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緊緊握著她的手:「對,我還有乖孫。 」
就在這時,夏嬸子冷不丁地來一句:「王寡婦,你屁股上怎麼紅通通的?」
13
眾人的目光紛紛被吸引,盯著王寡婦看。
鄉下規矩,二婚不能穿正紅。
所以王寡婦今天穿的是一件粉色的裙子。
裙子緊緊貼在身上,將腰上、肚子上的肥肉箍成一圈圈的。
此時,一團紅色正在她的屁股上如墨汁入了水,一點點暈開。
小嬸嘟囔著:「該不是小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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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寡婦臉色一變,一把拉住爸爸。
爸爸猝不及防,狠狠晃了下,兩人差點一起滾到地上。
老太婆也手忙腳亂,幫著去扶。
夏嬸子冷不丁又來一句:「我看不像小產,倒像是來了月經。」
「要是小產的話,流了這麼多血,怎麼她一點都不痛?」
我沒生產過,不懂。
可村裡其他的嬸子大娘們聞言紛紛點頭。
媽媽秀氣的眉也蹙起,低聲道:「是不太像小產。」
王寡婦捂著肚子,反駁:「誰說我肚子不痛,我痛S了。」
「哎喲,哎喲,我的兒啊……」
關鍵時刻,竟還是媽媽開口:「快把人送去衛生所看看撒!」
正好請來做酒席的師傅開了拉貨的三輪車,突突突地趕緊將人送去了衛生所。
村裡闲人多。
好事的更多。
有人當即就回家騎著自行車,跟去衛生所看熱鬧。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
四歲的金寶吃完一碟子喜糖,用筷子狠狠敲著桌子:「吃肉吃肉我要吃肉。」
最後老支書出面,讓大家各就各位。
主角不在,酒席還是得吃。
畢竟禮金都上了。
紅燒肉一上來,金寶就薅過去往裡吐口水。
「這是我的,你們不準搶。」
連著兩道菜都遭了毒手……
同桌的不高興了,指責小嬸:「管管你家金寶……」
小嬸一臉溺愛:「小孩子的口水又不髒的咯……」
我翻著白眼:「夏嬸嬸,讓你家勝男吐點口水給我小嬸吃,反正不髒。」
我就是這麼懟一句,沒想到夏嬸子當真了。
她拿過小嬸的碗對著自己女兒。
三歲的勝男學著金寶「呸呸呸」往裡吐了好幾口。
夏嬸子面不改色將碗放到小嬸面前:「吃吧,不髒!」
小嬸那個臉色喲,五彩紛呈。
眾人捂著嘴笑,我催促:「吃吧,怎麼不吃了?」
14
廚房端上來一道清蒸鱸魚。
鄉下的酒席,這屬實是大菜。
金寶又要依樣畫葫蘆,被小嬸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你再吐口水試試。」
金寶一個翻滾爬下凳子,躺在地上開始打滾。
勝男盯著看了半天,蹭來蹭去想從夏嬸懷裡下去。
看樣子是想學打滾。
夏嬸子把魚腹塞進她嘴裡:「吃飯,不學那個,髒!」
桌上又熱鬧起來。
一時羨慕媽媽得了我這麼聰明的女兒。
一時又說田家小氣。
清蒸魚是大菜,如今各家各戶都用鳜魚,隻有老太婆和爸爸用的鱸魚,上不得臺面。
還有紅燒肉也是,就那麼幾塊,夠誰吃?
