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村裡唯一的獨生女。
同學很羨慕:你一定備受寵愛。
可他們不知道,我這個獨生女其實是偷來的。
01
我本來有個小我兩歲的弟弟。
90 年代那會,鄉下計劃生育正是嚴格。
媽媽生下弟弟後很快就被婦女主任「請」去結扎。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弟弟七個月時,被一場高燒帶走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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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每次提到這件事,就對媽媽破口大罵。
怪她沒看好孩子,斷了田家的根。
媽媽隻是低著頭掉眼淚,從不在人前反駁。
隻是偶爾夜深,她會輕輕說:「你弟弟本來應該沒事的,你奶說發燒捂一身汗就好了。」
「大熱的天,非要給他蓋一床十斤重的厚棉被。」
「你那時候還小不記事,小幺真的很乖,三個月就能睡整覺了。」
村裡規矩:男孩滿周歲,請族裡有文化的人取名。
弟弟夭折,所以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
奶奶脾氣差,成天罵人。
罵媽媽是喪門星,罵小嬸是下不出蛋的雞。
直到我十歲那年,生了三個女兒的小嬸東躲西藏,總算生下了兒子。
作為家族裡唯一的男丁,堂弟得到了最高規格的寵愛。
奶奶從我家捉走兩隻下蛋的老母雞,給小嬸補身體。
從前跟媽媽同病相憐的小嬸,一朝翻身了。
拉著媽媽的手:「男娃就是難帶,夜裡哭個不停,我就沒睡過整覺。」
「以前小幺也這樣不?」
奶奶端著雞湯進來,冷嗤:「她把小幺都養S了,你問她也不嫌晦氣。」
媽媽的臉色本來就不好,聽了這話更是煞白一片。
我見不得她這樣,反駁道:「奶奶,當時你要不給弟弟蓋厚棉被,或許他還好好活著呢。」
「為什麼要把所有的錯都推給媽媽?」
02
奶奶大怒,放下雞湯抬手甩我一巴掌。
「你個小雜種,誰教你的,敢這麼跟我說話!」
她是幹活的一把好手,力氣很大。
我被甩得腦瓜子嗡嗡的,臉瞬間就腫了起來。
媽媽一把將我拽住護在身後,奶奶從門後拿了掃把鋪天蓋地抽,嘴裡罵個不停。
堂弟嚇得嗷嗷哭。
小嬸發了脾氣:「好不容易哄睡著了,你們這是幹什麼,要打出去打!」
正是混亂間,爸爸回來了。
他臉色通紅,渾身酒氣。
我拽著媽媽躲在他身後。
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淚控訴:「你現在有了老婆孩子,不把我這個老娘放在眼裡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幾個拉扯大,我多不容易……」
爸爸將我拎起,一腳踢在我的膝蓋窩。
我猝不及防,膝蓋狠狠砸在地上。
他吼道:「你皮痒是不是?連你奶奶也敢頂撞!」
他接過奶奶手裡的掃把要往我背上抽。
奶奶得意地笑了。
她一直是這樣,裝可憐提過往。
爸爸愚孝,媽媽經常受委屈。
媽媽衝過來護住我,哀求:「她還小,不懂事……」
我SS瞪著爸爸,眼淚不受控制淌下來,吼道:「弟弟S了,難道是媽媽一個人的責任嗎?」
「我是你女兒,媽媽是你堂客,你就不能有一次,站在我們這邊嗎?」
爸爸舉著掃把的手微微發抖。
奶奶見狀,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幹嚎:「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爸爸的掃把,最終還是落在了我和媽媽身上。
回家後,媽媽在屋裡給我抹紅花油。
爸爸站在門口,訓斥著:「她畢竟是我媽,你看你都把甜甜教成什麼沒大沒小的樣了。」
我張嘴要頂回去。
媽媽拽我的衣服,輕輕搖頭。
她眼眶紅紅的,低聲說:「沒用的,別說了。」
一個女人,要失望多少次,才會連一個字的辯駁都不想說呢?
堂弟出生後,奶奶的心偏到了屁眼裡。
奶奶把媽媽正月裡砍的柴火,一筐筐地運到小嬸家。
把媽媽種的還沒熟的花生,拔了一大片,去給小嬸燉湯催奶。
從我家的雞窩摸蛋給大孫子補身體。
城裡的姑姑回家,買了很多肉包子。
上鍋一蒸,香氣四溢。
奶奶給了小嬸好些個,看到我經過她家院子,「嘭」地一下關上了窗戶。
生怕我去討吃。
我有點饞,還有點難過。
媽媽知道後,步行五公裡去鎮上,天黑了才回來。
從懷裡摸出兩個包子。
「肉包子賣完了,隻剩糖包子,還是熱的,快吃吧!」
那時家裡真窮,但媽媽總是盡她所能來愛我。
奶奶如此過分,媽媽偶有抱怨,爸爸總說:「都是小事,你不要斤斤計較。」
可這樣無數的小事疊起來,足以將人傷得千瘡百孔。
後來早稻種下後,奶奶得寸進尺。
提出要用小嬸家的兩畝薄田,換我家兩畝良田。
「你弟家人口多,現在又有了田家唯一的孫子,你當哥哥的,要讓著點。」
03
爸爸抽完小嬸遞來的一根白沙煙,不顧媽媽的反對,點頭同意了。
