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
盛京城外來了一隊鏢師,押送十幾車金銀財寶入了盛京。
他們敲鑼打鼓,在盛京繞了一圈。
最後,車隊停在了太常寺卿府外。
鏢頭言,此乃,我外祖留給我的嫁妝。
一共一千金,外加七十三家商鋪,百畝良田,地契,田契,便是裝滿了箱。
許多人,圍攏著瞧熱鬧。
爹爹和任初雪拼命壓制住唇角的笑,示意那些鏢師,將所有嫁妝都抬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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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那鏢頭卻讓我親自出來查驗。
拆封條,開箱,所有人都被明晃晃的金子,閃了眼。
眾目睽睽之下,我不急不緩,一一清點,這麼多金子,首飾,契票。
足足點了兩個時辰。
就這般,還是爹爹幫著一起清點的。
如此,我是「千金貴女」之事,瞬間就如風兒一般,吹遍了盛京每一個角落。
「诶呦,那麼多的嫁妝,這盛京城裡,除了皇家公主,也沒有哪家小姐,能比的過了!誰要是娶了她,那不就等於是娶了一座金山?」
「可不是,不知是哪家公子,這般好福氣。」
「哎,左右是要便宜,那些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
街頭巷尾,這些日子,都在談論千金貴女之事。
並且,說書的添油加醋。
已經將我溪寧縣外祖家,誇成了萬金富商,富可敵國。
爹爹這些日子待我極好,就連那任初雪都露出了笑模樣。
隻因,鏢頭還未走,千金之財依舊由他們守著。
他們的意思是,照外祖遺言,此乃嫁妝,我出嫁時,才可交付於我。
12
「寧寧!」
爹的一聲呼喚,讓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已經許多年,未曾這樣喚過我了。
我記得,在我極年幼時,梳著羊角辮,坐在他的膝上。
他喚我「寧寧」,也曾一筆一劃教導過我習字。
「爹。」
我回過神,望向他。
他則已經端著一盅冰糖燕窩,放在了我的面前。
「寧寧,來,吃一碗燕窩羹,爹還命人,去買你最愛吃的蝴蝶酥了。」
爹笑著,恨不得,喂我吃。
這副諂媚的模樣,隻讓我覺得心中鈍痛。
比他對我置之不理,更叫我難受。
他明明知曉,該如何做個慈父。
可這些年,對我不聞不問。
對於任初雪對我的打罵,以及住在這偏院之中,也從不吭一聲。
不過,我又有何好委屈的。
我娘親,待他可謂是體貼備至,自幼驕寵長大的姑娘。
成婚之後,不僅洗手做羹湯。
還用自己的嫁妝,為爹爹買田置地。
最後呢?爹爹S妻求榮!
賣掉了田地,鋪子,全都「孝敬」別的女人了。
「爹爹,最疼,祈寧了。」
我亦是笑著,拿起湯勺。
爹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我。
我放下瓷勺,抬眸看他。
「爹今日,是否還有別的事兒?」
我明知故問。
「寧寧,爹覺得,讓那些外人,看著嫁妝,實在不妥,還是全部都抬入府中為好。」
爹開口與我說道。
我毫不猶豫,張口便道好。
爹聞言,先是一怔,轉而笑著起身。
「我們寧寧,就是聰慧懂事。」
他說完,立馬,頭也不回的朝著屋外走。
我朝外,撇了一眼。
任初雪的半個身子,還露在假山外。
看來是等不及,要來聽結果。
