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後悔誰孫子!」
逸風冷冷旁觀,沒有看出族長一個七尺男兒紅了的眼角。
族長當場割下衣袍一角,決絕離去。
走在最前面的車子掛著白幡,一行人壓抑著悲傷卻比平時將腰杆挺得更直。
逸風冷冷地看著遠去的車隊,心裡思索著晾我多久再接回來才合適。
眼角瞥過我居住的碎煙閣,門上一片素白,似乎掛起了白幡。
他心下一震,臉色煞白,僵在原地。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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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風腿腳陣陣發軟,他大腦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往碎煙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跑到門前,掛著的白幡更加觸目驚心,他不顧一切地衝進門。
屋裡空蕩蕩的,族長應該是把我的嫁妝都帶走了。
逸風急切地跑進臥房,屋裡異常幹淨整潔,隻是空氣中飄著一股濃濃的檀香,裡面似乎夾雜著掩蓋不掉的血腥味。
他呆呆地看著,想從任何一個地方找到一點偽裝的蛛絲馬跡。
緊緊跟著他的秋棠,終於跑進來,抱住他的手臂,急切地說:
「都是我的錯,師父你快去把師母追回來,我當面給師母磕頭道歉!」
「我怕這樣鬧下去,會傳出對師父不好的謠言……」
一個「鬧」字,讓慌亂的逸風迅速恢復鎮定,他混亂的腦袋裡終於記起昨天給我診脈的結果,沒有任何異常,生產日期還有近兩個月。
他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些惱怒地轉身,還真是氣性大,又是說自己提前生產,又是裝S,那就推遲幾天再去接她,剎剎她的性子。
他走到門口,冷冷地說:「把白幡扯下來。」
然後,帶著秋棠頭也不回地往巫醫院的方向走。
回到巫醫院,他讓幾位有經驗的巫醫去為剛剛去世的亡者引經送行,自己卻坐到秋棠的身邊為她診脈,語氣平緩地說:
「說了讓你不要亂跑,還不乖乖坐著?我去給你熬藥。」
伺候秋棠喝完藥,又把她送回家,他轉身欲走,卻被秋棠拉住。
她一臉柔弱地說:「師父,我身子不舒服,一個人住著害怕,你可以留下陪我嗎?」
他猶疑了一會,還是點點頭,在秋棠苑歇下。
孤男寡女,不知道是第幾回共處一室。
我心裡早就沒有漣漪,平靜地看著他,坐在塌邊的貴妃椅上和衣閉目。
半晌之後,在我以為他早就熟睡的時候,他翻了個身,睜開眼睛,拿出掛在胸口的血玉,摩挲了幾下,對著它傳遞心聲:
「煙煙,你這次鬧得有點過了,就在家裡好好住一陣子,什麼時候想好了,我什麼時候來接你。」
「嫁妝就不必再帶回來了,我為你置辦新的。」
想了一會,又說:
「寶寶還好嗎?讓我聽聽胎動。」
不過,那邊始終沒有回音。
他把血玉抱在懷裡,再次閉上眼睛,這次似乎是睡著了,不過眉宇間卻有一股濃濃的慌亂,他滿臉驚恐地醒來,猛地坐起,流了一腦門的冷汗。
然後,竟摸黑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看方向,似是去碎煙閣。
夜深人靜,碎煙閣那邊卻燈火通明。
逸風心下一喜,腳下更加急切地跑起來。
走近些,卻看見白幡依然掛著。
他不悅地皺起眉頭,對門口守著的門童說:「怎麼還沒取下來?」
門童不知所措,張著嘴沒有回答。
他卻等不及了,直直闖進去。
一院子的巫醫正在為亡者引經送行。
逸風瞳孔驟縮,失聲吼道:
「你們在幹什麼?」
6
巫醫隻好停下來,回答:
「我們在給夫人引經送行。」
逸風大怒,呵斥眾人:
「胡說八道!夫人好好的,你們竟敢咒她!」
他拿起血玉,急切地傳遞心聲:
「煙煙,煙煙你在嗎?回答我一聲!」
那邊沒有任何動靜。
他不S心,一遍遍地問,目光觸及床底時卻突然呆滯住。
那裡似乎有什麼在一閃一閃發著光。
他臉色大變,衝過去,扒開床榻,果然。
映入眼簾的是閃著金光的血玉,以及一大塊沒有擦幹淨的血漬。
他驚得跌坐在地上,狂喊:「來人!」
幾個僕人匆匆進來,看到地上慌亂的醫君都並不敢吱聲。
逸風壓抑住心中的混亂,微微顫抖著聲音詢問:
「夫人臨走前,可有留下什麼話?」
眾人紛紛搖頭,其中想了一會,一個小心翼翼地說:
「是黎族族長親自抱著夫人上車的,不過,臨走前,冬青姑娘親自去敲了喪鍾,吩咐我們掛上白幡。」
族裡的喪鍾非同小可,決不允許亂敲,除非……真的有人亡故……
逸風血色盡失,像被抽幹了所有力氣,渾身顫抖地坐了半晌。
他吩咐眾人出去,自己關上門,動作遲緩地坐下,手裡擺弄著兩塊血玉。
過了一會,他拿出匕首,毫不猶豫地扎進心口,疼痛讓他悶哼了一聲,他卻毫不在乎,傾下身子將心頭血澆在血玉上。