那天下午,我陪媽媽去村支書家給外婆打電話。
媽媽用我聽不懂的海南方言,跟那頭的外婆舅舅不知說了什麼。
說著說著她眼眶就紅了。
村支書本來坐在堂屋抽煙,見狀站起來,拉著我到外面地坪裡。
隔著薄薄的門板,我聽到媽媽低低的嗚咽聲。
老支書一邊抽煙一邊嘆氣:「你媽媽這樣的勤快媳婦,你爸和你奶都不知道珍惜。」
「甜甜,你要懂事點,曉得不?」
我那時真的好想快點長大。
長大了,就可以保護媽媽。
電話也沒打多久。
那時電話費很貴,媽媽不舍得。
她出來時,眼淚已經擦幹,從口袋裡摸出早就準備好的五塊錢,堅持塞給了村支書。
那天傍晚,我經過奶奶屋子時,聽到老支書在勸她:「小虞多好的兒媳婦,你也莫做得太過分。」
奶奶不以為意:「她娘家那麼遠,難道還能跑到哪裡去?」
「又沒要她的命,你莫管我們家裡闲事咯……」
爸爸是在海南當兵時認識的媽媽。
他承諾會好好對媽媽,媽媽才不顧家人反對,遠嫁湖南。
最後卻是這般結果。
農闲時,爸爸會出門賣茶葉。
從各家各戶收了散茶,然後去隔壁不產茶的縣市裡賣。
不過次次都是賠本,有一年媽媽賣了兩頭大肥豬給他當本錢。
兩個月後他回來,除了十斤快發霉的茶葉,兜裡隻掏出了一百塊錢。
媽媽便不再指望他了。
我念初中後,鎮上開了個茶葉廠。
媽媽去堵了廠長五六次,最後進廠當了女工。
茶葉廠就開在我們初中旁邊。
早上媽媽騎著自行車,載著我一起去上學。
中午茶葉廠管飯,媽媽打好菜在學校門口等我。
學校食堂是可以自己帶米過去換飯票的。
我從食堂打好飯,跟媽媽一起坐在大樟樹下分吃她的菜。
那時過日子,都是能省則省。
媽媽總把肉絲挑給我:「你吃,我不愛吃肉。」
茶葉廠清明前到端午最是忙碌,總是要加班到很晚。
那時加班就管一頓晚飯,象徵性地一晚上發五塊錢。
有時候弄到十一二點才下班,我在門衛室等得都睡著了。
每每到家後,滿院子都是雞糞,廚房的大鍋裡堆滿了沒有洗的碗。
爸爸換下來的髒衣服扔得到處都是。
若是不小心吵醒了爸爸,必然會招來他一頓臭罵。
04
「婆娘,我還以為你S在外面了,你看看家裡亂成什麼樣了!」
你看看。
這就是男人。
哪怕他躺在家裡一分錢都不掙,依然認為家務都是女人的責任。
初中我交了新朋友——胡梅。
她成績好,性格也很開朗。
有段時間,她突然神色鬱鬱。
我追問之下,她告訴我:「我爸媽離婚了,我勸的。」
「我爸一喝醉就打她,醒了就哭著道歉,反反復復,我媽身上一塊好肉都沒有。」
我當時很震驚。
因為那時在鄉下,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每戶人家都是磕磕碰碰地過一輩子。
是鮮少離婚的。
夕陽西下,逆光的胡梅臉上一片陰影。
「我媽已經走了。」
「那你以後怎麼辦?」
她笑了:「什麼怎麼辦?難道我還能餓S?」
「我趕我媽走的。」她頭低下來,聲音有點發顫,「我盼著她走,不然這樣打下去,她活不下去的。」
幹了一年多,媽媽嚴防S守,存了一筆錢。
四千塊。
那天爸爸出去喝酒,媽媽坐在五瓦的白熾燈下,反反復復數了三遍。
「有了這筆錢,我總算可以回去看看你外婆了。」
因是遠嫁,家裡又窮。
媽媽已經快十年沒回過娘家了。
昏黃的燈光,照出她眸底的期待。
「下個月回,到時候廠裡能請到假,而且荔枝、芒果、菠蘿蜜都熟了……」
「菠蘿蜜你小時候吃過,估計不記得了,那個肉好吃,籽煮熟了就跟紅薯差不多,也好吃……」
「你外婆總說,我再不回去看看她,她就等不到我了。」
說著說著,媽媽的眼就紅了。
那一個月,她情緒激昂,走路帶風。
我從來沒有在她臉上見過這麼多笑。
她買了很多種子,曬了好幾包幹貨,難得買了一身新衣,還花錢理了發。
奶奶對此很不滿,成日裡罵罵咧咧,指桑罵槐。
「建家,你家碗筷還在不,冒被你堂客搬空噻?」
媽媽假裝聽不見。
很快,到了出發前夜。
媽媽已經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她去床板下摸自己藏起來的錢。
摸著摸著,她的臉色變了。
錢不見了!
我陪著她把床上的褥子稻草板子全掀過來,仔仔細細找了一遍又一遍。
媽媽哭了:「我明明放在這裡的,怎麼就不見了?」
「家裡進賊了?」
我想到之前爸爸出門時,鼓囊囊的褲子口袋。
拽著媽媽出了門。
經過小嬸家時,聽到奶奶咬牙切齒的聲音:「你堂客居然藏了這麼多錢。」
「都準備帶回娘家啊?」
「沒良心的婆娘,喂不熟的白眼狼,白給她吃那麼多年飯!」
我們衝進屋,老太婆手裡捏著一沓錢。
那四千塊,我陪媽媽數過無數次,每一張的模樣,我都能清晰地記得。
老太婆將錢往褲兜裡一塞,兇巴巴道:「搞麼子?」
「這是田家的錢,你還想帶回虞家?做夢!」
「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05
媽媽上前想去搶,爸爸一把抓住了她胳膊。
她眼眶通紅,渾身發抖:「建家,我票都買好了,也跟媽說好了要回去。」
「這錢你先給我,以後我發的工資都給你行不?」
「你知道我媽身體不好,這些年我也沒給她拿過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