採薇將屋門掩上,轉而,望向我。
「小姐……」
她一臉憂心忡忡。
「放心。」
我說著,將那燕窩羹倒在了窗臺外。
「對了,小姐,這幾日,盛京的喜婆,都快將門檻給踏破了,若老爺為您擇了婿,小姐豈非就要留在盛京裡了?」
採薇想著,我在這盛京實在孤苦,不願我留在此處。
「採薇,我的婿,隻能我自己擇!旁人,做不得主!」
我說罷,眸色微沉。
「可是那侯爺,剛剛S了正妻……」
採薇已經照我的吩咐,將我的庚帖送至侯府。
「採薇啊,你還不知麼,這世道男子與女子不同,無需守節,昨日S妻,今日續弦,都無人會多言語半句。」
說著,我將窗閉上。
爹爹當年,還不是很快就又娶了妻。
我隻稍稍花銷了些許銀子,就查明,侯府此次喪事,一切從簡。
可見,做做門面的銀子,都沒有了。
如此迫在眉睫,定不會錯失,娶「千金貴女」的機會。
13
一個時辰後,爹急匆匆推開我的屋門。
此時,已是戌時。
「寧寧,走。」
爹衝進屋,二話不說,就拽著我的手腕,要朝外走。
絲毫不顧,我隻穿著裡衣。
「爹爹,要去哪兒?」
我忙止步。
「鶴雲樓,那群鏢師,無論如何,都不肯將嫁妝給我們,那是咱們顧家的,你同爹爹一道去要回來。」
爹此刻,面頰通紅,應當是在那群鏢師那吃癟了。
「爹,讓女兒換一身衣裳,如此出去,成何體統。」
我提醒他。
他這才正眼,瞧了我一眼,松開了手,催促我快些。
我穿上了提前準備好的裙褂,隨父親,一道乘馬車,到了鶴雲樓。
鶴雲樓外,已經擠滿了人。
原本,鶴雲樓就居於盛京城最繁華的盛華街。
酒肆,茶樓,清人坊,都聚集於此。
「你們這些鄉野之人,居然敢在盛京城中,霸佔別人的家財!明日,我便可將你投入大獄!」
任初雪的聲音,從人群之中傳來。
我隨爹費力的擠到前頭去,瞧見了身高八尺的鏢頭。
他的身後,跟著一群魁梧的鏢師,俯視著任初雪。
「你這潑婦,我們收的是金府的銀錢,替已故的金老爺辦事,他老人家的遺言如何交代,我們便如何辦!原本,我也不想同你多言,可你如同一隻草雞,嘰嘰喳喳,煩的很!」
鏢頭蹙起濃黑的劍眉,瞪著任初雪。
「草雞。」
我差點笑出聲來,這個秦霄,還是如兒時一般,嘴巴不饒人。
這鏢頭,其實是三爺的孫子,我幼時很喜歡跟在他身後玩耍。
隻是如今,我們還不能相認。
「你!」
任初雪氣的手都在發顫,指著秦霄,說不出一句話。
「金小姐!」
秦霄看向我,立刻抱拳,故意如此稱呼。
「什麼金小姐,她姓顧,是我們顧家人!這些嫁妝,我們顧家,也理所當然,可取回。」
爹急了,打斷他的話。
秦霄故作吃驚,抓來抓頭。
「可,顧老爺,您當年,不就是金府的贅婿麼?就連成婚的喜宴,都是金府辦的,許多鄉親可都還吃過你的喜酒呢。」
秦霄此言一出,爹的面色青一陣,白一陣。
四周竊竊私語的聲音,愈發大了。
都在吃驚於,爹「贅婿」的身份。
「這位鏢爺,一路辛苦,不過,就照我爹所言,將這些嫁妝,都抬入顧府吧,我爹和母親,會替我好好保管的。」
我說著,衝著秦霄俯了俯身。
恰到好處的,露出了磨破的袖口,和帶著補丁的衣襟領。
爹和任初雪都是要體面的,我的衣裳,還不至於如此破爛不堪。
這是我,精心準備的。
14
「嘖嘖嘖!你們就是如此待她的!大家瞧瞧,這穿的都是什麼?破衣爛衫的,顧老爺,你好歹是個京官啊!怎的小姐跟著你,過這般日子?」
秦霄說罷,看向了珠翠滿頭的任初雪。
「莫不是,又娶了妻,便苛待小姐?」
秦霄的嗓門大,說起話來,宛如吵架。
爹欲辯駁,可看著我身上的行頭,再看看任初雪。
當即張著嘴,啞口無言。
誰家的大小姐,一根珠釵首飾都沒有?
