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不是同遊。
5
我在京城賃了處宅子。
將銀錢分了幾份,藏在不同角落。
熬了碗避子湯,苦澀藥汁,騰起茫茫熱氣,燻湿了眼。
我仰頭一飲而盡。
既然要斷就斷個幹淨!
夜深人靜,藥效發作,抽搐自下腹浮現,似有把小刀在內裡拉扯。
眼淚無聲沾湿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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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著膝蓋縮成一團,指尖無意觸碰到臂上紅痕,那晚的記憶又不斷閃現。
從傍晚到清晨,肌膚相融,呼吸交錯。
從一開始隱秘的欣喜,到後來疼得呼吸抽搐,陸尋徹雖耐著性子哄我,但力道沒有絲毫減弱。
那晚的體驗很差。
除了疼,還是疼。
滾燙的汗珠從下颌滴落,砸在我的眼角,經過徹夜風吹,倒化作了今夜的淚。
我自嘲地扯扯唇角。
想起最開始,他總是纏著我,學著街坊鄰裡的逗趣,嚷嚷著自己是我的童養夫。
後來,他記憶漸漸恢復,開始保持距離,於是我便默契地沒再提婚事。
可及笄那夜。
陸尋徹主動敲響房門,輕聲喚我「娘子」。
紅燭搖曳在他的眸底,融化了數月來的疏離。
還以為被他接受了。
以為他經過反復思索,決定留在我身邊,將約定兌現。
我隻顧著歡欣,今後不再孤單一人。
卻沒想到,一場貪歡,竟將戲言當了真。
真傻。
抬手擦掉眼角湿意。
轉過身,卻對上陸尋徹那雙居高臨下、目空一切的眼。
6
困意頓時消散。
我驚得彈坐起來,朝著門外就要大叫。
指節分明的大手緊緊捂上嘴,熟悉的氣味將我包裹:「是我,你的新婚夫君。」
「真是小瞧了你,」陸尋徹的聲音猶如魔鬼般,「竟追我追到京城。」
「你這般痴心,叫我怎麼忍得住?」
指腹重重揉捏著唇瓣,他目光晦暗,就要落下吻來。
我下意識偏過頭。
陸尋徹愣怔一瞬,隨即勾唇嗤笑:「現在嫌髒了?那昨晚哭著求我給的又是誰?」
恥辱的記憶湧現。
粗粝的指腹輕撫臉頰,壓迫感像一張厚實的蛛網,鋪天蓋地襲來,令我退無可退。
「好了,一天沒見,讓我試試你有多想我。」
他將頭埋在我頸側,深深嗅著:「阿蠻,你今天聞起來可真香,就是不知道吃起來,是不是也這麼美味?」
掌心的溫度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
我猛地推開他。
連鞋也顧不上穿,跳下床就向房門衝去,卻被狠狠捏住後頸拽回:「跑什麼,見到我不開心?
「難道是因為昨晚沒被滿足?
「呵,原來阿蠻是隻小饞貓,那為夫今夜就辛苦些吧。」
黏膩感不斷下移。
我壓住胃中翻湧,掙脫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響亮的聲音穿透幽寂的夜。
陸尋徹偏過臉,舌尖抵著腮,不悅地眯起眼睛:「又在鬧什麼?
「你可別不識好歹,若不是救過我命,憑你一個獵戶女,這輩子連看我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能被我睡是你的福氣。」
我錯愕一瞬。
許是從前掩飾得太好,我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在層層階級面前,我之於他不過蝼蟻,不過一個微不足道的玩意。
可我不明白,既然他如此看不上我,如今又有了明珠公主,為何還要纏著我不放?
對上我盛滿恨意的眼,陸尋徹迷離的眼神漸漸清明,又恢復到玩世不恭的模樣。
眉頭張揚地挑起:「那天的話你聽到了?」
見我不語,陸尋徹捏著下颌,扳過我的臉。
「那我就直說了,我陸府要娶的隻能是明珠公主。」
「看在你痴心一片的分上,隻要你乖一點,我可以將你偷養在外,」語氣一頓,視線下移,「對了,避子湯你喝了嗎?若是弄出個孽障來壞我好事,我可絕不會念及一絲往日情分。」
屋內燭火跳動,襯得我唇色愈發慘白。
陸尋徹瞥見桌上瓷碗,捏著碗底藥渣細嗅一番,冷硬的語氣這才軟了幾分。
「這藥確實傷身,但現在不得不喝。
「等明珠誕下長子,我再允你生個孩子傍身。屆時,就算她不願又如何?女人嘛,為了孩子,什麼都能忍。」
收緊摟在腰間的手,他咬著耳垂哄道,「隻要乖乖你聽話,日後我定常來陪你,絕不讓你獨守空閨。
「如此,可還滿意?」
氣血「嗡」地衝上腦袋。
我一把抓住他作亂的手,狠狠咬下,嫣紅的血液滴落。
陸尋徹臉色陰沉,掐著脖子將我按在身下。
窒息感不斷包裹,我費力抓著枕頭,往邊上一摔,砸倒桌上燭臺。
巨大的響動驚醒店中小二。
聽見門外詢問聲,陸尋徹終於松開手。
瞪我一眼,跳窗走了。
7
翌日一早,我去京兆府報名。
