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敘生得好看,一臉病容也是漂亮的,她便也難得多了幾分耐心:「……今日的藥喝了嗎?」
一句話惹得蕭敘紅了眼眶。
「沒有。」
心裡難受,他撇過頭賭氣道:「反正也沒人在乎,不如病S算了。」
薛鳴玉抬手就是一巴掌。
不輕不重,力道剛好打散他的脾氣。
察覺到自己的話惹了她不快,蕭敘的心情卻好了起來:她不想讓他S,是不是就說明她心裡有他的位置?
「對不起,姐姐。」
他低下頭,乖巧地認了錯:「是我說錯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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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鳴玉「嗯」了一聲,清冷臉龐神色淡淡,仍舊是喜怒不辨。
很多時候,蕭敘都在恨自己為什麼比她小了六歲。
從小到大,在她眼裡他永遠隻是個孩子,那個永遠不懂她在想什麼、隻會纏著她哭鬧不止的孩子。
她從來不會回頭看他。
少時初見,她不喜歡他,成了夫妻,她也不曾愛上他。
正因如此,連帶著對他們的蠻蠻也冷淡。
思及此處,蕭敘心下酸澀難當。
說到底,還是自己不爭氣,討不得妻子的歡心,既如此,又有什麼資格去責怪她不關心女兒?
一滴眼淚砸在了手背上。
看著那人就坐在自己身旁默默垂淚,薛鳴玉又想走了,然而念及他十六七就做了阿爹,這些年來相妻教女實在不易,到底是耐著性子哄了兩句。
「別哭了。」她抿了抿唇,「我沒怪你。」
蕭敘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心裡分明愛她,卻又忍不住地怨她,但怨來怨去,還是愛她。
抬手將寢衣褪下,蕭敘俯身,鼻尖嘴唇不斷地研磨著眼前人纖細的脖頸,眼裡愛恨嗔痴如走馬燈般輾轉流轉,最終通通化作了意亂情迷。
鳴玉姐姐,你從來就不喜歡我。
可那又如何?
幼時初見的第一眼,就已經注定了,我這輩子是S也要纏著你了。
7
相隔千裡,家書未至,父親母親吵架又和好的事,遠在肅北的梵音自然是不知。
最新的信上,阿爹還在極盡筆墨向她描繪翠微館的燈會是多麼的美輪美奂,又說她不在,再美的燈會也無趣乏味了。
字裡行間,恨不得她立刻啟程回京。
梵音想同爹爹去看燈會。
可是,可是嵇爻那麼漂亮——她實在想要得到。
「姑娘。」
打開桌案上的妝奁,月娘從內室走了出來,輕聲提醒道:「……巳時了。」
聞言,梵音將信放進了匣子裡。
今日她還有約,回信隻能明日再寫,不過阿爹有阿娘陪著,倒是也不著急。
換好衣裙,梵音披散著長發,迤迤然來到銅鏡前坐下。
「月娘,桃桃起了嗎?」
「沒呢,小丫頭貪眠,辰時醒了一回,喝了碗赤豆粥,又睡過去了。」
「沒有餓著就好。」
梵音聽得眉眼彎彎:「時候還早,叫她睡吧。」
「我的好姑娘,可不能這般溺愛。」
月娘打理著手中長發,靈巧的指尖在柔順黑亮的發間穿梭翻飛:「……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骨頭睡軟了,長不高可怎麼辦呢?」
「也是。」
梵音恍然,點點頭道:「月娘說得有理,等我走了,便喚她起床吧。」
三言兩語間,一個精致可愛的垂掛髻梳好了。
梵音從妝奁裡選出一對素雅的珠花,遞給了身後的月娘。剛簪好,外面就傳來了熟悉的響動。
是霜風跳進院子裡的落地聲和它喉間輕輕的呼嚕聲。
梵音嘴角微微翹起,提著裙擺起了身。
嵇爻已經在院子外等著了。
羅裙下的繡鞋輕盈地飛過暗紅門檻,停在一雙船似的皂靴前。梵音仰頭望向面前的人,眼眸清亮:「阿爻哥哥!」
嵇爻撇過眼神,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這副姿態落到旁人眼裡,便是十足的冷漠高傲。
月娘走了過來,恭敬地行了個禮:「我家姑娘在孚京時,從未獨自外出過,此行還要勞煩郎君多看顧著些。」
嵇爻眉目微冷:「在肅北,不會有人敢欺負她。」
當然不會有人敢欺負我家姑娘。
除了你。
月娘忍住心底腹誹,再度行禮道:「如此,便多謝郎君了。」
「別擔心呀月娘。」
梵音衝著她安撫一笑,隨即看向身旁的嵇爻:「阿爻哥哥會保護我的,對嗎?」
嵇爻頷首。
月娘木著一張臉。
他最好是。
8
烏鵲街上,一架青頂馬車正轆轆向前。
車輿內,嵇爻垂著眼筆直地坐著,面色平淡,脊背卻暗暗緊繃了起來。
原因無他,隻因原本坐在他對面的女孩子,忽然撐著他的手臂,緊挨著坐到了他的身旁。
坐定後,那雙手也沒有收回去。
女孩子就這麼搭著他的護腕,專注地凝視著他。
嵇爻心下一陣惱怒。
這蕭梵音可真是!
將自己的心跡表露得這般明顯,像是要讓每個人都知道她喜歡他似的!
