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高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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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中筆墨一頓,抬眼便見夕陽斜斜打在窗稜上。


 


有些像年幼讀書時,偷懶發呆看到的景色。


 


那時年少不知歲月愁,隻以為是午後一瞬的發呆。


 


不曾想回神已是一個又一個三年。


 


……


 


長旭三年間,大臣多次提出要廣開後宮,謝遲卻為我全部拒絕。


 


一時間盛傳謝氏出情種,當今皇帝愛慘了皇後。


 


可我看著手中再一次被駁回的提議,卻感到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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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遲夜裡擁著我。


 


他疲憊的語氣落在我的脖頸上:「阿玖,為什麼不能做些尋常皇後做的事呢?有朕護著你,後宮沒有其他女子讓你煩心,你隻需要管理好朝中命婦、佳節宴會……為何要讓自己如此疲累?」


 


我知道,謝遲又在費解,為何我總要提出一些不符合規制與傳統的方案。


 


我也知道,若我開口說這些改革的必要性,謝遲必然要一條一條地反駁。


 


其實三年來,我已經按捺下許多念頭了,隻是這次憋了許久,還是沒忍住……


 


「讓我想想吧。」我不想和謝遲挑起爭吵。


 


謝遲嘆息:「你我之間,我想讓你輕松一些。」


 


我點點頭。


 


兩個月前裴溯大勝,前安國作為戰敗國十日後就抵京朝拜。


 


最近他有太多事要處理。


 


我忍不住反思,否真的是我太特立獨行?太天馬行空?


 


就像李重說的那樣,我為人太過有主意了,這不好……


 


還沒等我思考出答案。


 


朝前傳來消息,百姓自發要為沈若皖立碑建祠,請求朝廷給她封賞。


 


我聽聞這些時,剛要將這些年被駁回的折子燒掉。


 


大宮女立在一旁憤憤不平地說著傳聞。


 


原來這三年來,沈若皖悄悄出了沈府,遊歷天下,到處行善。


 


後來更是在多人幫助下,在蘇縣創辦了女學。


 


一個月前被封的探花郎,是她教了兩年的學生,女扮男裝來科考。


 


前幾日敗露,掀起軒然大波,被人挖出師承也是女夫子,女夫子還是當朝皇後的姐姐。


 


沒等謝遲出判決,那些受過善行的人們,以及被幫過的女孩子們自發寫了萬人血書,為兩人求情。


 


更有甚者,要為沈若皖建廟供奉……


 


火焰燎到了手指,我猛然回神。


 


手裡的折子掉落在了火盆中。


 


火舌燎上的那頁,恰好是我兩年前寫下的筆墨「……因此趁此番科舉改革之際,若陛下能順勢提出女子學院,反對聲定不會那麼激烈,女學若能設立,便可設計相應的女子為教、為官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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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遲沒有懲罰女探花和沈若皖,但也沒有順應民意,為沈若皖建祠。


 


反而是借此次之事,對外聲稱沈若皖是受了皇後的旨意,這才秘密開設了女學——事實證明女子也有才學能夠通過科舉。


 


接著謝遲順理成章在朝中設立女官,並在部分地區推行女學。


 


他給沈若皖封了六品學士之位,統籌三省女學設立之事。


 


一時間,朝廷和民間都掀起了巨大波瀾,反對之聲自然有。


 


更有激烈者痛罵我,後宮攝政,牝雞司晨。


 


「阿玖,朕知你不會在意這些。當初你和朕你提議這些政策時,便說過反對是必然的,隻要政策能實施,你便不會在意。」


 


「此番時機恰好。朕祝你達成心願,可否開心?」


 


我開心嗎?


 


我沒有順應謝遲的話,而是反問他:「你為何放了沈若皖出去?」


 


謝遲輕嘆了一口氣,親手為我盛了一碗湯,才緩緩說道:「朕便知道,你終究還是會深究此事,事實不像你想的那般,並不是朕主動放她的。」


 


「是當初裴溯離京時,偷偷將其帶出了京城。朕知曉時,他們已經抵達邊城。」


 


「朕實在是不想你我再在此事上多費神思,這才就此作罷,裝作不知。」


 


說著謝遲苦笑:「朕以為裴溯會讓其就此隱姓埋名,未曾想竟放了她自由,如今鬧出如此大的動靜。」


 


「但總歸,阿玖,結果是好的,不是嗎?」


 


我不再避諱我此時此刻的憤怒:「可你答應過我將其囚禁一生。沈若皖曾傷害過我,你怎知她以後不會再傷害我?」


 


謝遲惱了:「你如今是皇後,她如何再能傷你?此去三年她也沒有傷害任何人,行的、做的皆是好事,打響的也是你皇後和沈府的名號。你還要如何?」


 


我還要如何?


