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想去摸腦袋。
“哎,明莠,別亂動。”
是遲煜的聲音,我猛然轉頭,疼痛和眩暈讓我忍不住嘶了一聲。
溫柔的輕撫隔著被子小心翼翼地落在我肩頭。
我看著嘴角青紫紅腫的他,胸口有些發堵。
我又害了他一次。
他卻依舊笑得沒心沒肺:
“壞老師你別多想啊,我隻是嫉惡如仇。”
我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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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記得避開點,別髒了我的往生路。”
他的笑僵在臉上,語氣中第一次帶上了憤怒。
“你到底是不在意你自己的S活還是太在意我的S活?”
我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都不在意。”
騙你的。
你要好好活,走到未來去。
至於我,會努力活到S。
遲煜終於負氣走了。
但……沒十分鍾又回來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個飯盒,一口大白牙在燈下亮得晃眼。
“餓了沒?”
我就知道。
心像是被什麼填滿,眼眶酸脹得厲害。
他慌忙過來給我擦淚。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他,屏住呼吸一遍遍描摹他如星的眉眼。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我是你的催命符啊。
閉了閉眼,我瘋了似的大力打翻了飯盒,粥灑了一地,手也被燙得通紅。
他著急地想察看我的傷勢,我一把甩開了他,望著他咬牙切齒:“滾!”
就像是一個真正的神經病。
眼前的少年一點一點紅了眼眶,我聽見他說:
“好。”
7
重生後第一個月,我和遲煜,已經是走在路上都會避免視線交匯的關系。
這樣很好。
我們要去擁抱各自的命運。
林瑤事件給我提了醒。
這樣的體能在我獨自面對那個人時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
我開始了每天早上和晚上的加練。
同時熟悉回家巷道裡每一個可能的藏身之處。
日子緊迫而充實。
幾次月考下來,我的成績穩定到了年級第一,總分超了第二名四十多分。
校領導把我樹成了寒門貴子的楷模,再沒有讓我退學的聲音出現。
我爭分奪秒地活著。
直到高二上第一場秋風起,泄了我所有氣力。
今天是爸爸被槍決的日子。
上一世的今天我一無所覺,直到很久以後媽媽才告訴我,爸爸走了。
回去的路上,天空蒼黃,狂風吹散漫天塵沙。
我和著風的嗚咽,涕淚橫流,躲在角落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眼前突然一暗,我被一件衣服輕輕罩住,熟悉的檸檬海鹽味撲鼻而來。
我慢慢放下了要出拳的手。
有人輕輕環住了我。
遲煜壓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莠別怕,是我。”
一疊紙繞過衣服遞到了我面前,我看著看著,眼淚徹底決堤。
“遲煜,我沒有爸爸了。”
我又沒爸爸了。
我沒辦法改變爸爸的S。
他是最底層的農民工。
他去討工資的時候,那個拖欠他一年工資的包工頭一邊說沒錢讓他滾,一邊給他剛出世的孫子套了個大金镯子。
爸爸想到學費還沒著落的我,一把搶走了孩子想拿走金镯子,卻在被追趕的時候摔了一跤,孩子當場沒了命。
那天我們在角落裡待了很久,遲煜聽我啞著嗓子說命苦的爸爸,說因為有精神病被賣給爸爸的媽媽,說天煞孤星的我……
又聽我罵他是騙子,不知道惜命,靠近我就是找S……
他隻是收緊胳膊更用力地抱緊了我,等我哭累了,他說:“帶你去個地方。”
8
我們站在學校牆外,他示意我向上看。
我納悶地抬頭,下一秒,心尖猛然一顫。
天臺房頂上,一輪圓月懸在狗尾巴草枝頭,就像是一朵月亮花。
是那張照片裡的場景。
我忽然分不清今夕何夕,眼前閃過一本正經的、傲嬌的、炙熱的、鮮血淋漓的——遲煜。
十年後的月亮花同學,本來過的糟糕透頂,但是因為你,她得到了新生。
“要去看看嗎?”他輕聲問。
我哽咽著答:“好。”
他在牆邊蹲下身子:“上來。”
我繞過了他清瘦卻有力的臂膀,一陣助跑後手腳並用迅速越過了高牆。
反應過來的他看向我的手:“疼不疼?”
我笑著搖頭。
能和你並肩而立,又怎麼會疼?
那是株平平無奇的狗尾巴草,細細的杆,耷拉著穗,可它扎根天臺,試圖擁抱月亮。
遲煜看著我,眸中亮光浮動:
“你知道嗎明莠,狗尾巴草又叫光明草……”
我心跳如擂鼓,他兩世的聲音漸漸重疊:
“明莠是擁有月亮的光明草——”
他忽地把雙手攏在嘴邊大喊:
“是最特別的月亮花!”
清冽透亮的嗓音傳遍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一束手電筒的光直直地照了過來:“誰?”
我低呼出聲。
遲煜不怕S地哈哈大笑,拉住我的手就開始狂奔。
風在耳畔呼嘯,我的世界似乎隻剩下了眼前頭發肆意飛揚、笑容點亮周遭一切昏沉的少年。
9
那個晚上美好的像是一場夢。
曾有一個瞬間,我衝動地想告訴遲煜所有。
但是我不能。
但這次,不管我怎麼拉下臉,不管我話說的有多難聽,都罵不走他了。
每天放學,他都光明正大的在我身後綴著,是甩不掉的小尾巴。
“我好好地走我的路,跟你有什麼關系?”
