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命運總是不如人願。
當我混入青陽城後,才打聽到——溫家,不見了。
8
賣饅頭的小哥兒說,溫大人被貶,不知去了何處。
或許是見我滿身狼狽,他又說。
姑娘餓了吧?饅頭一文錢,肉包兩文錢,要幾個?
我笑笑,搓了搓凍僵的手,給寶兒買了個包子,自己買了個饅頭。
夜裡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命運待我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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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亦如此。
可我們還活著,日子終究還是要過下去。
家沒了,就再撐個家。
路沒了,就再找條路。
縱然前頭沒有路,一步步走過去,那就成了路。
步子小也好,步子慢也罷,人總是活著的就好了。
至於挑戰皇權,報仇雪恨,那不是我能妄想的事。
天光亮起,我帶著寶兒去了青陽城相臨二十裡的永安縣。
因著隻是個小縣,管理也松散些,我咬牙將餘下的錢拿出來大半賄賂衙役,總算混得一張戶籍。
剩下的錢就拿來做生意。
我在平安巷租了間臨街的鋪面。
此處寓意好,平安平安,隻盼從今日日能與平安為伴。
鋪子裡面住人,外面起了爐灶,還支了棚子,擺了四張木桌。
就賣魚丸湯。
對面是一家賣雜貨的鋪子,店主是位寡居的嬸子。
闲暇時她總會來我這裡闲聊,若是吃飯的客人多了,她也會替我照看寶兒。
是個熱心腸的。
再往西走兩條街,正好有一家捕魚郎,新鮮活魚,價格也實惠。
如此一來,每月除去成本和嚼用,還能攢下些。
9
安穩的日子過得平凡又熱鬧,時光如白駒過隙。
寶兒已在市井中養了三年,長成個六歲的野小子。
整日裡招貓逗狗,不見人影。
我時常顧不上寶兒,隻好放任他在巷子附近玩鬧,待過幾日便送他去學堂讀書。
清晨,我才支起攤子就有剛入城的老漢和等著上工的食客光顧。
有人問:「聽說從外邊來了個將軍,今日途經此處,可是真的?」
那老漢先是端著碗「吸溜」上一口熱湯,然後才心滿意足道:
「是真,我親眼見了,那馬俊得很,兩位將軍可神氣哩!」
寶兒坐在桌角聽他們吹噓,越聽越興奮。
後來是一刻都忍不得,硬拖著我去看。
正吃飯的食客們笑著說讓我放心去就是。
路本不寬敞,湊熱鬧的人也多,闲闲散散地聚攏在一起。
我和寶兒隻能站在末尾。
遠遠地瞧見一老一少兩人身著鐵甲,腰側佩著玄虎寶刀,乘於駿馬之上。
英姿颯爽,好不威風。
「娘,我們再去前面些。」
寶兒拉著我在人群中穿梭,趕在將軍出城前繞到了前頭。
我隻顧著跟上寶兒,對這樣的場面並無興趣。
待我不經意地抬頭看去,狠狠驚了一瞬。
那位年輕將軍雖然面色冷冽,但模樣像極了二公子——宋聲。
但這人氣質與二公子大有不同,黑了些,也瘦了些。
可天下模樣相似的人甚多。
我收了心思,不敢多想。
直到他們走遠了,我才回過神來。
「娘,我也想當將軍!騎大馬,配大刀!」
我按捺住心中的躁動,帶著寶兒回了鋪子。
「想當將軍可以,但要先讀書識字,不然戰報都看不懂還怎麼當將軍?」
「那我要讀書!」
我笑著點頭:「好,過兩天就送你去學堂。」
聞言寶兒眼睛亮晶晶的,開心地亂蹦。
寶兒聰慧,若不是出了那樣的事,三歲已啟蒙。
現在快七歲了還大字不識幾個。
隻因筆墨紙砚於百姓而言樣樣不便宜,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我暗暗盤算著這些年攢的家底,是時候送寶兒去學堂了。
隔壁家蘭姐的丈夫在鎮上一家學堂做工,也算是條門路。
她滿口應下:「我今晚跟他說說,你放心,這事不難。」
「事成之後我請你吃飯。」
蘭姐大咧咧笑道:「那我可要宰你一回了。」
10
「桑娘子,要兩碗魚丸,我的那份老樣子,另一份莫放蔥。」
「哎,您稍坐。」
我將手上面粉擦淨,伸手接過食客遞來的食盒。
這人是常客,名字叫楊懷,好像是青陽城的守備軍。
我數足了丸子,放入滾水中攪動,繼續和他闲聊。
「楊小哥今日怎麼不吃了再走?」
「嗐,起遲了兩刻,來不及吃了。
「你家丸子實在是鮮,正好我兄弟來了,帶一份給他嘗嘗。」
他掃視一圈又問道。
「桑娘子,你家小子呢?倒是沒瞧見他。」
提到那個渾小子我就哭笑不得。
「準是跑去哪兒玩了。」
我將丸子湯盛好交給楊小哥,他利落地接過食盒,撂下一句。
「忙著吧,我走了。」
然後跨上門口的駿馬絕塵而去。
蘭姐笑道:「果然是趕時間去當值。」
早上食客多,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魚餡眼瞅著就要見底。
我暗暗心急,送魚的李小哥莫不是也起遲了?
