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選了一串漂亮珠子,聽到老板娘這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嵇爻。
嵇爻抱著手站在一旁,一派事不關己的姿態。
梵音露出一個腼腆的笑,甜甜的嗓音像是摻著蜜:「姐姐,我從孚京來,阿爻哥哥是我……」
她又要說那些羞人的話了。
耳朵尖開始發紅,嵇爻撇過頭,心下慌亂不已。
然而左等右等,隻等來一句「表兄」。
「家中長輩送我來肅北,是為了省親……」身旁的女孩子還在同老板娘攀談著。
好一個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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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好一個省親。
嵇爻冷笑一聲,面目冷漠地付了錢,跟著梵音流轉到了下一個鋪子。
走走停停。
不過半天時間,七寶街就傳遍了,孚京來了個小嬌客,小二爺百依百順,珍愛異常。
街上的熱鬧,嵇爻自是不知。
此刻他大刀闊斧地坐在馬車裡,臉色是肉眼可見的不好看。
車輿內安靜得針落可聞。
梵音歪著頭,打破了沉默:「阿爻哥哥怎麼板著臉?雖然你板著臉也很好看,可我還是覺得你不生氣的樣子更可愛一點。」
又說這話!
嵇爻垂眸,心裡的氣霎時消了大半。
其實梵音也沒有說錯,他的曾祖母寧安公主同她的曾祖父定王,都是先帝的血脈,算起來她的確是該喚他一聲「表兄」。
既如此,那他方才的不快實在是毫無道理。
想到這裡,嵇爻心裡最後一點氣也散了,他不該對她擺臉色的。
身旁的女孩子還在認真地看著他。
突然就有些愧疚。
嵇爻想道歉,卻又拉不下臉,思來想去,他換了個方式補償她:「……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看來是哄好了。
「真的嗎?」
梵音眼裡閃過一絲狡黠:「我要什麼,阿爻哥哥都給嗎?」
嵇爻點頭。
這樣嗎?梵音眨了眨眼,飛快道:「我要阿爻哥哥做我的夫君!」
嵇爻:……
他狼狽地撇過臉:「這個不行。」
「啊?」
梵音低下頭,看著失落極了:「這樣啊……」
嵇爻的愧疚更甚。
好在女孩並未難過多久,不多時便抬起了頭,笑眯眯道:「那我退一步好了。
「阿爻哥哥的手真好看,我可以摸摸它嗎?」
9
晨光熹微,嵇爻猛然從夢中驚醒。
從床上坐起身來,感受到恥骨處的冰冷黏膩,他臉一黑。
三日了。
整整三日了。
蕭梵音的聲音宛如魔咒,不斷地在耳邊回蕩著,直直地往人心裡鑽。
「阿爻哥哥的手真好看,我可以摸摸它嗎?」
好生孟浪的要求,他本該拒絕的。
嵇爻想。
可看著那雙溫軟清澈的眼眸,卻又終究是軟下了心腸……他剛拒絕了做她夫君,她現下肯定傷心得要命,此時若是再拒絕她第二次,說不定就要掉淚珠子了。
迎著梵音期待的目光,嵇爻矜持地點了頭。
不過是想摸摸他的手罷了,這個要求哪裡過分了?答應她就是了。
當時的嵇爻滿不在乎地想道。
然而此時此刻——
少年不語,隻一味地洗著褻褲。
初春的水冰寒刺骨,他卻渾然不覺似的,用力地搓洗著,搓得指骨都泛了紅,腦海中忽而一張笑意盈盈的軟白小臉閃過。
「阿爻哥哥的手真好看。」
嵇爻搓洗的動作頓住,低下了頭。
木盆裡,自己的手指已經被冷水泡得發紅,哪裡有半分美感可言。
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手有多麼好看。
可蕭梵音似乎很是喜歡,那日她捧著他的手,像是孩童得了新奇的玩具,不停摩挲著他指腹掌心的薄繭,怎樣也不肯放開。
她是如此專注。
纖細柔軟的指尖輕按著大掌手背上微鼓的淡色青筋,落下細細碎碎的痒,沿著粉色骨節,一路穿過指縫,將他的手翻了個面後,振翅的蝴蝶終於肯安靜地停留在他的手心。
再然後,猝不及防地,同他十指相扣。
嵇爻渾身一震。
不過一隻手,卻裡裡外外全部都被賞玩了個遍,從脊背深處升起的綿延不絕的強烈戰慄感,幾欲將他擊垮,從指尖到心髒,被挖空又似被填滿。
蕭梵音是不是給他下了什麼蠱?
