這是疏離的表現。
如今才明白,原來是他的求而不得。
我拿起箱子裡的日記,翻開內頁。
「2月17日,大雪,我在走廊等了好久,終於遇到沈嘉木了,我就知道他會往這邊走的。」
「2月18日,小雪,今天學校組織鏟雪,太好了,我和沈嘉木分在一組啦,這個徐選真討厭,不僅擋著我看沈嘉木,還向我砸雪球。」
「2月20日,雪,謝嬌嬌看見我老是偷看沈嘉木,她問我是不是喜歡沈嘉木,我得意地跟她說是呀,我就是喜歡沈嘉木。」
「4月20日,晴,為了坐到前排,我每天晚上都學到十二點,我終於跟沈嘉木當同桌啦。可是他好高冷啊,都不跟我說話。」
「4月23日,晴,我找了一個特別難的數學題,找沈嘉木問題目他總會理我了吧,可是他講了三遍我都聽不懂,是不是我太笨了?」
沈嘉木雙眼通紅,但還是急促地說了一句,「你不笨,顏悅不笨。」
「6月8日,小雨,我前腳剛借謝嬌嬌拒絕了別人的表白,後腳託人給沈嘉木遞的情書就被他婉拒了。沈嘉木,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我將最後一句的尾音故意拖長,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
他坐在沙發上使勁搖著頭。
眼尾緋紅,含著淚,抬頭看我。
「不是的,我喜歡你,我當時不知道那封情書是你給我的,我是因為聽到了你……」
「我知道,沈嘉木,我現在什麼都知道了。」
我摸著他的頭,安慰著他。
「沈嘉木,在這個世界上,愛很容易,但相愛很難,命運讓我們彼此錯過,又兜兜轉轉地讓我們再次相遇,我們不要再錯過了,好不好?」
他嘴角彎起,點點頭。
「顏悅,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喜歡你的嗎?」
「高一那年的頂樓上?」
他搖頭。
「顏悅,我喜歡你,比你想象中,要更早更早。」
「我喜歡你,以前是,現在是,以後更是。」
21
「沈嘉木回憶視角」
我背著書包,坐在公交車站的長凳上。
看著外面的雨發呆。
這次考試隻考了90分。
爸爸又會打我和媽媽了。
「喂,滾開,這個地方是我們坐的。」
站在面前的幾人渾身湿漉漉的,臉上卻是兇厲的模樣。
是初中部那幾個出了名的刺頭。
我不想跟他們起衝突。
我不能在學校惹事。
讓那個男人不高興了,估計會打得更狠。
低下頭,剛打算淋雨離開,一個書包就從我身邊飛了過去。
砸在了為首的人身上。
「徐家文,又讓我看到你們在欺負人了。」
我猛地抬頭,一個扎著低馬尾的女孩正怒目瞪著那幾個人。
以徐家文為首的幾人立馬露出討好的笑,「哪有,悅姐,我們在跟他打商量呢,我們現在就走,現在就走。」
女孩很可愛,瓜子臉,臉頰粉粉的,透著朝氣。
不像我這般S氣沉沉。
那幾人走後,被叫悅姐的女孩轉過頭看我。
「越窩囊他們隻會越欺負你,要知道反抗。」
我看著少女撐傘離開的背影,愣了很久。
那天回家,我第一次反抗了家暴的父親。
那年,我十三歲。
用他喝酒的酒瓶,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他頭頂開花,鮮血止不住地湧出。
他打我打得更狠了。
我的心裡卻湧上了一股無比輕松的快意。
她說,被欺負了,就要反抗。
後來我才知道,她叫顏悅。
她家是開武館的,就開在學校附近。
從此,我的視線就再也沒從她身上離開過。
中考那年,我牢牢記著她最後一次模考的分數,算著分,和她去了同一所高中。
那個男人車禍去世那天。
我上了頂樓。
籠罩我人生十五年的陰影散開了。
我的心裡卻湧上了迷茫。
十五年的不幸,十五年的恨,都找不到可以歸咎的地方了。
我經歷的所有苦難,我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同學,生命誠可貴。」
已經被刻進骨子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轉身,她的身影與月亮重合。
月輝描摹著她的輪廓。
像是來救贖眾生的神女。
顏悅,你又救了我一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