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她進學生會,結交貴族,為她鋪路。
為她指責、拋棄發病的我。
最初的憤怒不甘過後,而今隻剩失望。
我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關上手機。
秦衡就是這時出聲的。
他不知何時隨意靠在門邊,懶洋洋問我:
「想不想出去玩?」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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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面前,通體雪白、體型巨大的遊隼。
緩緩呆滯。
秦衡抖了抖翅膀,傲嬌地昂起腦袋。
「怎麼樣,本體是不是很帥?」
陽光下,他的羽毛白得炫目。
我遲疑著問:
「你的異化,不會是白血病吧?」
唰的一聲。
遊隼展翅而飛,遠方傳來他氣惱的聲音。
「這是獸人進化百萬分之一概率才有的白化!」
秦衡在莊園上空盤旋幾圈後,衝我低下頭顱。
「算了,我不和人類一般計較。」
我坐在獸化的秦衡背上,扶搖直上天際。
獵獵風聲中,露臺、莊園、城市在我眼中變成一個個小點。
蔚藍的天,青綠的山,碧波浩渺的江河湖泊。
我伸出手,觸碰到了近在咫尺的雲朵。
沒人不會為這樣的景色動容。
我這些年執著的、煩悶的、不甘的,在這一刻通通消散。
隻剩切實的贊嘆。
秦衡最終停在一座山頂。
夜幕降臨,天空深邃幽靜,點綴無數繁星。
我們躺在淡淡青草香味的草地裡,從仙女星看到獵戶星。
我側頭望去,月光灑在他挺拔的鼻梁上,星星在他眼中。
很美。
「謝謝你,秦衡。」
他與我回望,眸光湛湛。
「不是你的錯。」
我微怔。
「生病不是你的錯,黏人也不是你的錯。
「你為了治病,把江亦行從福利院帶出來,作為交換,和你同吃同住,給他最好的資源,已經足夠。
「貪心的不是你,是他。是他既享受既得利益,又不願履行撫慰義務,要追尋所謂的自由。
「可如果沒有你,他的下場隻會是被包裝成漂亮稀有的商品,送進暗無天日的鬥獸場,還談什麼自由?
「餘青蔓,世間本沒有絕對的公平自由。
「更何況你要的並不多,每天擁抱幾分鍾就夠了,不是嗎?」
夜色中。
有風吹過秦衡銀白的發,皎潔如月。
他低聲道:
「你不欠任何人的。
「不欠江亦行,也不欠我。」
12
父母去後,沒人對我說過這些。
徐叔隻要我好好治病,平安順遂。
江亦行執拗於我困住了他,不明白也不在乎這些。
旁人隻道我年紀輕輕,有伴侶有家產。
雖說有個奇奇怪怪的小病,但瑕不掩瑜,人生依舊順遂。
隻有秦衡說,不是我的錯。
13
徐叔下了最後通牒。
三天後,正式恢復治療。
至於治療方式......嗯,反正不是很正經。
但還沒等我猶豫出個所以然來。
猝不及防地,秦衡發熱期到了。
房間裡傳來他痛苦壓抑的低吟。
這個時期的獸人,佔有欲高,攻擊性強。
為了不傷害到別人,秦衡把自己鎖在了房裡。
我和徐叔站在門外,有些擔心。
「不是說沒綁定伴侶的獸人,發熱期隻是會煩躁一點,並沒有其他症狀嗎?」
徐叔意有所指地糾正:「綁定伴侶不是發熱期的誘因,愛人才是。」
我沒反應過來這話裡的深層含義,隻問:
「我現在......要進去幫幫他嗎?」
江亦行今年才剛成年,發熱期都還沒開始,我對此毫無經驗。
徐叔看了我一眼。
「小姐知道會發生什麼嗎?」
我垂下頭,看著腳尖。
「知道。」
但我願意。
喜歡上秦衡是一件很輕松的事。
在這一刻,我看清自己的心。
14
我拍了好幾分鍾的門。
秦衡才打開一條很窄很窄的縫。
他聲音低啞。
帶著不同於平常的危險和壓迫。
「你不該在這裡。
「我會傷到你。」
我沒說話,隻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
秦衡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將我打橫抱起。
「一會別哭。」
而後是漫長的夜。
記憶最後,秦衡低低發笑。
望著我淚眼婆娑的眼,真心贊嘆:
「我們蔓蔓做到了,真棒。」
然後擁抱,交換了一個混著潮湿意味的吻。
秦衡的發熱期持續了整整三天。
三天後。
我拒絕秦衡試圖抱我的邀請,抖著腿推開門。
人生第一次感到猿人直立行走的樂趣,熱淚盈眶。
我罵他:「牲口。」
秦衡虛虛扶住我的腰:「嗯。」
徐叔站在樓道拐角,笑得像霸總文學裡因為少爺終於得償所願而感到欣慰的全能管家。
15
我的病徹底好了。
身體不再渴望江亦行,也不渴望秦衡。
我不再渴望任何一個隼類獸人。
我的身體,自由了。
徐叔說這是奇跡。
我知道不是。
這是命運。
16
十一年前,貪玩偷跑出家的人不止秦衡一個,還有我。
七歲那年的夏天,父母帶我去四季宜人的西南度假。
我厭倦在度假村千篇一律的玩樂,悄悄提著竹籃上山摘菌子。
紅傘傘,白杆杆,我撿得不亦樂乎。
