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囚籠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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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緊緊握著她的手:「對,我還有乖孫。 」


 


就在這時,夏嬸子冷不丁地來一句:「王寡婦,你屁股上怎麼紅通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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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的目光紛紛被吸引,盯著王寡婦看。


 


鄉下規矩,二婚不能穿正紅。


 


所以王寡婦今天穿的是一件粉色的裙子。


 


裙子緊緊貼在身上,將腰上、肚子上的肥肉箍成一圈圈的。


 


此時,一團紅色正在她的屁股上如墨汁入了水,一點點暈開。


 


小嬸嘟囔著:「該不是小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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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寡婦臉色一變,一把拉住爸爸。


 


爸爸猝不及防,狠狠晃了下,兩人差點一起滾到地上。


 


老太婆也手忙腳亂,幫著去扶。


 


夏嬸子冷不丁又來一句:「我看不像小產,倒像是來了月經。」


 


「要是小產的話,流了這麼多血,怎麼她一點都不痛?」


 


我沒生產過,不懂。


 


可村裡其他的嬸子大娘們聞言紛紛點頭。


 


媽媽秀氣的眉也蹙起,低聲道:「是不太像小產。」


 


王寡婦捂著肚子,反駁:「誰說我肚子不痛,我痛S了。」


 


「哎喲,哎喲,我的兒啊……」


 


關鍵時刻,竟還是媽媽開口:「快把人送去衛生所看看撒!」


 


正好請來做酒席的師傅開了拉貨的三輪車,突突突地趕緊將人送去了衛生所。


 


村裡闲人多。


 


好事的更多。


 


有人當即就回家騎著自行車,跟去衛生所看熱鬧。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


 


四歲的金寶吃完一碟子喜糖,用筷子狠狠敲著桌子:「吃肉吃肉我要吃肉。」


 


最後老支書出面,讓大家各就各位。


 


主角不在,酒席還是得吃。


 


畢竟禮金都上了。


 


紅燒肉一上來,金寶就薅過去往裡吐口水。


 


「這是我的,你們不準搶。」


 


連著兩道菜都遭了毒手……


 


同桌的不高興了,指責小嬸:「管管你家金寶……」


 


小嬸一臉溺愛:「小孩子的口水又不髒的咯……」


 


我翻著白眼:「夏嬸嬸,讓你家勝男吐點口水給我小嬸吃,反正不髒。」


 


我就是這麼懟一句,沒想到夏嬸子當真了。


 


她拿過小嬸的碗對著自己女兒。


 


三歲的勝男學著金寶「呸呸呸」往裡吐了好幾口。


 


夏嬸子面不改色將碗放到小嬸面前:「吃吧,不髒!」


 


小嬸那個臉色喲,五彩紛呈。


 


眾人捂著嘴笑,我催促:「吃吧,怎麼不吃了?」


 


14


 


廚房端上來一道清蒸鱸魚。


 


鄉下的酒席,這屬實是大菜。


 


金寶又要依樣畫葫蘆,被小嬸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你再吐口水試試。」


 


金寶一個翻滾爬下凳子,躺在地上開始打滾。


 


勝男盯著看了半天,蹭來蹭去想從夏嬸懷裡下去。


 


看樣子是想學打滾。


 


夏嬸子把魚腹塞進她嘴裡:「吃飯,不學那個,髒!」


 


桌上又熱鬧起來。


 


一時羨慕媽媽得了我這麼聰明的女兒。


 


一時又說田家小氣。


 


清蒸魚是大菜,如今各家各戶都用鳜魚,隻有老太婆和爸爸用的鱸魚,上不得臺面。


 


還有紅燒肉也是,就那麼幾塊,夠誰吃?


