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回過神，像小時候那樣抱著我。

 

她的力氣依舊那樣大，一聲聲的小良，逐漸喚回了我的理智。

 

後來我才知道，是他們警告了姐姐。

 

如果姐姐不聽話，就隻能讓我來代替她。

 

我好恨，為什麼這麼多年，我依舊還在拖累姐姐。

 

我真的好恨自己。

 

姐姐最終還是沒有如願去京華大學，因為她得了嚴重的抑鬱症與社交障礙。

 

她曾說不止一次說過，想考進京華大學的心理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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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又是為了我。

 

我的傻姐姐啊。

 

你能不能為自己活一次？

 

9

 

深夜。

 

我被一道雷聲驚醒。

 

窗外風雨交加，我怎麼會睡的這麼沉。

 

我在角落找到了點燃完的迷香。

 

那晚的噩夢再一次降臨，姐姐在浴室裡，將自己洗的渾身是血，恨不得搓掉一層皮。

 

而那群人，就坐在沙發上磕著瓜子。

 

平日我口口聲聲敬愛的爸爸，正一臉餍足的在跟人炫耀，自己即將擁有一個怎樣好的兒子。

 

待我極好的二叔，在爭搶著定下一個名額。

 

媽媽，小姑……

 

她們像封建時代被洗腦的裹腳婦。

 

不是助紂為虐，就是咬牙切齒的罵姐姐搶了她們男人的寵愛。

 

野獸露出了獠牙，過往的假象被徹底撕碎。

 

從他們的交談中，我得知了他們領養我們的真相，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假象，那些美好的背後隱藏著更深的晦暗。

 

浴室的水漸漸滲了出來。

 

在我眼裡卻變成了姐姐身上流的血。

 

我的雙眼被血色籠罩，內心壓抑的野獸叫囂著衝破枷鎖。

 

我揮著刀，不管不顧的亂砍，所有人都被我嚇的不敢靠近，那時的我肯定像個神經病。

 

所有人都說我是瘋子，我S紅了眼，笑的滿臉是淚：

 

「我就算瘋了，也要拉你們陪葬，你們這群畜生，你們不得好S！有種就玉石俱焚！」

 

混亂中，是姐姐抱住了我。

 

她明明很痛苦，對著我時，聲音卻依舊那般溫柔。

 

「小良，我們走吧，我們離開這好不好？」

 

我永遠沒辦法拒絕姐姐。

 

那天我拿著刀，護著她走出了牢籠，離開了那座令人傷心的城市。

 

我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幼時無力自保的孩童。

 

一邊讀書的同時，我還在瘋狂兼職，哪怕靠收廢品，我也要證明我有能力養活自己，也能照顧好姐姐。

 

那些痛苦的褶皺，隨著時間，好像都被撫平。

 

無數日夜的挑燈夜讀，我在書桌上刻滿了京華大學的名字。

 

姐姐不能完成的心願，我一定要為她完成。

 

冬日的凍瘡在我手上留下醜陋的疤痕，夏日的烈陽在我靈魂上烙下刻骨的印記，無論前方多難，我依舊從未動搖過。

 

最終。

 

寒冬的凜冽沒能凍碎我握筆的手，炎夏的酷熱也沒能烙停我不屈的靈魂。

 

我被保送了京華大學。

 

但我還是參加了高考，我想給自己，也給姐姐一份完整的答卷。

 

高考語文作文的命題是，你想成為什麼？

 

我毫不猶豫地寫下，荷葉。

 

我想成為一片荷葉，讓自己的生命能承託晨露的寒冷，看似柔弱卻蘊含著不破的圓融。

 

我更想成為姐姐的荷葉，承託姐姐的一切痛苦。

 

我也想成為風，如同春風化冰，將姐姐的陰霾吹散。

 

在拿到京華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我瘋了一般跑回家裡。

 

可還不待我和姐姐分享，便看見姐姐倒在了一片血泊裡，她的手腕正在不斷地留著血。

 

病房裡，姐姐蘇醒後卻先抱著我哭了起來。

 

「小良，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她手足無措的跟我道歉，我卻心痛的幾乎窒息。

 

那天起，我終於知道了姐姐為什麼總穿長袖。

 