嵇爻想,不然他怎會一想到她,身體就變得很奇怪?
齒根處傳來細密的痒,嵇爻煩躁不已,喉結無意識地上下聳動著,不住地吞咽下舌底豐沛的清涎。
好餓。
可是……為什麼會餓?
不敢再細想,嵇爻三兩下擰幹布料,做賊似的把褻褲晾好,隨後便出了門。
今日他還約了人。
一路緊趕慢趕,到了武場。
站在大門口,嵇爻暗暗想著,這裡總不會有人再提起蕭梵音了吧?
然而事與願違。
剛踏進門檻,調笑他的聲音立時傳了過來。
「二哥,聽說你對那孚京來的小淑女千依百順,愛若至寶,恨不能將天上的星星摘給人家,這話可是真的?」
嵇爻:……
嵇爻:誰!是誰憑空汙他清白?!
「宋骓。」
冷笑一聲,嵇爻抬腳進了茶室,淡聲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茶室內,幾個赤膊少年或坐或站,已然是打過一場了。那衣衫齊整站在正中間的,便是名喚宋骓的少年。
此刻他笑眯眯地看向來人:「二哥,我說這話可不是空穴來風。你陪著小淑女逛街,花光了自己的私房錢,這可是全汨城親眼所見。」
話音剛落,幾個人都滿臉興味地湊了過來:「……真的假的?」
「她是客人,我自然是要作陪。」
嵇爻神色未變,端得一身理直氣壯:「……若是把人惹哭了,難不成你們替我去哄?」
「可以啊!」
皮膚黝黑的少年舉起了手,心直口快道:「二哥,我願意幫你哄的!聽說小淑女長得特別可愛,說話也很是秀氣,叫人歡喜。」
嵇爻心下不悅,面上卻不顯。
打量片刻後,他下颌微抬:「少恭,不是我不願意,隻是梵音,她隻肯要我陪著玩,旁的人,她是看都不看一眼的……這也不能怪她,她年歲小,又喜歡我,自然是黏人得緊。」
段少恭睜大了眼睛:「二哥……你現在說話,怎麼酸唧唧的?」
聽著真是肉麻得很。
撓了撓頭,他大剌剌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小淑女了?」
嵇爻脊背一僵,下意識道:「怎麼可能!」
「少恭你忘了?」
一旁的宋骓滿臉氣定神闲,狐狸眼微微眯起:「二哥可是在咱們跟前起了誓的,發誓自己絕不會愛上那孚京女子,更不會同意娶她,否則便叫他變作城牆下的大黃狗,每日隻吃草不吃骨頭。」
段少恭恍然:「……說得也是,二哥最是重諾,說什麼便做什麼,絕不會輕易背誓。
「再說了,咱們可都是鐵骨錚錚的大丈夫,七尺男兒真心千金不換,豈能輕易許了出去?才將將認識幾天,便要追著人家跑,也忒不值錢了點。」
話都被他說完了,旁人還能說什麼。
看著渾身透著憨實氣息的段少恭,嵇爻一陣無名火起,這煩躁來得莫名其妙,他不願去細想,索性把賬全算在了眼前人身上。
武場上,旌旗獵獵飛揚,玄衣少年蜂腰猿臂,招式狠厲,帶著十足的戾意,打得對面的人毫無招架之力,隻能盡力防守。
然而速度太快,力道太狠,嵇爻拳拳到肉,段少恭被揍嗷嗷直叫。
待人走後,段少恭甩著鈍痛不已的胳膊,委屈又不解:「疼S我了,二哥今日怎就下這麼重的手?!」
另一邊宋骓心情卻是大好。
看熱鬧不嫌事大,望著嵇爻離去的方向,他眼裡閃過一抹幸災樂禍的光——
有好戲看嘍。
10
帶著一身躁意回到鎮北侯府,嵇爻站在自己的院子裡,左尋右尋,怎樣也尋不到霜風的身影。
不消想,便知它又偷偷溜去找梵音了。
這不爭氣的!