 


沒等我反駁,有宮人匆匆來報,說是沈若皖遭遇刺S,命在旦夕。


 


謝遲驚愕起身,碰翻了碗筷。


 


隨後神色復雜地瞥了我一眼,便匆匆隨侍從而去。


 


直到謝遲一行人走出去許久,大宮女才在我身後小聲呢喃:「這個節骨眼兒出事了,別又是要栽贓陷害咱們。」


 


一語成谶。


 


這場刺S正遇上裴溯進宮述職。


 


他來得及時,沈若皖沒S,隻在打鬥中受了些傷。


 


謝遲和裴溯一連查了三日,卻未曾查出真兇。


 


最終還是沈若皖開口勸說,前安國朝拜在即,這些事都可暫緩。


 


整個皇宮仍然彌漫著一層陰霾。


 


眼皮底下發生刺S,兇手卻沒有露出蛛絲馬跡,這是何等的勢力?


 


裴溯在猶疑,謝遲在考量……沒有人明說,但每個人卻不約而同看向了我——隻有我有理由要置沈若皖於S地。


 


隻是這一次沒人再直接站出來直白地指責我。


 


我忍耐了幾天,終還是攔住了謝遲,對我沒有做過的事情自證:「不是我。」


 


謝遲嘆了口氣:「怎會覺得朕會懷疑你?朕自是信你不會做這般事情。」


 


心口沉悶的鬱氣散去,我上前一步擁住了謝遲。


 


「阿遲...」


 


謝遲反手抱住我,將頭埋進我的脖頸,略顯疲憊地試探道:「但有無可能是你身邊的人?瞞著你,為你……」


 


我猛然推開了謝遲:「我不是沈若皖,我身邊的人也不會是沈晴。」


 


謝遲自知言失,眼帶歉意。


 


我冷冷問道:「阿遲,我已信守對你的承諾不S她,但這次無論起因如何,是你先背離了承諾。若有朝一日她與我之間必須要S一人……」


 


「朕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謝遲先一步打斷了我的話。


 


他凝視我的眼睛良久,又鄭重說道:「若真有那一日,你不要等朕選擇,你定要S了她。」


 


22


 


「S了她!」


 


我帶兵趕到行宮時,正看到前安國的大王手持利刃刺向沈若皖。


 


他神情若癲狂,雙目赤紅。


 


我毫不猶豫拉弓射箭,但謝遲比我的箭更快。


 


他一把拉過沈若皖,讓她同他一起站在了保護圈中。


 


我的箭矢穿透了前安王的小臂,他吃痛放開了利刃。


 


同時御林軍也撕開了前安人的抵抗,亂刀中拿下了前安王。


 


我抬眼看去,謝遲已經放開了沈若皖。


 


他在護衛下朝我走來:「如此危險!你怎麼好前來!」


 


沈若皖在保護圈中亦步亦趨,落後謝遲幾步。


 


我與沈若皖對視一眼。


 


她雙目漆黑幽然,並不避諱我。


 


平靜的模樣已經和三年前在我面前滿目仇恨的樣子大相徑庭。


 


我率先移開目光:「說是行宮出了亂子,我怎好不來?這到底怎麼回事?」


 


前安國十日前抵達京城,今日是最後一宴,設在行宮,沒道理突然造反。


 


謝遲開口正要與我解釋,卻聽身邊一聲爆呵:「妖女去S!」


 


那人穿著大周婢女的服飾,倒在桌案邊。


 


眾人隻以為是被波及的婢女,並沒太在意她的靠近。


 


卻沒想是前安國的女人假扮!