為什麼洗澡的時間要那麼久。

 

原來，時間從未撫平過她的痛苦，時間與她而言，更似飲鳩止渴。

 

我不再懼怕黑夜，但姐姐的心卻永遠囚於永夜。

 

我多日來的堅強在她的淚水下，碎的徹底。

 

姐姐，為什麼到今天，你還要跟我道歉。

 

我該怎麼讓你相信，你從來就沒錯。

 

我的反應嚇到了姐姐，她答應我，不會再做傻事。

 

我也答應她，一定會陪著她走出陰霾。

 

就像幼時她陪著我走出了自閉的心。

 

如果世上有奇跡，那我相信，此名為愛。

 

10

 

審訊室內漸漸傳出粗喘聲。

 

葉霆沒忍住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若不是保持著最後的素養，估計早就破口大罵了。

 

反倒是陳真，低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既然一切已經回到正軌，為什麼又會發生後來的事？」

 

是啊。

 

為什麼。

 

我如願考入了京華大學，考入了含金量最高的心理系，被業內泰鬥秦老教授收為弟子。

 

畢業後甚至創辦了自己的公司，擁有無盡的財富。

 

「世人對金錢趨之若鹜，在這個世道，沒有錢寸步難行，我過過沒錢的日子，知道金錢在這個社會有多重要，但那又什麼用？」

 

我第一次失態的大喊，似是痛斥命運的不公：

 

「我有數不盡的財富，有眾人望塵莫及的地位，但我不能用錢撫平我至親的痛苦，那些虛無縹緲的名利終究無法成為生活的解藥。」

 

「所以我恨他們，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整整十年。

 

我做了無數的努力，陪伴開導姐姐回到正軌。

 

姐姐不願出門，我就把一切美好的東西買來哄她開心，甚至為了表明忘卻過去的決心，我給自己改名也叫楊善。

 

姐姐心善，這些年來，我用這個名字做了數不勝數的慈善。

 

在十年如一日的堅持下，姐姐終於又恢復了笑容。

 

我以為我們終於能苦盡甘來了。

 

但，魔鬼還是找來了。

 

我開會的時候，錯過了姐姐的電話，等我接到保姆的電話時，她告訴我姐姐已經在醫院裡搶救。

 

那些禽獸又找上門來了。

 

如果他們要錢，我可以給，但他們千不該萬不該用當年的事情來刺激姐姐。

 

發生爭吵的時候，他們甚至直接拿出了當年錄下視頻，揚言要傳播的全世界都知道，除非姐姐還他們一個孩子。

 

多年的努力在那一刻，功虧一簣。

 

在看到姐姐遍體鱗傷的躺在病床上時，我罕見的沒有哭，也沒有鬧。

 

我把姐姐藏了起來，派人私下聯系了那群畜生。

 

我給了他們一筆錢，承諾會先送他們出國養老，至於孩子，我也會給他們一個交代。

 

「後來的事你們也知道了，我在暗網找了那些亡命之徒，等他們飛機落地，就綁了他們。」

 

我幾度哽咽，險些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們知道嗎？整整十年，3650 天，87600 個小時，人生能有幾個十年，我的姐姐本來會擁有最光明的未來，為什麼上天要如此不公？」

 

姐姐那麼好，她的名字隻能拿來揚善。

 

至於那些懲惡的事，便由我來做。

 

我擦幹淚，看著臉色復雜的葉霆：

 

「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牽連無辜的人，也不會讓我的錢落入任何一個惡人手裡，在跟那些綁匪交易的時候，我設置了一個追蹤系統，隻要他們跟我聯系，就能留下痕跡。」

 

「去查吧，葉警官。」

 

把一切說出來，我有些解脫似的靠在椅子上。

 

頭頂的白熾燈異常刺眼，像一圈圓月。

 

年年圓圓，年年願。

 

哪怕我已經站在了金字塔的上層。

 

這看似觸手可及的願望，原來也那麼難。

 

葉霆走之前，我懇求他最後答應我一個願望。

 

公布案情的時候，能不能別將姐姐的事情說出來。

 

一切的罪孽都在我。

 

我實在不願將姐姐再受第二次傷害。

 