一瞬間,兩塊血玉交融在一起,合二為一,上面逐漸浮現出模糊的影像。
是我臨S時的樣子。
我找不到引毒丹時的慌亂,聽說最後一顆紫極丹被拿走救秋棠時的絕望,聽到歡呼他為秋棠一擲千金時的難過,我跌下床渾身是血的樣子,以及臨S前的那句祝你和秋棠永結同心……
逸風隱忍著看完,雙眼布滿血絲,面容變得憔悴不堪,仿佛經歷了無盡的滄桑。
淚水悄然滑落,他緊緊握住拳頭,仰天長嘯,吼聲結束後,他的滿頭青絲竟在一瞬間變得雪白。
而他,推門出去,在眾人驚詫的目光裡,躍上駿馬疾馳而去。
第二天,逸風滿頭銀發,一襲白衣出現在黎族寨門外。
他修長的身影直直跪下,求族長允許他見我最後一面。
沒人理會他,路過的人甚至還要過來啐他一口。
他就這樣低著頭一連跪了 7 天。
期間水米未進,蒼白的臉上布滿滄桑,仿佛老了幾十歲。
族長怕鬧出人命,讓冬青出來打發他。
冬青恨恨地說:
「小姐是活活痛S的,是你,拿走了救命的紫極丹,你現在還來做什麼!」
逸風鮮少低下的頭顱,如今卻低得不能再低,啞著嗓子苦苦哀求,重復著一句話:
「求你讓我見煙煙最後一面。」
冬青咬牙切齒地說:
「小姐臨S前讓我改叫她小姐,她存了和離的心思,如今,雖然陰陽兩隔,但你不再是黎族的姑爺。」
逸風眼中湧上無盡的刺痛,他悔恨地抱住頭,狠狠砸在地上。
冬青並不領情,冷冷地說:
「你現在做這個樣子給誰看,小姐的大仇未報,你有什麼臉面來見她!」
聽了這話,他緩緩抬頭,似乎想站起身子,但因為跪得太久,他用雙手撐著兩邊才堪堪穩住身形,饒是這樣,還是跌倒了兩次才慢慢爬起來,地上凹下去深深一塊,他的膝蓋早已血肉模糊。
他輕輕地說一句:
「知道了。「
然後轉身一步一步回了逸族。
7
逸風不顧身體已是強弩之末,驅馳著駿馬回到逸族,召集眾人到巫醫院。
他滄桑的臉上已經恢復凌厲的眼神,陰沉著臉,讓宣讀罰令的堂官上前。
堂官謹慎地說:
「宣令那天,夫人沒有出來,裡面隻傳來幾聲細碎的呻吟,您下了令,我不敢擅自進去,但我看到夫人沒有吃完的早飯擺在院裡的石桌上,似乎有一些異樣,便取了一小份。」
堂官把已經餿了的飯菜呈上來,逸風捏在鼻子下聞了聞,臉上陰鸷狠厲。
裡面有催產藥。
他陰冷狠厲的目光掃視廚房裡的僕人,冷厲地不容反駁地開口:
「誰做的?」
屋裡鴉雀無聲,眾人額頭上冒著冷汗,連頭都不敢抬。
見沒人吱聲,他讓人取來粗瓦片,狠絕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說就一個一個跪上去!」
有人指認柳嫂在燉湯的時候下了一些粉末。
柳嫂被提溜著扔跪到瓦片上,雙膝瞬間鮮血淋漓,她痛得大叫,慌亂地承認:
「是秋棠苑的無霜姑娘給我的,她還給了我 5 兩碎銀子,銀子還在這裡。」
她顫抖著將碎銀從裡衣內翻出來。
逸風一眼看見銀子上刻的「逸」字,那是他給秋棠的零花錢。
他嗜血的眼裡閃過寒意,站起身,幾步走到秋棠苑,把在床上裝病的秋棠拎下來,摔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質問:
「我哪一點對不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秋棠哪裡見過他這個樣子,嚇得大叫,眼睛一閉,又要暈過去。
這次,逸風沒有再容忍她,他又快又狠地在她臉上扇了一巴掌。
剛剛還搖搖欲墜的秋棠瞪大眼睛,捂著紅腫的臉尖叫起來:
「我不知道師父在說什麼!我什麼也沒做過!」
逸風抬起手掌,狠狠扇在另一邊。
秋棠哭叫著:
「師父,你不疼我了嗎?為什麼要因為別的女人打我?」
提起我,逸風眼裡竟多了一份溫度,他放柔了聲音說:
「她不是別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
轉臉卻又狠厲地逼近著說:「你沒有資格提她!」
「我救了你,千方百計地為你治病,你為什麼恩將仇報!」
秋棠害怕地躲閃。
見逸風直直地看著她,她似乎想通了什麼似的,反而走近一些,大聲說:
「那個女人憑什麼霸佔你!她S有餘辜!你是我的!」
說著竟然動手脫掉了外衣,一邊繼續解開裡面的衣服,一邊風情萬種地說:
「反正她S了,你就不用再有什麼顧慮了。」
「師父,讓我真正成為你的女人!」
逸風眼裡生起幾分厭惡,他狠狠推開她,怒斥:
「你幹什麼?我隻當你是徒弟!」
秋棠卻赤身裸體地再次纏上去,用手勾住他的脖子:
「師父,你也想很久了吧,我一定比那個女人更會伺候你。」
逸風卻像沾染了髒東西般狠狠一腳踹開了她。
他把衣服丟在她身上,轉身出門:
「穿上衣服說話!」
秋棠卻在後面輕蔑地說:
「現在裝什麼正人君子,你看我的眼神什麼時候清白過?你為我施針,為我熬藥,當著人的面就摟我抱我,你以為黎煙是瞎了嗎?她看不到你的所作所為嗎?你以為把所有罪責推到我身上,你就幹淨了嗎?」
逸風踉跄了一下,差點跌倒,他陷入深深懊惱,他竟然為了這樣一個人辜負了煙煙。
他們都該S!
