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想到,姜柔這麼討厭我,怪不得總是在沈懷川找我說話的時候皺眉瞪著我。
沈叔叔從前做手術家裡沒錢,是姜柔找我爸借的,這筆錢直到我爸S都沒有還。
破產的時候,我看見我爸從櫃子裡整理東西翻到了借據,也許是這筆錢填不了窟窿,我爸走之前把這張借據燒了。
自從知道拖油瓶的含義之後,我總是在這個家裡盡可能的發揮自己的作用。
洗衣服,做晚飯,打掃衛生……
我不想讓人覺得我是個拖累,更沒想到他們會因為我的事情爭吵。
這應該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我聽見沈叔叔嘆了口氣說,「等小栀成年考上大學……」
爭吵結束了,樓道裡陰冷的風吹過來,我被淋湿的地方凍的直哆嗦,但我還是站在門外沒敢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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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樓道裡的感應燈亮起,我轉頭看,是沈懷川回來了。
他把滴著水的傘撐開放在門口,拎走剛才在樓下遞給我的書包,笑著問,「怎麼不進去,在等我啊?」
我看著他的臉,下意識地低頭躲過了對視。
突然想起,就在半個小時前的剛剛,我意識到我喜歡沈懷川。
偏偏是剛剛。
哪怕早一點,晚一點都好,為什麼偏偏是剛剛?
我鼻頭一酸,差點掉下眼淚來。
轉過頭冷聲道,「怎麼可能,我討厭你。」
算了,那就討厭他吧,討厭他就喜歡不起來了。
8
元宵節那天我和朋友陳可諾出門了。
她爸媽在國外,我們一起過元宵節剛剛好。
一見面,她就揶揄的朝我笑,「嘖嘖,特別好特別好的朋友。」
我撇撇嘴,「不準再說啦!」
陳可諾是我高中為數不多的好朋友,但我喜歡沈懷川的事情她也不知道。
準確來說是,被我否定了。
高二有段時間沈懷川天天來接我放學,他長得驚為天人的,往那一站就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
時間久了,陳可諾就注意到了。
一天放學在校門口,她問我,「那個天天接你放學的是你哥哥嗎?」
我搖搖頭,「不是。」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來形容我和沈懷川的關系,畢竟還有一年,我們或許就再也不會有交集。
「那你喜不喜歡他啊,長那麼帥。」
我抿了抿唇,又想起了那通電話。
我暗戀沈懷川,這種感情在我知曉後越來越濃烈。
等到回過神來再說討厭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這種壓抑到近乎窒息的悸動把我包裹。
我魔怔的就要開口說喜歡了,陳可諾突然掰了掰我的肩膀,「喏,他來了。」
轉頭去看,我一下對視上沈懷川的眼睛,他站在那裡衝我揮了揮手。
他眼睛很亮,哪怕隔著一條馬路,我依舊感受的到他目光倒映出的我。
我不喜歡和沈懷川對視,他總是對著我笑吟吟的,笑起來的眼睛幹淨澄澈,可他又知道我所有的過去,那雙眼睛裡的我,好難看。
紅燈跳轉成綠色,沈懷川邁步的那一刻我回過神來,慌張的移開視線皺著眉頭。
「我討厭他。」
不管在誰面前,我都討厭他,多說幾次,就該成真了吧。
我不知道沈懷川也沒有聽到,站在我面前的時候他眼裡已經沒有和我揮手時候的笑意了,隻是伸手接過我抱著的保溫杯,問我在學校有沒有多喝水。
咖啡廳裡,陳可諾嘆了口氣,「這麼帥的帥哥,你怎麼就討厭呢,怎麼想的?」
其實我考上大學的那個暑假就搬出了沈家,開始自己打工租房。
沈懷川有段時間一直給我發消息聯系,搬出那個壓抑的地方後,似乎悸動也沒有那麼窒息。
我從前的所有討厭都被沈懷川笑著一一接下,慢慢的我和沈懷川的關系開始緩和,偶爾也會開幾句玩笑。
直到這次聯系,電話打過來的那刻,我意識到我好想他。我試圖放下過去,甚至產生了「或許是不是可以試一試」的念頭,哪怕隻是當朋友。
但在沈懷川問我回不回家的時候,一切都反上來了,我意識到,我可笑的自尊心沒那麼容易放過自己。
我對陳可諾笑了一下,「其實也沒那麼討厭,那個時候青春期嘛。」
陳可諾大大咧咧的,也沒在意,「明天我哥陳桐回國有個聚會,你也一起來啊。」
9
到聚會地方的時候,我沒想到沈懷川也在。
一瞬間我腦子裡還是那個熱搜,一下有些尷尬。
陳可諾跑過來抱住我的手臂,「栀栀,我沒想到他和我哥是大學同學啊,我才知道。」
「但是你不是說沒那麼討厭了嘛,沒事吧?」
??