託蘭姐幫我照顧著鋪子,我準備去尋他。
剛轉過街角,就瞧見一精壯的漢子抱著個大魚簍往這邊送。
他看見我,龇著白牙衝我笑。
「等急了吧?」
我點點頭,看他累得滿頭大汗,問他:「怎麼不推車?」
「今日車壞了,我怕你急用,趕緊給你送來。」
我引著他進了鋪子。
對門賣雜貨的牛嬸笑得不懷好意,朝我擠眉弄眼。
恰巧外頭傳來一聲狼嚎:
「娘——」
11
我無奈:「桑寶兒,你鬼叫什麼?」
「娘啊!狗!狗追我!」
渾小子瘋跑回來,人進了屋,魂還在後頭飛。
李小哥迅速放下魚簍,眼疾手快地抄起棍子將狗撵跑。
「你這小子,下回離狗遠些。」
「謝李叔,我記得了!」
我沒好氣道:「趕緊洗臉去,瞧你髒的。」
「知道了,娘。」
我數足了銅板遞給李小哥,他紅著臉接過後走了。
李小哥前腳剛走,後腳牛嬸就抓了把瓜子湊過來:
「人家這是瞧上你了吧?」
我正收拾魚,頭也不抬地回道:
「嬸子瞎說,別傳出去叫人家誤會了。」
牛嬸斜靠在灶臺上嗑瓜子,滿臉不屑。
「這有啥的,咱民風開放,帶個孩子也不耽誤你二嫁呀!」
我搖搖頭:「寶兒還小,我不急著嫁。」
「要我說,你一個女人拉扯娃娃不容易,幹啥不給他找個爹?」
我還未答,她又接道,「也不怪你眼光高,你家娃長得這麼好看,你跟嬸兒說說,娃他爹到底有多俊?」
我有些好笑,故意逗她:
「那定然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嘖嘖嘖,瞧你美的。
「也是怪了,他竟一點也不像你。」
我笑著敷衍:「全隨他爹。」
不是從我肚子裡爬出的娃娃,哪裡會像我。
我二人正說笑著,隻見街道上有人跑馬而來,直至店門。
我驚道:「楊小哥有急事?」
他翻身下馬,先討了水喝,然後才問道:「桑娘子可認識叫阿竹的人?」
我腦中有片刻的空白,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我搖頭,答:
「不識。」
楊小哥一副失望神色,隨後他又憨笑道:
「我兄弟跟有癔症似的,打從吃了你家丸子後便追著我問在哪兒買的,誰做的。」
「小哥如何答的?」
「我隻說你叫桑娘子,孩子都半大了,肯定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不信,自個兒又脫不開身,偏要我回來問你認不認識阿竹。要我說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兒,啥阿竹阿菊的,吃口丸子就找到熟人了?」
我又給他添了碗水,笑著應和。
「小哥說得是。隻是總聽你提他,不知你這位兄弟姓甚名誰?」
「嗐,他叫盛二郎。」
心裡僅存的一絲期待也消散去,我從未聽過這名字。
12
蘭姐帶來了好消息,寶兒上學的事已約定了時間。
這日我起了個大早,關上鋪子去街上買來束脩六禮,這才領著寶兒去拜見先生。
先生誇他是個聰慧的,於是留了他,如此寶兒就算是正式入學了。
我獨自回去,想著今日不打算開門做生意,我又特意折到賣魚的李小哥家,讓他晚些再送魚,用作明日。
李小哥在院裡光著膀子幹活,看見我立刻紅著臉進屋穿衣裳,出來時還拿了包糕餅。