鄉下就是這樣,吃大席的菜如果沒準備好,指不定要被念叨多久。
聊完菜色,一時又說起王寡婦的肚子。
還沒討論出個結果,爸爸臉色漆黑,匆匆回來了。
眾人紛紛問他怎麼回事。
他一言不發。
老太婆隨後也到了。
面對眾人的關心,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王寡婦那個黑心肝的,她騙了我們呀。醫生說她好事沒來,是因為年紀到了,快絕經了,所以有一陣沒一陣的!」
「根本不是懷孕!」
沒多久,王寡婦也回了。
她叉著腰罵:
「什麼叫我騙了你們,你田建家是不是鑽了我的被窩?是不是睡了我?」
「我好事沒來又天天吐,我自然以為懷了你的種!」
爸爸從廚房衝出來:「離婚,我們現在就去離婚!」
王寡婦冷嗤:「怎麼,睡完就不想負責了,做你的春秋大夢!」
「我告訴你,田建家,我可不是樹上的軟柿子,不是你想捏就捏的。」
真是精彩的婚禮。
不僅吃了席,還吃了許多八卦。
村民們紛紛表示:這禮金,花得值!
田家人成了全村的笑柄。
可以預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田家的故事都會成為村裡茶餘飯後的談資。
吃飽喝足,我跟媽媽沿著鄉間小路回家。
夏嬸子抱著勝男追了上來。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零零整整的票子:「這裡是五百塊,甜甜讀高中要不少錢吧,虞大姐你拿著吧。」
「我知道我發病的時候,是你經常搭把手幫我看著兩個孩子的。」
因為夏嬸子精神有時不太正常,所以村裡很多人都叮囑自家孩子不要跟她兩個女兒玩。
但我媽總跟我說:「你夏嬸子比誰都難受,你千萬別當著孩子的面說她媽媽壞話,知道嗎?」
媽媽連連拒絕:「你男人賺的也是辛苦錢,我自己還有辦法,如果真缺,我再找你拿。」
這世上人心就是很奇怪。
你以為的傻子,其實心地純良,有恩必報。
你以為的聰明人,卻審時度勢,明哲保身。
晚間,爸爸破天荒地來了小茅屋。
他臉上有不少指甲的抓痕,脖子上也青了一大塊。
想必是剛才跟王寡婦在家裡幹了一架。
媽媽正在屋頂,想趁著天氣好,把屋頂的稻草翻翻再補補,免得下次大雨又漏水。
爸爸仰著頭:「你別爬那麼高,我幫你弄。」
媽媽擦了擦額角的汗,居高臨下問他:「你有事嗎?」
爸爸大言不慚:「春香,我現在知道錯了。我也是被王寡婦騙了,我很快就會跟她離婚,我們再復婚,一家人一起生活。」
15
媽媽把最後一點稻草鋪好,沿著梯子慢慢下來。
她避開了爸爸想要攙扶的手,抬著頭,在夕陽的餘暉裡對著他笑。
「結婚和離婚,在你眼裡這麼兒戲啊?」
「可我是決定了一輩子都不跟你有任何瓜葛,才去離婚的。」她的語氣依然是溫溫柔柔的,卻帶著難以抗拒的力量,「田建家,這麼多年,我隻有離婚後這一個來月最開心。」
「我再也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會帶著甜甜,開開心心過一輩子。」
夕陽落幕,光芒盛大燦爛。
媽媽站在絢爛的晚霞之中。
世間絕色,也不及她此刻在我眼裡的美。
爸爸的臉色瞬間難看,脫口而出:「你這個婆娘……」
但他剩下的話,被媽媽平靜至極的目光堵了回去。
在這一瞬,他應該意識到了。
媽媽跟從前不一樣了。
他們離婚了,媽媽與他再無瓜葛。
他不能以前那樣,憑著丈夫憑著男人的身份,辱罵媽媽。
爸爸喉結重重滾動,深深看我一眼,似是說服了自己。
「甜甜讀高中也要不少錢,現在茶廠馬上就要倒閉了,你去哪裡籌錢?」
「隻要我們復婚,我就去做小工賺錢給她讀書。」
爸爸看向我:「甜甜,我到底是你爸爸,我肯定還是盼著你好啊!」
「你勸勸你媽,你也不想她那麼辛苦吧。」
媽媽向前兩步,一把將我護住:「我們的事我們自己解決,不要牽扯甜甜。」
「學費的事情,我自己有辦法。」
老太婆兩天沒出門。
再度出現時,臉上還有抓傷。
嘖!