我是不討厭啊,可是我……
我抬頭,和沈懷川對視了,他朝我笑了一下,要穿過人群來找我,下一秒一個卷著大波浪的女生拍了拍沈懷川的胳膊。
「懷川!沒想到你也來了。」那個女生靠的他很近,笑得明媚大方,「聽說你又要開演唱會了,能給我留張演唱會的門票嗎?」
陳可諾愣了一下,小聲在我耳邊說,「她是誰啊?真熟假熟?」
「不知道。」
我越過人群,看不見沈懷川的臉,隻能看到他轉過頭和那個女生說了些什麼,然後那個女生笑了。
沈懷川曾經,也給我留了演唱會的門票。
10
我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沈懷川靠自己發布的一首單曲火了,隨後出道。
大一的新年,沈叔叔依舊喊我回家過。
我在沈家吃了最後一頓年夜飯,年夜飯結束準備洗漱睡覺的時候,沈懷川叫住了我。
那是我高中畢業以後第一次和他見面。
沈懷川站在房門前,眼睛裡閃著愉悅的光。
「下半年我要辦第一場演唱會,會給你留票,你會來嗎?」
我愣了一下,這麼久沒見,我忙著打工和學習,以為自己不喜歡他了,可我依舊下意識地躲避他的眼睛。
沈懷川執著地問:「會嗎?」
我嗓子幹了一下,想要回答,卻在拐角看到了姜柔的眼睛。
我看不懂那種眼神,厭惡?憎恨?
總之她不聲不響的站在拐角,全身上下都叫囂著讓我滾開,好像我是一個骯髒的垃圾。
我蜷縮了下手指,小聲地說:「我不去,我不愛看演唱會。」
沈懷川的眼睛一下子垂下來了,我垂眸看見他搓著中指和無名指上的繭。
那是他彈吉他留下的,每次緊張無措的時候都會搓那裡。
「我的也不行嗎?」
「不行。」我抬頭強迫自己和沈懷川對視,看見自己的倒影後,我悶聲道,「沈懷川,我不愛看演唱會,包括你的。」
沈懷川走後,我抱著玩具熊哭了好久。
「爸爸媽媽,我怎麼做才是對的……」
11
聚會結束的時候,我去了廁所,在廁所裡遇到了剛剛那個女生。
我沉默的低頭洗手,沒料想她主動的來找我打了招呼。
「你就是懷川的妹妹吧?」
我洗手的動作一頓,皺起了眉頭,「妹妹?」
女生笑了一下,語氣輕佻,「是啊,他有個不是親生的妹妹,就是你吧?」
「聽說你爸媽不要你了?」
「轟隆」一聲,十五歲那個雨天的雷聲好想重新打在我心上。
我視線重新聚焦在哗哗流的水珠上,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聽誰說的?」
她笑得眉眼彎彎,「懷川啊,我們是大學同學。」
女生擦了擦手,踩著恨天高走了。
我下意識的覺得這是她挑撥的手段,但知道我小時候故事的人少之又少,包括陳可諾都隻知道一個框架,多的從沒問過我。
我從來沒想過,破窗效應會發生在我和沈懷川身上。
一瞬間之前想要緩和關系的自己就像個笑話。
其實這麼多年,困住我的從來不是姜柔厭惡的語氣和眼神。
是她氣急了說出的那句——
【連她爸媽都不要她了!】
十多年來,我一直在想為什麼爸爸媽媽會不要我呢?