他命人把秋棠關進地牢,讓人日夜輪奸,使她懷孕,然後再喂她吃下墮胎藥。
如此反復,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9
幾日後,逸風再次來到黎族寨門前,他執著匕首在門口剜心自證,求族人告訴自己,我的墳墓在哪裡。
族無一不痛恨他,一開始並沒有人理他。
後來,有人實在看不下去這血腥的場景,對著後山隨便指了一處。
逸風在山裡如無頭蒼蠅一般尋找了幾個日夜,終於在山谷裡找到了一處刻有黎煙的墳墓。
他舉起匕首想在墳前自戕,卻被守墓的族人阻止,他們帶著仇恨的目光狠狠注視著他:
「帶著你的髒血滾遠點,不要髒了我們小姐的輪回路!」
罵完,一群人蜂擁上前對他拳打腳踢,早就羸弱不堪的他狠狠吐出一口鮮血,噴灑在墓碑上。
而此時,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我突然眼前閃過一道白光,隨後便被一股力量扯進了一道急速流轉的旋渦。
再睜眼,我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族長和冬青守在床前,見我醒來,激動地大叫。
原來我S後,體內有一隻忘情蠱不願S去,他日夜與其他蠱蟲日夜纏鬥,讓我的身體始終處於活體狀態,最後它竟然鑽進了我的血脈, 陰差陽錯,以毒攻毒,救醒了我。
為我診脈的巫醫說:
「小姐福大命大,真是書裡也少有的奇跡。」
醒來後,我的身體有蠱蟲的幫助,很快恢復。
但我總覺得我忘記了什麼。
族長和冬青連連否認:
「不可能, 沒有的事, 你那麼冰雪聰明, 怎麼會忘記什麼事呢?」
我晃晃腦袋, 便也不再執著, 把它丟到一邊,專心研究蠱毒。
幾年前,我可是苗疆最厲害的蠱女。
隻是這幾年, 我茫然了一瞬,這幾年大概發生了什麼, 我的蠱術有一些停滯不前。
不過好在我依然是那個無憂無慮的黎族姑娘。
隻是族長和冬青總是不許我去後山。
有一次,我趁他們不注意, 偷偷溜進去, 在山谷裡遇見了一個人。
他衣衫褴褸地跪在一個墓前, 如雕塑般一動不動。
我好奇地跑過去, 卻發現是一個滿頭白發,滿臉皺紋的垂暮老人。
那人見到我,卻瞪大眼睛, 喉嚨裡發出嘶嘶地破羅一般的聲音。
我想了一下,確定自己沒見過他,然後禮貌地問:
「老爺爺, 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渾濁的瞳孔微微縮放,雙手握成拳頭, 半晌, 才用蒼老的聲音回答我:
「我做錯了一件事, 來贖罪。」
我想了想,指著墳墓問:
「裡面是你害S的人嗎?」
他眼裡浮出哀痛, 遲疑地緩緩點頭。
我想勸他回去,便狠了狠心說:
「她活著的時候,你就應該對她好, S了的人是沒有知覺的,你做這些沒有意義。」
他卻仿佛心痛難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見他依然沒有要動的樣子, 看了看天色,想起自己今天還要去採紫極草, 便放棄了繼續勸他。
臨走前,我蹲在他身前,小聲說:
「老爺爺, 我要去採藥了。」
「如果我能採到紫極草就分你一棵, 我覺得你有未老先衰之症。但你放心,紫極草可以治。」
他眼角流出淚水,依戀地看著我。
我安慰地幫他撿掉落在肩膀上的枯葉:
「你放心,我會回來治好你的。」
我起身蹦蹦跳跳地離開, 卻沒發現後面的人佝偻下去痛哭的樣子。
等我終於挖到紫極草回來,卻再也沒見過那個老人。
或許,他終於回去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