就這麼撿到密林深處,看見吊在樹上布滿倒刺荊棘的捕獸網中。
有隻傷痕累累,耷拉著一邊翅膀的白色小鳥。
它太白了,一開始甚至晃到我的眼睛。
我沒想太多,隻覺得這種鳥兒不該被困住。
於是我用隨身的小刀割斷繩索,把它抱了起來。
小鳥奄奄一息,看著進氣多出氣少。
感謝發達的聯邦科技,感謝徐叔。
我身上有瓶父母重金投資研制,包治外傷的藥劑。
我給它喂了下去。
小鳥是半昏迷狀態,任我為所欲為。
吃了藥後,它的心跳漸漸有力。
我松了口氣 ,抱著它朝來路走去。
可身後傳來盜獵者的聲音。
「那隻異化的 S 級鳥崽呢?」
「把它賣去實驗室,我們下半輩子都能吃喝不愁。」
「在那裡!」
然後是短促連續的槍聲。
我抱著小鳥,全力奔跑。
子彈掠過,風聲呼嘯。
心跳加速,腎上腺素狂飆。
慌亂中有凸起的樹枝劃過小腿,血液飛濺。
好在,我終於找到一處小小石洞,躲了進去。
盜獵者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如釋重負,摸著小鳥柔順的羽毛 。
笑道:「我們安全了。」
然後暈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我最後的想法是,以後一定得多帶點藥劑。
外傷感染潰爛引發高熱。
不能化形同樣虛弱的小鳥手足無措。
我迷迷糊糊睜眼,嘴裡是溫熱鹹腥的液體。
小鳥扯開自己傷口,用血救活了我。
再後來父母帶著搜救隊找到我,小鳥卻不知所終。
而我由於驚悸高熱,忘了所有。
又因為在危急時刻用了小鳥的血,從此對隼類獸人產生難言的渴望。
而今十一年倏爾而過,兜兜轉轉。
被自己爸媽帶回巢穴療傷的白色小鳥, 從此努力化形, 揮著翅膀從天南找到海北。
在同樣潮湿悶熱的夏季,又回到我身邊。
17
病好之後。
我帶秦衡回了學院,幫他辦入學手續。
因為課程落下太多,隻能從低年級讀起。
從招生辦出來,秦衡對不能和我一起上課十分不滿。
白色腦袋埋在我頸處,委屈嘟囔。
有渴膚症的人好像變成了他。
我笑著拍拍他的腦袋, 安慰他起碼可以一起上下學。
然後就在樓梯轉角,碰到了來行政樓交資料的江亦行和吳冉。
秦衡還掛在我身上。
場面真的很尷尬。
吳冉瞬間紅了眼。
瑟縮躲在江亦行身後,好像我是什麼洪水猛獸。
「學姐你別誤會, 我和學長隻是單純的工作關系......」
我嘖了聲, 懶得廢話。
拿出手機, 播放剛要來的樓梯間監控。
畫面裡, 吳冉蹩腳的狠話清晰可聞。
她推了我一把,然後自己得意地朝樓梯倒去。
江亦行很快趕到, 和我爭論。
「......」
江亦行難以置信看著那方小小屏幕。
我嘆口氣:「找個時間去管理局解綁吧。」
秦衡哥倆好地拍拍他的肩, 跟著我揚長而去。
18
我申請了和江亦行解綁的強制執行。
收到解綁證那天, 我正在學院裡準備自己的畫展。
江亦行垂頭站在畫室門外, 說要和我談談。
我想了想還是同意。
結果在喝了他遞過來的果汁後,陷入昏迷。
再睜眼,是昏暗的小房間。
江亦行看起來狀態不太對。
貪婪地、渴求地望著我。
這神色很熟悉。
他發熱期來了。
江亦行把我圈在懷裡,止不住地蹭。
他呢喃。
「蔓蔓,幫幫我。」
我偏過頭,平靜陳述:
「我們已經解綁了。」
他像是被踩到痛處的貓,聲音驟然拔高。
「誰說的,我根本沒同意!」
「你是、你是我的。」
「蔓蔓, 蔓蔓, 你不是最喜歡我的嗎?」
他伸出手腕放在我的鼻尖, 試圖像從前一樣看見我沉醉的表情。
「你聞聞我,你聞聞我。」
「之前是我不對, 我向你道歉。」
「吳冉小時候救過我, 我隻是想要補償她,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會那樣對你......」
「我以後都給你抱、都給你摸,我幫你緩解病症, 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
「秦衡可以的,我也可以的,別丟下我。」
他紅著一雙眼, 說到後面語無倫次, 近乎癲狂。
可當他抬頭。
對上我無波無瀾的眼神後,如墜冰窟。
我輕輕推開他, 似嘆息:
「江亦行, 我的病好了。」
「你這次是真的, 自由了。」
江亦行呆呆望著我。
眼底的淚就那樣無聲落下來。
啪嗒啪嗒。
滴在我手上。
我伸出手,像年少初見時那樣撫摸他柔軟的發頂。
「餘家對你的資助不會停止。」
「阿行,去做真正的自己吧。」
窗外電閃雷鳴,狂風呼嘯。
「(「」江亦行捂著臉, 泣不成聲。
很久後才說:「對不起。」
我笑:
「沒關系。」
「現在我要走啦, 你可以送我出去嗎?」
「......」
江亦行最後是怎麼度過的發熱期,我一概不知。
隻記得秦衡來接我回家時,警覺地試探。
「你不會像拋棄他一樣拋棄我吧?」
夕陽下, 我牽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怎麼會呢,My sweet little bird。」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