小淑女還在看。
忍無可忍了,嵇爻繃著一張臉:「還要看多久?」
梵音輕輕地「啊」了一聲,面上浮起小小的驚訝:「阿爻哥哥不喜歡我這樣看你嗎?」
嵇爻一哽。
梵音也不等他的回答,自顧自道:「可是怎麼辦呢?我很喜歡這樣看阿爻哥哥,要是阿爻哥哥願意做我夫君就好了,這樣,我就能每天都看見你了。」
她又在說要他做她的夫君了。
「蕭梵音!」
嵇爻聽得面皮發燙:「……你就不能控制一下嗎?」
「我也想的。」
梵音有些為難:「可是阿爻哥哥生得太好看了,總叫我忍不住。」
她又在說他好看了。
「你!」
嵇爻撇過頭,羞惱不已。
羞惱過後,又覺得梵音實在沒做錯什麼。
她年紀小,對他一見鍾情了,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心意也正常。
可他是不可能和她成親的。
思及此處,嵇爻抿了抿唇,硬下了心腸。
「忍不住也要忍住,蕭梵音,我再說一遍,我不會同你成親,自然也不會做你的夫君。」
「這樣啊。」
梵音收回視線,若有所思道:「所以我不能看阿爻哥哥,隻能看我的夫君,對嗎?」
他是這個意思嗎?
壓下心底的不舒服,嵇爻淡淡地「嗯」了一聲。
女孩子低下頭,果然不再看。
嵇爻更不舒服了。
原本乖乖趴著的霜風見狀,連忙歪著頭拱了拱梵音的小腿,算作安慰,又鄙夷似的望了自家主人一眼,銳利的狼目裡明晃晃地掛著兩個字:裝貨。
然而嵇爻已經無暇顧及它了。
因為那雙素白小手,再一次地,搭了回來。
這一次,她也靠得更近了:「……可是阿爻哥哥,我隻想看你,一點也不想看旁人。
「旁人都沒有阿爻哥哥好看。
「你剛才說不要我看你,我真的好傷心。」
聽到那句傷心,嵇爻忍不住就看了過去,猝不及防,撞進一雙水汪汪的眸子裡。
罷了。
嵇爻敗下陣來。
不要她看,她又要傷心難過,到時候去找兄長告狀怎麼辦?
「蕭梵音。」
嵇爻轉過頭,目不斜視道:「眼睛長在你身上,你怎麼看我,我管不著,但在旁人面前,你不許這樣看我。」
「這樣啊。」
梵音乖巧地點了點頭:「我聽阿爻哥哥的就是了。」
嵇爻神色稍霽。
片刻後,馬車緩緩停下,七寶街到了。
玄衣少年跳下馬車,又轉過身去伸出了手。然而身後的小女郎謹記他方才的「教誨」,提著裙擺,目不斜視地踩上了車夫擺好的轎凳。
是。
這就是他想要看見的。
面無表情地收回手,嵇爻臭著一張臉,活像別人欠了他八萬貫:「……七寶街是汨城最繁華的地方,有很多人,還有很多鋪子。」
梵音抬頭望去。
嗯,的確是很多人,很多鋪子。
茶樓、酒肆、當鋪、作坊,入眼處,樓上樓下都坐滿了賓客,隱隱傳來胡琴琵琶聲,不絕於耳。
街道兩旁,張著顏色深深淺淺的大油傘,傘下,是做著各種生意的小商販。藥材皮貨、陶瓷竹器、布匹珠寶……百物紛呈,應有盡有。
人群熙攘,商販們忙著做生意,孩童們前後追逐著,叫賣聲和嬉鬧聲穿過胡餅攤的香氣,撲了個滿懷。
梵音甚至看到了許多高鼻深目的番邦商人。
他們有些眼睛是綠色的,有些卻是淺棕,還有極少的灰色。
孚京也有異域之人。
但梵音見過的,大抵都是扶桑女子、新羅婢和昆侖奴。
這樣五顏六色的眼睛,她還是第一次見。
梵音不錯眼地瞧著,面上滿是新奇歡喜。
嵇爻輕嗤一聲。
不過是陪她逛個市集,就這麼高興,若是日日陪她玩耍,那還得了?
心中不虞散去,他懶洋洋地邁開長腿:「……走吧。」
梵音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霜風收了利爪,悄無聲息地走在她身後,護衛著。
兩人一狼的場景實在太打眼。
那女孩子的打扮,一看便知是外來客。
而嵇爻,在汨城,幾乎是家家戶戶都識得他。是以剛走沒幾步,便有人開始打趣他。
「小二爺,你又來七寶街了!」
「小二爺今日帶了個客人,竟還是個小淑女!稀奇稀奇,真是稀奇!」
「快別說了,小二爺臉皮薄,給人羞走了怎麼辦?」
一陣哄堂大笑。
嵇爻臭著一張俊臉:「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
話音剛落,有個攤主就開始喊著收攤:「哦喲……小二爺來了,我得趕快把我的簸箕藤筐收好,免得又被一屁股坐爛!多可惜呢。」
舊事重提,嵇爻惱怒不已:「蒲老七,都過去多少年了!」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梵音看了嵇爻一眼,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眾人納罕,從前開玩笑小二爺隻板著臉裝作聽不見,今日反應卻這般大,定然是有蹊蹺。
目光觸及他身旁安靜漂亮的女孩子,是個不曾見過的生面孔……眾人恍然。
難怪哉,混世魔王今日怎麼這樣乖。
我道如何,原來是情竇初開。
曖昧的視線在少男少女之間流轉,大家一肚子的揶揄,滿心的好奇。
眼看著梵音進了胡三娘的珠子鋪,嵇爻面上不耐,腳上卻乖乖地跟了進去,眾人連忙朝女東家使了個眼色。
三娘不負眾望,笑盈盈地便衝著梵音去了。
「好可愛的小淑女,你從哪裡來?和我們小二爺,又是個什麼關系?」
肅北人,向來直接爽利。
感情之事,落到自己身上許是會難為情,可落在了別人身上,那便是極有趣的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