嵇爻裝著一肚子的火氣,找到了梵音的院子。
走到院門前,抬起手剛要敲門,裡面的談話聲就落進了他的耳朵裡。
「姑娘,不是月娘有偏見,他好兇啊,看著就叫人害怕。」
「他不兇的。」
「大家認定了他脾氣暴躁,其實他最是勇敢漂亮、溫柔可愛,月娘,我喜歡他……」
這可不是他有意偷聽啊!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等他意識到要避開已經來不及了,隻是——
她、她就這麼喜歡他?
這樣細數他的優點,又如此直白地說喜歡他,竟是一點淑女的矜持也不在乎了!
嵇爻聽得心慌意亂,也不找狼了,頂著個大紅臉落荒而逃。
而此時此刻,另一邊的院子裡,梵音正抱著霜風的大腦袋親昵地蹭著,渾然不知嵇爻來過又走的事:「……霜風最乖了。」
霜風喉嚨裡發出嬌氣的嗚咽聲,身後的尾巴搖個不停。
最喜歡梵音了。
它和梵音天下第一好。
將自己湿漉漉的鼻頭拱進梵音手裡,霜風收斂著利齒,舔了舔她掌心。
「月娘。」
看著眼前空蕩蕩的脖頸,梵音笑了起來,轉頭看向身後的月娘,躍躍欲試道:「我想給霜風準備一份禮物!」
有禮物?!
霜風眼睛一亮,興奮地甩起了尾巴。
同梵音玩鬧到傍晚,雪狼終於踮著腳回到了嵇爻的院子,經過梧桐樹時,它嫌棄地望了一眼掛在樹上痴笑的人。視線相對的那一瞬間,一人一狼不約而同地移開了眼神。
霜風仰起頭,邁著優雅的腳步進了自己的房間。
裝貨。
狼想道。
笨蛋。
人想道。
嗯……怎麼不算是一種心有靈犀呢?
11
梵音時常覺得,在肅北,日子過得好快。
眨眼的工夫,兩個多月就過去了。
她漸漸習慣了每天醒來便看到霜風蹲在門前,太陽好的時候,它總會趴在院子裡,縱容著桃桃在自己身上扎小辮兒。
也習慣了和嵇爻五日見一次面——假使不算上在府中頻繁地偶遇的話。
而月娘,也已經和侯府裡做事的幾個嬸子熟識了起來,每天下午做完手裡的事,她總會帶著桃桃往後院去,和阿香嬸子她們一起做針線活,順便聊聊天。
桃桃生得可愛乖巧,坐在月娘身邊安安靜靜地吃著東西,不吵也不鬧,看著便叫人心憐。
她自小失聲,又患有呆症,剛記事的年歲就被家人拋棄,好在冰天雪地裡遇見了同父母拜佛的梵音,這才撿回一條命。
嬸子們知道了她的身世,俱是心疼不已,見她喜歡吃零嘴,便特意準備了一個小筐,每回得了什麼好吃食,都會往裡邊放,是以裡頭就沒有空過。
幸而月娘一向管得嚴,才叫小丫頭沒再圓幾圈。
肅北的春天來了。
看著枝頭繁盛嫩綠的新葉,感受著輕柔的、帶著新泥芬芳香氣的風,梵音無比清楚地意識到,此時此刻,肅北真正地迎來了它的春天。
就在這春暖花開、草長鶯飛之際,梵音終於見到了鎮北侯府的主母,嵇弋和嵇爻的母親。
嵇夫人回來了,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子。
同梵音對視上的第一眼,那女子挑眉,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
嵇爻如臨大敵,看向梵音的神色慌亂不已。
12
大衍盛行神佛之說,道士法師眾多,梵音同她般若阿姊的名字,皆是取自佛家偈頌。嵇爻的母親亦是。
正智無礙諸心善寂神通具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