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不好,十歲那年沒了娘,S了爹。
好不容易在大戶人家做了婢女,又逢主家滅門。
我帶著小主子S裡逃生。
三年後,我在縣城開了間食肆,常來送魚的李小哥對我多有照拂,似對我有意。
可這唯一一朵桃花,也被人給掐斷了。
昔日舊主突然尋上門。
他將我抵在門上,臉黑得嚇人:
「你想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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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兒。
我爹是全村唯一的童生,樣貌也俊俏,村長上趕著把自家閨女嫁給了爹。
可後來,我爹總也考不上秀才。
我十歲那年,老天像是發了瘋。
大雨斷斷續續下了半年,莊稼淹了,茅草發霉了,水也漲起來了。
三畝薄田顆粒無收,家裡連飯都吃不飽,更別提供我爹讀書考試。
我娘和爹大吵一架,僅剩的鍋碗被她砸得叮當響,碎了滿地。
她跟著鎮上做生意的員外跑了。
臨走前,她指著鼻子罵爹:
「你就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窩囊廢,我瞎了眼才會嫁過來!」
爹拿著用最珍惜的砚臺給娘換來的玉米窩頭,挺了一輩子的脊梁瞬間塌了腰。
「是爹……對不起你。」
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山下的那條河很深。
我爹的屍體沉在最底下,沒人敢去撈出來。
一日之內,我沒了娘,S了爹。
可活著的人總是要繼續往前走的。
眼下糧食金貴,親戚像見瘟神般躲著我。
為了尋出路,我打算去鎮上找活計,或是把自己賣掉也使得。
我餓昏過去,倒在巡撫家的馬車前。
「這是誰家的姑娘,怎麼瘦成這樣?」
好在馬車裡的溫小姐心善,將我撿了回去,給我饅頭吃。
有饅頭吃,真好。
可惜爹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饅頭。
2
溫家夫人聽聞我讀過幾本啟蒙書,又會寫字,便留我做了小姐的貼身婢女。
書是爹教我讀的,他說:「姑娘家也應該讀書的。」
溫小姐單名一個良,正如其人,她品性良善,最是寬厚。
她是個頂好的姑娘,給我取了「阿竹」這個名字。
還與我籤活契,不入賤籍。
她說:「入了賤籍,再想翻身就難了。」
明明小姐隻比我大兩歲,她卻端莊識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梁春二十一年,小姐十六歲,才名遠揚。
徊州藩王世子宋玉上門提親。
次年三月,我跟著一百二十八抬嫁妝,陪小姐入了宋王府。
世子溫文爾雅,相貌堂堂,倒也襯得上我家小姐。
小姐聽到我感慨,忍不住掩唇低笑。
「傻丫頭,在你眼裡我還是天仙不成?」
我自然是認同的。
「小姐從不比仙女差。」
她笑彎了嘴角。
又是一年春,新燕在回廊下築巢,小姐特意囑咐下人不必清理。
於是,花開得正盛時,那燕子便生了窩雛鳥。
小姐也診出喜脈。
世子聽聞大喜,賞賜下人,闔府上下為著個沒出世的孩子喜氣洋洋。
我花了一個時辰在園中刨到些蟲子,又「吭哧吭哧」爬上竹梯,趴在廊下將蟲子送給那窩小燕。
鞋底沾了泥,變得湿滑,隻一瞬間我便順著竹梯「禿嚕」下來,嚇得我心驚肉跳。
我驚呼出聲。
突然有人撐手託住了我的屁股。
回頭看,是二公子。
世子的嫡親弟弟,宋聲。
……
要命。
還不如讓我摔S這兒。
3
「對不住……」
