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看鏡子,不敢看一切反光的東西。
我害怕那些東西,害怕看到自己瘦的脫相的臉,害怕他人異樣的目光,更害怕顧乘……
我怕他看到我最難看的樣子。
怕他覺得我醜。
怕他不愛我了。
我知道顧乘不是那樣的人。
可還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猜忌,幻想著所有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
但顧乘卻不在意我的疏離,他將我抱在懷裡,安慰我說沒事,說我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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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好了,我就帶你去看極光。」
他抵著我的額頭,手掌輕拍我的背,篤定得近乎有些偏執。
可我們兩個都很清楚,我恐怕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12
後來我還是沒撐過一個月。
我S的那天,顧乘抱著我的屍體,眼眶紅得近乎滴血。
他就那麼抱著屍體坐了三天三夜,誰來勸都沒用。
最後還是顧父出手,讓人給他打了一針鎮靜,才硬生生把他的手掰開了。
顧乘心思深,很多事情都藏在心裡,從不輕易開口對別人說上一二。
我老說他傻,說他什麼事都憋在心裡,會把自己給憋壞的。
他總是把我抱起,笑著說:
「不是有你在嗎?」
可現在我已經不在了。
我看著被關在地下室的顧乘,心髒抽痛。
他一直固執地覺得我沒有S,所以不能燒掉我的屍體。
周圍的人都覺得他瘋了,可他卻不在意。
擋在我爸媽的車前,一遍又一遍地說:
「許念沒有S。」
像個瘋子。
顧父再次出手,將顧乘綁回了家,鎖在地下室裡。
不讓他往外走一步。
顧乘的性格也倔,任由佣人每天送飯,他卻一口不動。
短短幾天,他好像又瘦了一圈。
都快變得不像我認識的顧乘了。
看著那樣的他,我第一次產生了一個念頭。
要是顧乘忘記我就好了。
要是許念消失就好了。
.......
「許念!有人來了!」
路鳴聲音急切,我恍然回神。
跟著他一塊飄到客廳。
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顧乘和沈昭昭。
他們一言不發地進了屋,沈昭昭先進浴室洗澡,顧乘坐在沙發上。
半長的頭發從指尖落下,他耳根好像有點紅。
路鳴對這種情況似乎很熟悉,他苦笑。
「看來接下來的事情,不太適合咱倆看了。」
我幾乎是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恰在此時,身著浴袍的沈昭昭推開了房門。
蒸騰的霧氣湧入房間,朦朧間,我看不清顧乘的表情。
我往後退了幾步,不敢再看。
逃似地離開了這裡。
一口氣飄到了街上,我站在路燈邊,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裡。
現在我也有一點理解路鳴當時的感受了。
世間偌大,我好像無處可去。
13
飄蕩了很久,我還是回到自己的墳墓前。
也許這裡才是最適合我這個孤魂野鬼的地方吧。
路鳴有時候會來看我。
他比我忙得多,據說最近一直在跟蹤那個S害他的歹徒。
撞見歹徒其實是一個意外。
上次從沈昭昭家裡離開後,路鳴剛下樓就注意到了一個行跡鬼祟的黑衣男。
他當時就覺得不對,於是留了個心眼,一直跟著他,最後終於確認了黑衣男的身份。
「他盯上的目標是昭昭。」
「為什麼?」
路鳴苦笑,「大概還是因為我吧。」
「我剛剛才知道,原來昭昭一直在暗中調查那個S害我的人。正好最近查出了一些眉目,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注意到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有些擔心,沈昭昭一個人住,朋友看起來也並不算多。
歹徒很有可能會趁機下手!
「我會保護她的。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路鳴看向了樓上亮著燈的窗戶,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堅毅。
和他相比,我就無聊很多了,每天靠在墓碑前,看看花,看看鳥。
有時候,我還順便會造訪一下隔壁的墓友。
換到十年前,要是有人告訴我現在的狀況,我肯定會以為那人在跟我開什麼地獄玩笑。
就這麼無聊地過了有一段時間,我的身體也淡得快要看不見了。
我想,我真正離開的時候應該快要到了吧。
以前我不知道聽誰說過一句話。
真正的S亡,不是S去,而是遺忘。
現在我也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句話。
再次見到顧乘的時候,是一個大雨天。
他打著一把黑傘站在雨幕裡,站了很久,一言不發。
「喂,臭呆瓜,既然來看我,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啊喂!」
我戳著他的肩膀,不滿地道。
他胸口插著一隻紅玫瑰,看起來有點眼熟。
我想了想,有些像是我之前賣給他的花?
怎麼可能?
就算真是,過了這麼久早就枯萎了。
我仗著他聽不見,繞著他碎碎念了一堆,肆無忌憚地大聲說他的壞話。
說著說著,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強烈的虛弱感很快湧入了身體。
最後,我望著顧乘的臉,輕聲說:
「呆瓜,我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你要照顧好自己,別又像之前一樣不吃不喝,看著怪讓人心疼的。」
正在此時,顧乘忽然收起雨傘,單膝跪到我的墓碑前。
瓢潑的大雨將他淋了個底朝天。
可他卻像是無知無覺一樣。
「喂,你傻啊!這麼大雨把傘扔了幹啥?!」
我著急地想要撿起雨傘,可卻怎麼都碰不到。
顧乘對周圍的一切都置若罔聞,他定定地看著墓碑,半晌,將額頭抵到了「許念」二字上。
雨聲很大,但我卻還是一字不漏地聽到了顧乘的話。
他啞著聲音,雨水順著他的臉往下流,像是眼淚一般:
「念念,抱歉。
「——把你困在我身邊這麼久。」
14
電光石火間,我忽然意識到了很多事。
路鳴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
如果我們的存在隻是因為執念,那麼照理來說,這世界上類似的情況應該不會少見。
為什麼這麼久以來,我從沒見過除路鳴外的其他人?