隻需一兩銀,即可入府成為預備捕快,接受武師一個月的特訓,順利通過測試便能轉正。
我本就有些拳腳功夫,射擊水平也不錯,想來不是問題。
訓練首日。
竟撞見明珠公主。
她被簇擁著站在院中,親昵地挽著陸尋徹的胳膊,不愧是當今陛下最寵愛的女兒,言行舉止不受任何約束。
正想繞開,一把梅花扇橫在眼前。
「就是你救過陸哥哥的命?」
輕蔑的目光將我寸寸剜過:「還以為是什麼勾人的小蹄子,原來隻是個粗鄙的鄉野村婦。
「怪不得倒貼六年,陸哥哥都不肯收你。」
身旁的陸尋徹溫聲迎合:「我那是身受重傷,才在鄉下多養了幾年,我心裡自始至終隻有你。」
明珠高高翹起唇角。
玉指輕勾,府尹立即湊上前。
「我最愛的簪子丟了,」她懶懶掀起眼皮,頤指氣使地捏著梅花扇指來,「就讓她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查明。」
問及簪子模樣。
修長指尖撩過發髻上那支玉簪:「自然是與父皇送我這件孤品一模一樣。」
周遭響起一片吸氣聲。
這玉簪是東來國敬獻的貢品,全國上下可就隻有一根,珍貴無比,連我此前遠在鄉村時都有所耳聞,這擺明了是要故意為難。
我錯愕地看向陸尋徹。
可他薄唇緊抿,心虛地別過頭。
府尹反復摳著指甲,幾番猶豫,最終還是為我咬牙求情。
茶盞被狠狠摔碎在腳邊。
「怎麼,本公主的話也敢不聽?」
她高聲怒斥。
我神色未動,一把扯過府尹。
那鋒利的瓷片擦過,在他脖頸處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痕,若是沒有我剛才的一拉,後果不堪設想。
「小人愚笨,難擔重任,請公主責罰。」
聞言,明珠臉色一黑。
喚出兩個膀大腰圓的老嬤嬤,重重往膝窩上一踹,押著我跪在地上。
「拒絕本公主?你也配。
「來人,賞她二十大板,長長記性!」
這下再沒人敢為我求情。
隻有武師自請行刑,抡著厚重的木板砸來。
皮肉瞬間綻裂。
鮮血嘀嗒落在青石板上,陸尋徹蹙著眉頭,扯過衣袖,帶著明珠後退兩步。
他說:「髒。」
本已麻木的心一陣揪疼。
眼眶幹澀得厲害,淚水似已流盡,我愣愣扯著嘴角,低笑出聲。
記憶中,曾有人發誓會永遠護我。
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敢扛著斧頭衝上山,哪怕被利爪撓出深可見骨的傷口,也要將壓在我身上的白虎趕走。
被他緊緊摟在懷時,心跳如擂鼓,震耳欲聾。
「阿徹,若以後欺我之人有滔天權勢呢?」
那夜月光如水,陸尋徹背脊挺直,如山澗青松,偶有風撩起他的發梢。
他是怎麼答的呢?
哦,他一字一頓:「寧S不屈。」
如今,我被踩入爛泥。
他卻無一絲憐憫。
甚至輕挑眼尾,嘲弄我昨晚的不知好歹。
直至此刻,我終於明白。
那個與我約定相守一生,會拼了命護我安危的阿徹,沒了。
8
我被狼狽地丟在後院。
正午的陽光刺眼,嘴唇早已幹裂。
快要昏S之際,四方青磚上投下一道人影。
陸尋徹蹲在身前。
居高臨下地挑起下巴,迫使我對上他譏諷的目光。
「阿蠻,你擺脫不了我的。
「明珠已知曉你我從前,定不會輕易放過你。」
指腹薄繭刮過臉頰:「我勸你聰明點,趁著我對你還有興趣,多些討好我,這樣我才願意護著你。」
俯身落下親吻,將一顆藥丸渡來。
胃液翻騰得厲害。
我不由得用力咬下,鐵鏽味瞬間散開,將他徹底激怒。
「阿蠻,你到底在鬧什麼!就因為我沒娶你?
陸尋徹掐著我的臉,惡狠狠道:「你講點道理,一個是公主,一個是村婦,傻瓜都知道該選誰!」
渾身血液凍結。
是啊,傻瓜都知道,二選一的時候我必然是被遺下那個。
可午夜夢回,我仍不爭氣地憶起從前種種,也曾幻想過他跪地求我原諒,流著淚發誓此生隻愛我一人。
寒風「呼呼」灌進長廊,無情地鑽入傷口中。
我冷得嘴唇發顫。
「世子所言極是,您身份尊貴,我這等賤民自是配不上。
「不是怕我髒了血脈,還派人刺S嗎?怎麼現在有機會了卻不動手?」
「胡說什麼,」陸尋徹眉頭緊蹙,「我怎會舍得傷害你?」
他想將我摟入懷中,又擔心血汙弄髒衣袍,一會兒不好向明珠交代。
遂嘆道:「阿蠻,你明知道我心裡有你,我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家族驅使,不得不攀附公主。
後面的話他沒說,我也沒問。
或許他心中有我。
可與家族利益相比,我的重量輕如鴻毛。
遠遠傳來嬌俏的呼聲。
那隻懸在空中的手,慢慢握緊成拳,直至指尖泛白,才終於松開。
9
還好武師下手有分寸,那傷勢看著嚇人,卻沒有傷到筋骨,不過兩三日便好了大半。
府衙的訓練十分嚴厲。
武師並不因我是女子而降低標準。
我累得兩眼發黑,回到屋中倒頭就睡,根本沒有多餘精力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