我本不想收,奈何推搡不過。
「給寶兒的,桑娘子收著吧。」
「寶兒瞧見又要高興了,我先替他謝謝你。」
李小哥龇著牙嘿嘿一笑。
我拎著糕餅慢吞吞轉回自家鋪子。
牛嬸立刻過來串門。
「桑啊,你可算回來了。今早來了個陌生男人跟我打聽你,又在鋪子前打量好一會兒才走,我瞧他倒不像是來吃食的。」
「那他可有說什麼?」
「啥也沒說。
「你不在,我怕說錯話,也沒敢跟他說你的事。」
我不自覺地皺起眉心,暗暗思量。
那日貌似二公子的年輕將軍,前日楊懷小哥的兄弟,還有這次來尋我的陌生人。
接二連三的巧合串聯起來,就不會是巧合這麼簡單。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我忍不住心生期待。
那人一定還會再來。
13
可後來我苦等了五日,卻如往常一樣,除了食客沒有人尋來,連楊懷小哥也沒有出現。
我心急坐不住,幹脆起來剁魚餡。
這把刀用了許久,日日不停歇,已經有些卷刃了,等得闲要再買一把才好。
蘭姐突然急匆匆地跑來,出了一頭汗。
「桑娘子,不好了,寶兒在學堂和人打起來啦!」
我驚得抓著刀就走。
蘭姐拜託牛嬸幫我看著鋪子,然後又快步跟上我。
「你掂把刀作甚?我與你一道去,寶兒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絕對不是惹事的孩子。
「但是你冷靜些,可別真傷著人了!」
寶兒雖不曾上過幾天學,但絕不是無理取鬧的孩子,多半是被人欺負了。
若是碰到不講理的孩子父母,少不得要糾纏一番。
「蘭姐放心,我隻壯個氣勢,不砍人。」
能唬住人就成。
我到學堂時,寶兒正站在院子裡曬著太陽罰站。
小小年紀倒看出些傲骨來。
他臉上有些紅腫,好在無甚大礙。
旁邊還站了三四個一般大的孩子,個個鼻青臉腫,哭得涕泗橫流。
我蹲下身把刀放在地上,輕聲問寶兒。
「發生什麼事了?」
寶兒垂下眼睛,緊緊抿著唇不出聲。
「娘信你,不管發生什麼事,娘都替你做主。」
他掙扎片刻,最終還是開口。
「娘,他們罵你,罵得可難聽了。」
我回頭去看那幾個孩子,果真有個熟面孔,是左街張記食肆家的兒子。
他娘覺著我搶了她家生意,嘴裡經常不幹不淨。
平日我不搭理她,如今竟罵到孩子耳朵裡,寶兒不願說,想來也不大中聽。
穿著粗布藍衫的婦女匆匆而至,看清她兒子臉上的傷後張口就罵:
「哪來的小野種!敢打我兒子!」
我眉頭輕蹙,將寶兒擋在身後。
這張家媳婦實在令人生厭。
她兒子哭咧咧喊道:「娘,我不過是罵了那小畜生兩句,他就往S裡打我。」
張家媳婦後面還跟了另外兩個孩子的爹娘,她瞥一眼我,便扭頭和旁人道:
「我認識她,帶著個沒爹的野種在平安巷賣丸子湯的,快離她遠些,髒得很。
「野種就是野種,瞧把我兒子打的,我兒子罵得沒錯,沒教養的小畜生!」
蘭姐大叱:
「張家媳婦,你說話放幹淨些!」
「怎的?她個小娼婦,我難道罵不得了?!」
我拾起地上的刀握在手裡,刀尖下一瞬就指在張家媳婦臉前。
我冷哼一聲。
「張家媳婦,吃完飯記得擦擦嘴,少在這裡滿嘴噴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