為什麼路鳴是在S後一年才有了意識?
而更巧的是那一年,沈昭昭剛好遇到了顧乘!
我看向顧乘,恍惚間想起了生病那段時間,我總會在他身上嗅到類似於香灰的味道。
有時候,他總會出去很長一段時間,回來時卻從不會告訴我做了什麼。
這一切,不,應該說我留在顧乘身邊的這十年,恐怕並不是一個意外……
顧乘一定用了某種方法,強行把我的靈魂留了下來。
那麼他之後做得一切呢?
和沈昭昭結婚,又是為了什麼?
「我沒法忘記你,念念……我試過的,可卻沒有用。
「所以…我隻能用這種方法實現你的願望。
「對不起,念念,讓你難過了。」
願望……
我跪坐在地上,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是顧乘醉酒的那個晚上。
他問我想要什麼。
我說,想要他忘記我,想要徹底離開。
原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嗎?
原來我和顧乘之間,從來沒有什麼沈昭昭。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實現我的願望……
原來顧乘從沒想過忘記我,是我自己想要放棄了。
原來所有的執念,都是我自己的。
我捂住臉,淚水奪眶而出:
「顧乘,你為什麼這麼傻?」
顧乘聽不到我說話,他隻是靠在墓碑前,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抱歉。
我哭得近乎抽搐,伸手想要抱住他,可手指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我甚至都沒辦法觸碰到他…….
15
「許念。」
正在此時,路鳴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抬頭望去。
雨中他的身影薄得像一團幻影。
鮮紅的血液不斷從他胸口湧出。
他踉跄地飄到我身前,
「我…….大概得先你一步走了。」
他語氣虛弱,但眼裡卻是含著笑的。
我知道,他一定已經保護住了那個他想要守護一生的人。
「許念,你知道支撐起我們存在的最大執念究竟是什麼嗎?」
「是什麼?」
「——是我們臨S前許下得最後的願望。」
就在此時,他握住了我的手, 故作輕松地說:
「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嗎?
「我會九陰真經哦!」
我知道他在逗我笑,可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溫暖的氣流從他掌心湧出,我的身體飛快變得凝練。
「這是…」
我有些驚愕地望著路鳴。
「昭昭用了和顧乘一樣的方式,把我留了下來, 所以我才能把剩下的執念傳給你。」
「那你怎麼辦?」
我看著他越來越透明的身體,拼命想要抽回手, 可卻已經來不及了。
「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他捂住胸口的破洞,一點一點往後退去。
「這個算是謝禮,能讓你好好地跟他告一次別。」
無數的星光從路鳴的身周溢散而出。
他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依舊笑得無比燦爛,仿佛已經得到了人世間最寶貴的東西。
就這麼笑著消失在滂沱的大雨裡。
星光散落一地。
「念念!」
正在我出神之際,顧乘猛地抱住了我, 他身上滾燙得要命, 扣住我腰的手緊得幾乎讓我窒息。
心髒狂跳, 我抓住他的手, 轉過身。
他捧住我的臉,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神情有種近乎執拗的認真。
「念念,是你嗎?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嗎?」
他一遍又一遍地問, 仿佛一定要得到一個肯定的答復。
可我們都知道。
那是不可能的。
作為人的許念,已經S在了十年前的病床上。
我垂眼,側頭將臉貼在顧乘的掌心。
「顧乘,你知道的,我已經S了。
「現在留在這裡的,是名叫許念的一股執念。」
顧乘身體微微顫抖, 他固執地搖頭,抓著我的手不肯松開半分。
就好像松開了,我就會從此消失不見。
正如十年前的病房裡, 那雙抓著我不肯放開的手。
時間在不停往前走, 可顧乘卻好像是永遠停滯在了原地。
「顧乘,你知道我為什麼想要你忘記我嗎?」
我一點一點抱住了顧乘。
像少年時靠在他懷裡撒嬌一樣。
「因為許念要做顧乘的月亮, 要保護當年那個被人欺負的小呆瓜,要讓他變成一個帥氣的大人。
「可現在呢?」
我想起了他消瘦、頹廢的臉, 鼻子一酸。
「我已經變不成你的月亮了。
「......但我更不想變成困住你的枷鎖。」
頸窩處傳來溫熱的觸感。
眼淚和雨水交融。
我深吸一口氣,哽咽著說出最後一句話。
「我臨S前的願望,是希望小呆瓜顧乘, 就算沒有許念, 也能過得幸福快樂。
「顧乘先生, 你能幫我實現願望嗎?」
淚水模糊間, 星星點點的光從我的身體中溢散出來。
「好。」
他的聲音很啞, 似乎是竭盡全力才能吐出這個字。
我抬頭, 他的眼睛紅得像一隻兔子。
有些想笑, 又覺得可愛。
「好啦, 我給你看星星, 笑一笑好嗎?」
我從他的懷裡鑽出,身體輕盈地飄到半空。
雨水穿過我的身體,帶出一片又一片的星光。
顧乘眼底映著墜落的光,眼神溫柔,笑意繾綣。
一如當年。
但這一次, 我知道,顧乘一定會帶著我的那一份,好好地生活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