他的手微僵,很是尷尬。
我也鬧了個大紅臉,連耳尖都是滾燙的。
二公子和世子長得很像,但不同於世子的文雅。
二公子滿身皆是少年的蓬勃之氣,如驕陽般璀璨,讓人過目難忘。
待站穩腳跟後,我匆匆向他行禮致謝,然後逃似的離開。
回頭間,仿佛看到呆呆站在那裡的少年也紅了臉。
小姐診出有孕的第五日,開始害喜。
吐得昏天黑地,吃多少吐多少,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溫夫人坐著馬車來探望小姐,心疼之餘親自去廚房做了一碗三鮮魚丸湯。
小姐倒真能咽下些。
溫夫人不宜久住,於是這半月裡她親手教了不少吃食給我。
我學得最認真的便屬那碗魚丸湯。
魚肉去骨刺,用刀背砸爛,調拌後汆成丸子。
世子找工匠在院裡引來條活水池,養著那些用來做魚丸的肥魚。
我正蹲在池邊灑魚食,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我回過頭,是二公子從武場回來,額上餘汗未消。
那日的尷尬場面已被我拋諸腦後,我起身行禮,他揮揮手:
「別這麼拘謹。
「瞧你這魚養得不錯,可有什麼訣竅?」
我老實答:「也沒什麼,不過費些精力。」
「哦?細說來聽聽?」
「一日喂一頓食,三日尋一次塘。」
我頓了頓,又道。
「實在不行,七日換一批魚。」
他聽完忽地朗聲笑起來,衝著另一邊道:
「嫂嫂,你這丫頭倒是生動有趣。」
原來是世子陪著小姐路過。
我趕忙將手中餘下的魚食一把撒完,規規矩矩候著。
小姐低眉淺笑,柔如春風。
「阿聲,一起用飯吧,你也嘗嘗這丫頭的手藝。」
我尋來長杆細網兜,在池中撈魚,二公子伸手來搶。
他笑容燦爛,聲色朗清——
「阿竹丫頭,叫我也試試!」
夕陽灑落,四濺的水花惹得池面波光粼粼,少年公子如同這潭水,熠熠生輝,連發絲都閃著光。
我笑不出來。
隻因他動作粗魯,揮著長杆禍害了我近十條小魚。
4
隆冬時節,天地被白雪覆蓋,枯樹上掛滿了冰枝。
小姐用了一夜時間才把小公子生下來。
我打開門,看見世子在門外,眼睛鼻子通紅,不知是凍的還是哭的。
他連小公子也不瞧,悶著頭直衝進臥房。
也不枉小姐拼命為他誕育子嗣。
如今小姐得遇良人,我能吃飽穿暖,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
小公子像個雪白的面團子,世子給他取了大名,喚作宋寧。
但平日裡,所有人總是「寶兒寶兒」地叫他。
小姐接了掌家對牌鑰匙,變得忙碌起來。
寶兒咿咿呀呀著長到了三歲,我日日陪著,倒讓他更愛黏我。
小姐假裝醋了,笑著打趣:
「寶兒隻要阿竹,不要娘咯。」
寶兒邁著小短腿,「噔噔噔」一頭栽進小姐懷裡,奶聲奶氣道:
「我最愛娘親啦!」
除夕,寶兒拉著我在書房陪他作畫寫福。
半大點的娃娃怎會是正經的,湊熱鬧罷了。
二公子買了薈萃閣的奶薯餅和糖絲糕來逗寶兒,寶兒當即扔下筆,抱著食盒不撒手。
屋裡有暖爐,小廝替二公子解下赤狐披風,他身上摻著絲涼氣走向我,再一瞟我手中畫作,疑惑道:
「你塗的是何物?」
我不會作畫,隻是陪寶兒瞎鬧,信手塗鴉。
我坦言道:
「圖的是個吉利。」
二公子笑開了花:「哈哈哈,圖得好。」
寶兒吃著糕嚷嚷道:
「二叔叔,你怎麼隻誇阿竹不誇我,我塗得也吉利!」
聞言二公子嗤笑:「臭小子,快吃你的吧。涼了可就吃不得了。」
5
入夜,我陪小姐坐在屋裡等世子。
小姐將寶兒抱在懷中哄睡,我手上繡著給寶兒的新鞋,小娃娃長得快,一天一個樣,衣裳鞋子也換得更勤。
小姐抬頭,試探著問我:
「阿竹,過了年你便年滿二十,可有中意的人?我替你做主。」
少年的身影在我腦中忽閃而過。
半年前,老王妃親自為他定了門極好的親事。