這個問題從我懂事以來一直困擾到我成年工作。
多少次的深夜裡,我總是夢到媽媽跳樓前轉頭對我的笑容,和樓下鄰居的尖叫聲。
夢裡的尖叫聲和那句「連她爸媽都不要她了」的音調漸漸重合在一起,成為了我新一輪的噩夢。
我從前總是偷偷的躲起來想,明明前一天還這麼好,為什麼轉頭就可以把我丟下。
終於這個問題被姜柔用嫌惡至極的語調喊出來,那一刻滋生出的不配得感深深的烙印在了我的脊梁骨裡。
姜柔的每次出現都在加深這個烙印。
是啊,爸媽都不要的小孩,還有誰會要?
12
其實那次沈懷川還是給我留了紙質票,壓在我書桌的臺燈下面。
是最靠前的區域,隻是我自己花錢買了普票,在最後一群人裡看著他在臺上閃閃發光。
沈懷川出道後,姜柔來我學校找過我。
我抱有幻想,以為她是來和我分享喜悅,但我沒想到她說——
「你離小川遠一點,他現在出道了,你爸又吸毒,對他影響不好。」
輕飄飄的一句話,隔了好多排的座位。
沈懷川最新的演唱會我依舊搶了最後區域的票,我哄自己再看最後一場,以後再也不關注他的動向了。
最靠後的區域看不清臺上的沈懷川,隻能靠大屏幕。
大屏幕上,他的眼睛依舊澄澈幹淨,望過來的時候我心髒都停了半拍。
最後一首歌的時候,邊上的女生喊得嗓子都快啞了,我從包裡翻了潤喉糖給她。
她笑了一下,從包裡狂翻小禮物,「謝謝呀!我第三次來看演唱會了,你呢?」
我抿了抿唇,被塞了一大堆小禮物有些無措,「我……每場都有來。」
「真的!」女生的眼睛一下亮起來,「那我們加個好友吧,下次還可以一起呢。」
演唱會現場聲音很像,我靠近那個女生搖搖頭,「我以後不來了。」
「不來了?!」
女生驚愕的看我一眼,隨後愣了下,「欸,你怎麼和前不久上熱搜的那個姐姐這麼像?」
我怔忡一下,「不是,你認錯了。」
演唱會落幕,大家還沉浸在那個氛圍裡,我落荒而逃。
13
我七拐八拐走到了一條梧桐巷子裡。
初秋晚上的風帶著點涼意,把演唱會裡的那些吶喊和沈懷川的歌聲全都吹落在四處。
我摸了下臉上的微涼,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掉了眼淚。
電話在手機上一下又一下震動,我蹲在路邊,把那些小禮物都板板正正放在了邊上幹淨的地方。
胡亂把臉上的眼淚抹幹淨後,我掏出了手機。
【沈懷川】三個大字跳在屏幕上。
我沉默了一瞬,還是猶豫著把電話接了起來。
「許行栀。」
電話那頭沈懷川喊了我的名字,我一下僵硬在原地,每次沈懷川在電話裡叫我名字的時候,我都會像被點穴了一樣愣住。
不管多少次聽見都會心動。
我抿了抿嘴唇,「幹嘛?」
「你來看我演唱會了。」
一瞬間,我如遭雷擊。
放在邊上的小禮物最上層是一張沈懷川的小卡,他笑著舉著一個蘋果糖。
我移開目光,有些口幹舌燥,「沒有。」
「你有。」沈懷川語氣篤定,電話裡有他沉重的呼吸,「我看到你了。」
我怔愣在原地。
沈懷川在那麼多人裡,看到我了?
可我在這麼後面。
「許行栀,我看到你了。」
沈懷川語氣哽咽,「我還看到了你抽屜裡的演唱會門票,我每一場的演唱會門票,我都看到了。」
我還想嘴硬,但是事實板上釘釘,我張了張嘴一句話說不出來。
愣神的片刻,有個人影慢慢靠近,擋住了巷子裡路燈的光。
「許行栀,你不討厭我。」
14
「什……麼?」
沈懷川目光落在那沓小禮物上,勾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