 


鄉下就是這樣,吃大席的菜如果沒準備好,指不定要被念叨多久。


 


聊完菜色,一時又說起王寡婦的肚子。


 


還沒討論出個結果,爸爸臉色漆黑,匆匆回來了。


 


眾人紛紛問他怎麼回事。


 


他一言不發。


 


老太婆隨後也到了。


 


面對眾人的關心,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王寡婦那個黑心肝的,她騙了我們呀。醫生說她好事沒來,是因為年紀到了,快絕經了,所以有一陣沒一陣的!」


 


「根本不是懷孕!」


 


沒多久,王寡婦也回了。


 


她叉著腰罵:


 


「什麼叫我騙了你們,你田建家是不是鑽了我的被窩?是不是睡了我?」


 


「我好事沒來又天天吐,我自然以為懷了你的種!」


 


爸爸從廚房衝出來:「離婚,我們現在就去離婚!」


 


王寡婦冷嗤:「怎麼,睡完就不想負責了,做你的春秋大夢!」


 


「我告訴你,田建家,我可不是樹上的軟柿子,不是你想捏就捏的。」


 


真是精彩的婚禮。


 


不僅吃了席,還吃了許多八卦。


 


村民們紛紛表示:這禮金,花得值!


 


田家人成了全村的笑柄。


 


可以預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田家的故事都會成為村裡茶餘飯後的談資。


 


吃飽喝足,我跟媽媽沿著鄉間小路回家。


 


夏嬸子抱著勝男追了上來。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零零整整的票子:「這裡是五百塊,甜甜讀高中要不少錢吧,虞大姐你拿著吧。」


 


「我知道我發病的時候,是你經常搭把手幫我看著兩個孩子的。」


 


因為夏嬸子精神有時不太正常,所以村裡很多人都叮囑自家孩子不要跟她兩個女兒玩。


 


但我媽總跟我說:「你夏嬸子比誰都難受,你千萬別當著孩子的面說她媽媽壞話,知道嗎?」


 


媽媽連連拒絕:「你男人賺的也是辛苦錢,我自己還有辦法,如果真缺,我再找你拿。」


 


這世上人心就是很奇怪。


 


你以為的傻子,其實心地純良,有恩必報。


 


你以為的聰明人,卻審時度勢,明哲保身。


 


晚間,爸爸破天荒地來了小茅屋。


 


他臉上有不少指甲的抓痕,脖子上也青了一大塊。


 


想必是剛才跟王寡婦在家裡幹了一架。


 


媽媽正在屋頂,想趁著天氣好,把屋頂的稻草翻翻再補補,免得下次大雨又漏水。


 


爸爸仰著頭:「你別爬那麼高,我幫你弄。」


 


媽媽擦了擦額角的汗,居高臨下問他:「你有事嗎?」


 


爸爸大言不慚:「春香,我現在知道錯了。我也是被王寡婦騙了,我很快就會跟她離婚,我們再復婚,一家人一起生活。」


 


15


 


媽媽把最後一點稻草鋪好,沿著梯子慢慢下來。


 


她避開了爸爸想要攙扶的手,抬著頭,在夕陽的餘暉裡對著他笑。


 


「結婚和離婚,在你眼裡這麼兒戲啊?」


 


「可我是決定了一輩子都不跟你有任何瓜葛,才去離婚的。」她的語氣依然是溫溫柔柔的,卻帶著難以抗拒的力量,「田建家,這麼多年,我隻有離婚後這一個來月最開心。」


 


「我再也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會帶著甜甜,開開心心過一輩子。」


 


夕陽落幕,光芒盛大燦爛。


 


媽媽站在絢爛的晚霞之中。


 


世間絕色,也不及她此刻在我眼裡的美。


 


爸爸的臉色瞬間難看,脫口而出:「你這個婆娘……」


 


但他剩下的話,被媽媽平靜至極的目光堵了回去。


 


在這一瞬,他應該意識到了。


 


媽媽跟從前不一樣了。


 


他們離婚了,媽媽與他再無瓜葛。


 


他不能以前那樣,憑著丈夫憑著男人的身份,辱罵媽媽。


 


爸爸喉結重重滾動,深深看我一眼,似是說服了自己。


 


「甜甜讀高中也要不少錢,現在茶廠馬上就要倒閉了,你去哪裡籌錢?」


 


「隻要我們復婚,我就去做小工賺錢給她讀書。」


 


爸爸看向我:「甜甜,我到底是你爸爸,我肯定還是盼著你好啊!」


 


「你勸勸你媽,你也不想她那麼辛苦吧。」


 


媽媽向前兩步,一把將我護住:「我們的事我們自己解決,不要牽扯甜甜。」


 


「學費的事情,我自己有辦法。」


 


老太婆兩天沒出門。


 


再度出現時,臉上還有抓傷。


 


嘖!