學校甚至開始流傳學神和校草的流言。
我妥協地找到他:
“遲煜,別跟著我了,影響不好。”
“給我點時間,如果高考完你沒有改變心意,我們就做朋友吧。”
如果我能活到那時候的話。
迎接我的是額頭上的一記輕扣,他不自然地轉過頭,耳廓染上緋色,嘴角卻淺淺上揚。
“壞老師還有自戀的毛病。”
似乎想到了什麼,他頓了頓又斂了笑說:
“但如果你狀態很差,不許拒絕我跟著。”
“好。”
生活達到了微妙的平衡。
我復盤好了全部細節。
那是高二下的第一個周五,從學校回家的路上,拐過三個路口再進入往右的那條小巷。
巷口投射的陰影比平時濃重一些。
我莫名其妙的心底有些發毛,想過要不要換條路走,但我聽到了小貓的嚶嚀。
然後一進巷口,就被破布蒙住了嘴巴拖到了巷子深處,男人可怖的身影籠罩住我——
是那個包工頭。
他被抓之後,一直大吼:“是誤S,我沒想S人,我隻想玩玩那個臭婊子”。
遲煜是為我而S。
日子漸漸迫近,我的覺睡得越來越不安穩。
媽媽察覺了我的異樣,安撫地拍著我的背輕聲問:“怎麼了小草?”
小草是我小名,爸媽說賤名好養活。
“媽,以後叫我小花吧。”
“行,小花好聽。”
“媽,我最愛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啊。”
我把頭埋進媽媽的懷裡蹭了又蹭,卻掩不住聲音裡的輕顫。
媽媽一巴掌拍到我屁股上:
“你這孩子,說啥胡話呢?”
又給我揉了揉,摟著我輕輕晃:
“咱們娘倆要好好活,活出個人樣兒來。”
“嗯,好。”
我笑著點頭,卻有冰冰涼涼自眼角一路蜿蜒到胸膛。
10
高二下的第一個周五,草長鶯飛,萬物復蘇。
本該因病請假的遲煜此刻卻懶懶地趴在座位上。
為什麼會和前世不一樣?
我壓下心頭的不安,假裝沒有看到他臉上的潮紅,揚起一個燦爛的微笑跟他說了聲再見。
我在心裡默數。
一個路口,兩個路口……
我在第三個路口前站定。
四周無人。
巷口處投射出清晰的人形陰影,裡面不時有貓咪的聲音傳出。
全身的血液都湧向頭頂,我微微戰慄,分不清是因為恐懼還是興奮。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我加速衝進了巷子,卻沒有等到那塊迎面而來的破布。
媽媽蹲在地上,正溫柔地撫摸著小貓的背脊,她抬頭看見是我,笑得開心:
“花兒,我給你撿了隻小貓咪。”
我忽然有些脫力,腳步踉跄了下。
媽媽忙過來扶住我:
“花兒,你怎麼了,手怎麼這麼冰?
“臉色也這麼難看,是不是摔的後遺症啊?
“走,咱們去醫院。”
之前被霸凌我怕她擔心推說是摔的,自此她對我的身體就分外緊張。
我攔住她:
“媽,沒事,今天用腦過度,有點累。
“對了,你怎麼來了?”
“你最近吃飯睡覺都不踏實,我怕你出事,就想著接你放學。”
我握著她的手一緊:
“我真沒事,就最近學習壓力大了點,你以後別來了。”
“對,阿姨,以後我送她回家就行。”
遲煜的聲音忽然響起,他看向驚訝的我,眼裡滿是狡黠的笑意。
“我是班長,照顧同學是我的責任。”
媽媽連聲感激,熱情地邀請他上我家吃飯。
我剛想替他拒絕,就聽他已經乖巧應好。
趁媽媽做飯的時候,我戳了戳他胳膊:
“你來幹嘛?”
他毫不客氣地回戳我腦袋:
“壞老師,你今天很不對勁,明明心事重重還偏要勉強自己笑,比哭還難看。”
我衝他翻了個白眼,明明我對著鏡子看過,笑得很自然啊。
一頓飯他們在吃得賓主盡歡,而我全程心不在焉。
兇手沒有出現並不是一個好事,這意味著我的敵人可能出現在之後的隨時隨地。
未知遠比已知可怕。
我有些頭痛。
“花兒,跟你說話呢!”
我回神,茫然地看向媽媽。
“你這孩子,同學走了也不知道打招呼。”
“我剛跟你說,那個包工頭好像被抓了。”
我心一緊,就聽媽媽繼續說:
“好像是因為什麼……猥褻罪。
“像他那種黑心肝,就該去吃牢飯。”媽媽恨恨地說。
原來是這樣。
可是……
難道我什麼都不用做,未來就改變了嗎?
11
我搜索了猥褻罪,情節輕的話被拘留時間不會超過半個月,重則以年起步。
但我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個月,依舊無事發生。
反而我的成績有所下滑,跟第二名的差距縮小到了三十分。
班主任找到我,他虛扶了下鏡框,眼神銳利:
“你家庭條件特殊,又是個女孩子,別整天想著談戀愛不求上進。成績落下來,我們也保不住你。”
我無語地抬頭望天,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地面。
“不是,你什麼態度——”
“哎呀,秦老師,有話好好說嘛,跟孩子發什麼火?”
突然出現的校長把班主任拉到了一邊說悄悄話,依稀能聽見什麼“狀元苗子”。
遲煜在一旁衝我眨眼睛。
溝通完畢的校長,撇下面色青黑的班主任過來噓寒問暖,問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淡淡地說隻是沒睡好。
他當即拍板,以後我想睡就睡,上課睡都行,隻要別打擾到同學。
我忍不住笑了,心中的鬱氣也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