據村八卦站的消息,是老太婆跟王寡婦對罵輸了,就拿王寡婦帶過來的兒子出氣。
哪個當娘的不護崽?
王寡婦大怒,跟老太婆打了一架。
搞得老太婆兩天沒下床。
老太婆在河裡洗衣,憤憤然道:「沒見過這麼惡毒的兒媳婦。」
「一個寡婦,都快絕經了,我們建家要來做麼子。」
「他們遲早要離婚,到時候建家還是要跟春香在一起的。」
夏嬸子冷冰冰的:「虞大姐不會復婚的。」
老太婆眼睛一瞪:「你懂麼子,她那麼喜歡我們建家,隻要建家離婚,她肯定馬上就會同意復婚。」
「建家不過就是犯了男人都會犯的小錯誤,未必還要斤斤計較?」
就在這時,我跟媽媽也拎著水桶去池塘邊洗被子。
一時間,眾人紛紛看來。
夏嬸子問:「虞大姐,你會跟田哥復婚嗎?」
媽媽還沒回答,老太婆忙不迭說:「要復的,甜甜讀高中又要錢,你沒個男人搭把手,難道還要憑自己送女兒讀高中?」
16
媽媽淺淺笑著,點點頭:「嗯,不復婚,就憑我自己。」
老太婆「哈」地笑了一聲:「吹麼子牛咯,茶葉廠都倒閉了,你到哪裡去搞錢?」
媽媽將被子在池塘裡甩開。
寧靜的水面被破開。
她的笑容如水上那層層蕩開的漣漪,語氣也淡淡的:「我找到新工作了,供甜甜讀書應該沒問題。」
大家七嘴八舌問起來。
老太婆SS皺著眉:「你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人,工作這麼好找的嗎?」
在小縣城裡,工作的機會確實不多。
可媽媽是個格外勤快的人。
以前在茶葉廠上班時,她從不偷懶。
加班時也毫無怨言。
那時沒有監控,管不了那麼嚴格。
很多職工會偷偷把公司的茶順回家,自己喝或者送親戚。
但媽媽從來不會。
所以張姨才幫她,茶廠經營不善要關閉,二老板也給媽媽介紹另外的工作。
——去縣城當環衛工。
一個月六百塊。
那會胡梅在流水線,一個月工資也就八百來塊。
小縣城六百塊待遇的環衛工,是很搶手的,要不是二老板舉薦,媽媽得不到這個機會。
大家恭喜又羨慕。
「春香,你真是有本事。」
「環衛工比茶葉廠上班怕還輕松點。」
……
老太婆咬牙切齒的:「外地婆娘運氣真好。」
夏嬸子冷言冷語:「你之前說虞大姐是掃把星,看來是因為在你們家,她才運氣不好。」
老太婆氣得直翻白眼,舉起手裡的捶衣服的棒槌。
夏嬸子咧嘴笑:「我是神經病,神經病S人不犯法你曉得不?」
老太婆忍氣吞聲,手裡的棒槌憤憤然放下去。
回去的時候,夏嬸子哼著歌跟我說:「其實做個神經病蠻好的,沒人敢惹我。」
媽媽「噗嗤」一笑:「我也這麼覺得的。」
胡梅給我留了她同事的小靈通。
我打了個電話,請她同事代為轉達我考上一中的喜訊。
當天傍晚,胡梅給我回電話了。
電話那邊很吵鬧,時不時冒出幾句粵語口音。
胡梅的聲音顯得很縹緲:「甜甜,我真為你高興。」
「你爸媽把學費準備好了嗎?要是不夠的話,我這裡還有一點。」
「夠的,我爸媽也離婚了,我跟著我媽。」
夏日悶熱,她的聲音似乎也隔著厚厚一層磨砂玻璃。
「太好了。甜甜,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你,你一定要考上個好大學。」
「嗯,你在那邊還好嗎?」
「挺好的,我的電話快沒錢了……」
話還沒說完,電話斷了。
隻剩下「嘟嘟嘟」的聲音。
其實我想說:胡梅,請你也別放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