 


據村八卦站的消息,是老太婆跟王寡婦對罵輸了,就拿王寡婦帶過來的兒子出氣。


 


哪個當娘的不護崽?


 


王寡婦大怒,跟老太婆打了一架。


 


搞得老太婆兩天沒下床。


 


老太婆在河裡洗衣,憤憤然道:「沒見過這麼惡毒的兒媳婦。」


 


「一個寡婦,都快絕經了,我們建家要來做麼子。」


 


「他們遲早要離婚,到時候建家還是要跟春香在一起的。」


 


夏嬸子冷冰冰的:「虞大姐不會復婚的。」


 


老太婆眼睛一瞪:「你懂麼子,她那麼喜歡我們建家,隻要建家離婚,她肯定馬上就會同意復婚。」


 


「建家不過就是犯了男人都會犯的小錯誤,未必還要斤斤計較?」


 


就在這時,我跟媽媽也拎著水桶去池塘邊洗被子。


 


一時間,眾人紛紛看來。


 


夏嬸子問:「虞大姐,你會跟田哥復婚嗎?」


 


媽媽還沒回答,老太婆忙不迭說:「要復的,甜甜讀高中又要錢,你沒個男人搭把手,難道還要憑自己送女兒讀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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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淺淺笑著,點點頭:「嗯,不復婚,就憑我自己。」


 


老太婆「哈」地笑了一聲:「吹麼子牛咯,茶葉廠都倒閉了,你到哪裡去搞錢?」


 


媽媽將被子在池塘裡甩開。


 


寧靜的水面被破開。


 


她的笑容如水上那層層蕩開的漣漪,語氣也淡淡的:「我找到新工作了,供甜甜讀書應該沒問題。」


 


大家七嘴八舌問起來。


 


老太婆SS皺著眉:「你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人,工作這麼好找的嗎?」


 


在小縣城裡,工作的機會確實不多。


 


可媽媽是個格外勤快的人。


 


以前在茶葉廠上班時,她從不偷懶。


 


加班時也毫無怨言。


 


那時沒有監控,管不了那麼嚴格。


 


很多職工會偷偷把公司的茶順回家,自己喝或者送親戚。


 


但媽媽從來不會。


 


所以張姨才幫她,茶廠經營不善要關閉,二老板也給媽媽介紹另外的工作。


 


——去縣城當環衛工。


 


一個月六百塊。


 


那會胡梅在流水線,一個月工資也就八百來塊。


 


小縣城六百塊待遇的環衛工,是很搶手的,要不是二老板舉薦,媽媽得不到這個機會。


 


大家恭喜又羨慕。


 


「春香,你真是有本事。」


 


「環衛工比茶葉廠上班怕還輕松點。」


 


……


 


老太婆咬牙切齒的:「外地婆娘運氣真好。」


 


夏嬸子冷言冷語:「你之前說虞大姐是掃把星,看來是因為在你們家,她才運氣不好。」


 


老太婆氣得直翻白眼,舉起手裡的捶衣服的棒槌。


 


夏嬸子咧嘴笑:「我是神經病,神經病S人不犯法你曉得不?」


 


老太婆忍氣吞聲,手裡的棒槌憤憤然放下去。


 


回去的時候,夏嬸子哼著歌跟我說:「其實做個神經病蠻好的,沒人敢惹我。」


 


媽媽「噗嗤」一笑:「我也這麼覺得的。」


 


胡梅給我留了她同事的小靈通。


 


我打了個電話,請她同事代為轉達我考上一中的喜訊。


 


當天傍晚,胡梅給我回電話了。


 


電話那邊很吵鬧,時不時冒出幾句粵語口音。


 


胡梅的聲音顯得很縹緲:「甜甜,我真為你高興。」


 


「你爸媽把學費準備好了嗎?要是不夠的話,我這裡還有一點。」


 


「夠的,我爸媽也離婚了,我跟著我媽。」


 


夏日悶熱,她的聲音似乎也隔著厚厚一層磨砂玻璃。


 


「太好了。甜甜,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你,你一定要考上個好大學。」


 


「嗯,你在那邊還好嗎?」


 


「挺好的,我的電話快沒錢了……」


 


話還沒說完,電話斷了。


 


隻剩下「嘟嘟嘟」的聲音。


 


其實我想說:胡梅,請你也別放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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