陳真最後問我，想不想再見姐姐一面，他說姐姐一直在門外等我。

 

我深吸了一口，含淚搖了搖頭：

 

「算了，姐姐最是心善，我無法面對她。」

 

「我怕她會怪我，更怕看見她的眼睛，便沒有去S的勇氣了。」

 

陳真抿了抿唇，沒有在說什麼。

 

11

 

這起轟動全國的綁架案公布時，震驚了整個社會。

 

許多人，就「楊善究竟是善還是惡」，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有人認為，善惡無法相抵，一滴清水若是染了墨，便也徹底不再幹淨。

 

也有人認為，善惡須得辨明，功過雖然無法相抵，但也不應因部分惡而磨滅所有善舉。

 

在被警方找到前，我便已經將所有的財產劃分，除了留給姐姐的一部分，其餘全都捐贈給國家的慈善事業。

 

楊善雖S，但揚善還得繼續。

 

再次見到陳真，是在牢裡。

 

隔了一扇門，我張了張嘴，想問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好半晌，才跟說遺言一樣：

 

「抱歉, 若是可以, 替我向老師道聲歉，他老人家守了一輩子的清名因為我而染上了汙點。」

 

想起那個古靈精怪的老頭，我失笑一聲：

 

「他估計心裡快把我罵S了吧，到老了居然還看走眼看錯了人，如果——」

 

「他不怪你。」

 

陳真開口打斷了我，短短幾個字, 讓我瞬間鼻子一酸。

 

「老師病了。他說，為什麼不早點告訴他，也許他能幫你。」

 

我吸了吸鼻子，擠出一抹難看的笑：

 

「看來我還真是個失敗的學生，不僅損了他老人家的名譽，還差點砸了他的招牌。」

 

陳真不語。

 

那雙眼睛靜靜地看著我：

 

「學術造詣上, 你很優秀。」

 

我低下頭，躊躇了半天, 還是鼓起勇氣問出了心裡那句話。

 

「姐姐她, 還好嗎？」

 

陳真垂下眼睫, 他的表情讓我的笑容漸漸僵在了臉上。

 

是啊，姐姐怎麼可能會好。

 

「她會怪我嗎？」

 

「她現在肯定又躲在被窩裡不肯出來了吧？」

 

「她有沒有好好吃飯, 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她……」

 

話說到最後，淹沒在嘶啞的哽咽中。

 

我再也控制不住, 捂著臉泣不成聲。

 

陳真沒再說話，隻是從包裡拿出一幅畫放下，悄然退了出去。

 

畫上是一幅鮮紅跳動的心髒, 隻不過被一圈圈鎖鏈束縛著，畫面衝擊力極強, 蘊含深意。

 

底下有兩行小小的字。

 

世人築牆御虎, 反困住己心。

 

善惡僅在一念，罪與愛同歌。

 

12

 

隨著傑出慈善家楊善被執行S刑的消息傳出，這起被社會高度關注的案件從此落下帷幕。

 

外界眾說紛紜, 卻無法驚擾心S之人。

 

此夜, 素月流天。

 

一道瘦弱的身影將頭靠在早已荒廢的孤兒院後院的大樹下。

 

旁邊佇立著一塊小小的石碑，石碑上放著一片大大的荷葉。

 

楊善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裡。

 

回想自己的一生, 最值得令人回憶的, 便是在這孤兒院的日子。

 

她一個人眷戀地呢喃了許多話。

 

畫面中，綁匪折斷了他的十指，用熱油燙的焦黑，殘忍的程度讓人看的頭皮發麻。

 

「【「」「這冗長的歲月, 若是無法與你相見, 你讓姐姐怎麼走呢。」

 

「抱歉，姐姐忘記和你說，姐姐從來就不怪你, 原諒我沒有去見你最後一面, 我怕看見你的臉，便舍不得了。」

 

說著說著，淚水滴落在石碑上。

 

本是無風之夜，周遭卻驀地起了風。

 

樹葉被吹的簌簌作響, 像是無聲的回應。

 

楊善突然笑了。

 

迷霧散去，眼前似天光乍破。

 

「小良啊，路上記得走慢些。」

 

「姐姐怕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