 


匕首近在咫尺,眼看要插進沈若皖胸口。


 


我離沈若皖最遠,提弓去擋已是來不及。


 


電光火石間,謝遲拉了個婢女擋在了沈若皖身前,堪堪救下了她。


 


呆若木雞的沈若皖被謝遲護著拉向了身後。


 


御林軍們一哄而上將行兇的前安女人亂刀砍S。


 


刺S離皇帝太近,眾人冷汗涔涔,一時間沸反盈天。


 


謝遲怒斥:「一群廢物!刺客近在咫尺卻不察!朕要你們何用!」


 


說完他又問沈若皖可有受傷。


 


御醫被宣來,匆匆要給謝遲檢查,卻被謝遲推向了沈若皖。


 


沈若皖自是沒事。


 


一番哄鬧下,眾人冷靜下來。


 


謝遲這才發覺不對,他疑惑問我:「皇後?你在幹什麼?」


 


我抱著被匕首瞬間斷了心脈、早已了無聲息的大宮女。


 


她的身體仍然柔軟溫熱,洶湧而出的血液還在流淌。


 


我仿佛又聽見了她今早雀躍的聲音:「奴婢年底便可出宮了!我娘來了信,說家中房間早早打掃好了,就等我歸家呢!」


 


我抬頭看著毫發無損的謝遲,和從始至終不曾看過一眼為她殒命之人的沈若皖。


 


「為什麼?」


 


謝遲以為我在問刺S之事:「此事還需調查。」


 


沈若皖接過話頭:「皇後娘娘……此事確實是我之過。」


 


一時眾人都看向沈若皖,她磊落大方並不隱瞞:「兩年多前,我隨裴將軍前往邊關,用計圍剿了前安國一員大將,事後才知那人是前安王最寵愛的小兒子。我以為前安王投降是已經放下此事,不曾想他一直記恨在心要S我。」


 


「令皇上、皇後受驚,是臣之過。」


 


說著沈若皖跪下叩拜請罪。


 


謝遲抬手阻止,於是身邊的大臣們紛紛勸說:「這哪是學士之錯,上了戰場便是生S難料,我大周也是無數英雄埋骨,哪輪得到他前安人怨恨!」


 


「是啊,沈學士智勇無雙,後生可畏!」


 


眾人高聲贊揚。


 


沈若皖羞澀推拒。


 


……


 


他們沒人在意一個小小的S去的宮女。


 


23


 


最終前安王S在了大周。


 


此前沈若皖被刺S一事,也被證實是前安人所為。


 


前安國內的主戰派徹底壓過議和派,他們迅速聯合了周邊十幾個小國與大周全面開戰。


 


裴溯與幾個武將連夜返回邊關。


 


民間漸漸傳出沈若皖紅顏禍水的傳言。


 


但政治家們都明白,這或許本就是前安王最後一計——用自己的命去徹底挑起這場戰爭。


 


這持續了五十多年的國土之爭,很可能就在謝遲這一代了結。


 


成,則功蓋千秋。


 


謝遲無比重視,不顧所有人反對,決定御駕親徵。


 


「如此危急關頭,你一定要為此等小事與朕拗氣?」謝遲負手站在大宮女的牌位前,沉眸問道。


 


我固執堅持:「這是一條人命,這不是小事。你堅決不願讓沈若皖墳前叩拜,到底是因為她是六品學士不能向小小宮女低頭,還是我這般做會讓你在她面前丟了面子?」


 


謝遲重重拍案:「沈玖!」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勃然大怒的神色。


 


「這一切都是朕做的決定,與旁人何幹?」「朕已經厚葬了那宮女,且應你的要求在她牌前致歉。朕身為一國之主為你做到如此!為何你還要咄咄逼人!」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座雕塑。


 


我明知謝遲是皇帝,我不該這般強勢,我也明知在這個節點與謝遲爭吵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皇後應該如何做」與「沈玖想如何做」之間,我搖搖擺擺三年終是選擇了做沈玖,而非皇後。


 


「她作為既得利益者,應當致歉。」


 


謝遲怒極反笑:「一個宮女,能為皇後的姐姐、朕的女官而S,是她的榮幸!為何要致歉?沒人應當致歉!」


 


「可是她不願意,她不是自願為其犧牲,這不是她的榮幸。」


 


「那又如何?朕要她S,她便得S!這就是她的命!你如此生氣,不過是氣朕為沈若皖S了你的人罷了。」


 


我長久無言,隻深深凝視謝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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