我也從未有過攀附之心。
世道待女子嚴苛,哪怕和尋常人做一對普通夫妻,也好過巴巴地上趕著與人為妾。
一瞬間的怦然心動著實算不得什麼。
我繡完最後一針,剪斷繡線,笑著搖了頭。
小姐又道:「若你想出府做個自由身,或是有別的打算,別瞞著我,你知道我是向著你的。」
小姐大恩,我心中感念。
「奴婢家中無高堂,族中無親長,唯小姐以真心待我。有小姐和寶兒相伴,餘生足矣。」
「你呀,是個傻的。」
小姐輕嘆過後將小公子抱給我。
「寶兒睡著了,你也陪他睡去吧,他一個人睡不踏實。」
我接過寶兒,替他攏緊衣裳,又裹了層薄被,在瑟瑟寒風中穿過回廊。
毫無察覺地告別了小姐這一生。
6
醜時未過,我於陣陣慌亂的腳步聲中驚醒。
小姐身邊的管事嬤嬤猛地推開臥門,她神色緊張,言辭急切。
「快快快,姑娘快起來,帶著小公子躲起來!」
我心口突突跳個不停,來不及問及緣由,胡亂地扯過我和寶兒的衣裳就被老嬤嬤塞入一間密室。
「噤聲,不要出來。」
她關了密室門,自此,生S隔絕。
密室暗無天日,凜冬的寒氣透過石壁滲透進來,我抱著寶兒的懷抱緊了又緊。
小孩子缺覺,中途醒過一次後這會兒又睡得香甜。
我倚在石門上,室內靜得落針可聞,顯得室外刀刃相撞的鏗鳴之音格外刺耳。
黑夜裡分不清時辰,也不知過去多久,直到新年的第一聲爆竹「噼裡啪啦」地炸開,外頭才沒了S戮聲。
寶兒悠悠轉醒,他伸出小手替我擦了擦臉頰。
我這才發覺自己早就淚流滿面。
「誰欺負你啦?我和爹說,讓他給你撐腰!
「阿竹,這裡好黑,我們出去吧。」
我低聲哄他:「寶兒乖,我們做個遊戲,看看是誰先找到我們呀。」
「好吧。」
密室裡存了食水,不多,僅有兩日的分量。
我硬撐著挨到了第五日,方才打開暗門。
偌大的院子一個活人都沒有,室內值錢的物件通通不見了,不太值錢的被砸壞,撕毀。
屍體已經被處理幹淨,隻留下滿地血汙。
那是誰的血?
是宋家滿門,一百八十七口活人的血。
梁春二十七年,寶兒和我一樣——
沒了爹娘,沒了家。
7
我咬緊牙關,迫使自己鎮靜下來。
我撿了些勉強完好的小首飾,又用手捂上寶兒的眼睛。
抱著他,穿過被血浸泡的回廊,頭也不回地從活水池的通水口鑽了出去。
我將自己和寶兒身上值錢的外裳和撿來的小物件統統拿去兌成了碎銀銅板。
寶兒自出密室便不言不語,任憑我擺弄,平靜得可怕。
我帶著他去成衣店買了最普通的粗布小袄,又抱著他在街角的鋪子吃一碗熱湯面。
街上流言蜚語不斷,吃頓飯的工夫便聽個大概。
聖上疑心老王爺造反,不知從哪裡弄來兩封密信,並無任何實據便直接定了宋府一百八十九人的S罪,當場處決。
隻為避免夜長夢多,連喊冤的機會都不曾給。
掌權者輕易便能決定他人的生S,著實可笑。
「聽說S得幹淨,一個都不剩啊!」
滅門慘案令眾食客們唏噓不已。
我和寶兒成了漏網之魚。
一個是罪臣家奴,一個是罪臣遺孤。
隻能打碎了牙和血吞。
徊州待不得,隻能想辦法回青陽城找老爺夫人。
他們總歸是寶兒的血脈至親。
我拿了二十個銅板給出城的菜販,躲在菜筐裡混出了城門。
當初跟隨小姐嫁來時,是走水路,不過幾日便到了。如今竟叫我輾轉月餘。
我們住過最便宜的客棧,睡過城外的破廟,也在山洞中躲過大雪。
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長,我的手指生了凍瘡,腳底也被磨出幾個血泡,有時夜裡還會疼得睡不著。
寶兒哭著問我:「阿竹,娘親和爹爹他們是不是去了很遠的地方?都不要寶兒了?」
我不知該怎麼同他解釋。
我替他擦淨面上淚痕,低聲哄道:
「寶兒不哭,是外公外婆想寶兒了,阿竹帶寶兒去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