寒酸成這副模樣,就連一旁任初雪的丫鬟都不如。
「诶呦,還真是,怎的這般窮酸?」
「可不是麼?有後娘,就會有後爹!」
「造孽啊!如今這是連人家的嫁妝,都要奪了去?」
「閉嘴!都給我閉嘴!」
任初雪本就身子不好,如今,氣的面色青紫。
身體止不住的發抖,頭上的金釵和珠翠,也跟著晃動。
爹將她拉到身側安撫,可還不等他說一句話,秦霄便開了口。
「我們這些外鄉人,確實在京中也住不慣!」
秦霄的話一出,爹似乎松了一口氣。
「你們放心,我是祈寧親爹,這些嫁妝,今後自會悉數讓她帶走,絕不會昧下半文。」
爹說的坦蕩。
「這個,我自是信的,不過,你們顧府看管這些金銀,也難免惹人眼紅,遭來盜匪,那豈非將全家人的性命,都至於危險之中?不如這樣,直接存入「金陵錢莊」如何?」
秦霄似仔細思慮了一番。
「這……」
爹一愣,看向任初雪。
「我們顧家的金銀,自會處置,無需你個外人操心。」
任初雪自然是反對。
因為,「金陵錢莊」和其它錢莊不同。
其它錢莊,認章子,不認人。
也就是說,存入一千金,錢莊會拿一個印章給你做為憑證。
不管任何人,隻要拿著印章來,就可取銀子。
可「金陵錢莊」卻不僅僅要認章子和存單,還需本人前往領取。
且,存期未滿,還需收一筆高額的提取費。
因此,開設了兩年,無人問津。
但那金燦燦的招牌,卻是極為醒目的。
「對,姑娘既還未擇婿,就先存起來!誰也別動!」
「莫不是,你們真連姑娘家的陪嫁,也想貪?」
輿論之下,爹被逼著,走出了陪我存金的這一步。
金子,銀子,珠釵首飾,地契銀票,「金陵錢莊」都可幫著保管。
當問到存多久時,任初雪張口便是:「一月。」
爹也跟著附和:「我們已經為祈寧,擇好了夫家,到時……」
「至少一年一存!」
掌櫃的卻是立刻打斷了爹的話。
「那……」
爹遲疑。
「一年罷了,姑娘這不是還未及笄麼?就一年!」
15
秦霄大聲對掌櫃說。
掌櫃的則是看向我,知曉我是這筆千金之主。
他讓我獨自與他入庫房,說是要親自貼封條,籤字畫押。
實則,此處有故人在等著我。
「三爺!」
我望著瘦削的三爺,如鲠在喉。
他年事已高,這些年,為了替我護住家財,四處奔波躲藏。
這錢莊,也是特地為我所設。
「寧兒莫哭,莫要叫他們瞧出了端倪。」
三爺那渾濁的眸子,也變得通紅,卻還勸慰著我。
「三爺,待寧兒報了仇,便與您一道回家!」
我撲在三爺懷中,哽咽說道。
他撫著我的發絲,連連點頭。
「好,三爺就在這等著寧兒,你秦霄哥,會在暗中護著你,莫怕!」
三爺輕拍著我的後背,卻不敢與我說太多,怕外頭的爹起疑。
「這存單,和印章,您可要收好了。」
掌櫃的故意大聲說著,將一個木匣子,遞給了我。
我將東西收入袖中,與掌櫃一同出了庫房。
錢莊外,還有瞧熱鬧的。
「大家都散了吧,我爹就我這麼一個女兒,莫說外祖贈予的這些嫁妝,他絕不會碰,真到了我出嫁,爹爹勢必也會為我備下一份,體面的陪嫁,所以,大家莫要為我操心,我阿爹和母親,都是最疼惜我這獨女的!」
我將獨女二字,說的重了些。
爹隻能強顏歡笑,任初雪則是體虛,已到馬車上歇息了。
我與秦霄拜別後,也跟上馬車。
一入馬車,任初雪就陰沉著臉,朝我伸出了手。
我眨巴著眼,望著任初雪。
「寧寧,你還小,這存單,和印章,讓爹娘替你保管為好。」
爹開口做起了和事佬。
我點頭,將木匣和存單取出,放到了爹的手中。
「爹,其實這筆嫁妝,頗豐,我一人這輩子也花銷不完,故而,我早就想好了,將來我若有了弟弟妹妹,就拿出一半,扶持他們。」
說罷,我頓了頓,目光有意無意的朝著任初雪的肚子,撇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