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州官道,馬車疾行。
車廂內,周執與秦樂齡相對而坐,面面相覷。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尷尬氣息。
周執的食指在膝蓋上敲了敲,隨即艱難開口:“你不是回東都城了嗎?”
秦樂齡撲稜著一雙杏眼,委屈道:“這不是逃出來了嗎?”
碧雲山莊那本就不多的積蓄,幾乎都被秦樂齡掏光了。要知道,那可是秦夫人的嫁妝。
周執深深嘆了口氣。
半個時辰前,他坐在馬車上,心裡盤算著剩下的路程。卻忽然聽見馬夫的一聲:“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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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驟停。
周執沒準備,整個人從凳子上摔了下來,四肢著地,面朝車門。
緊接著,他就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以及熟悉的臺詞。
“公子救命,大恩大德,改日必報!”
沒等回應,車簾子被猛地掀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就頂了進來。
不期然的,秦樂齡的腦袋,撞在了周執的鼻子上。
想到這裡,周執還覺得鼻子有些隱隱作痛。
“抱歉,又害得你倒霉了。”秦樂齡面露愧意。
周執輕嘆一聲:“瘟神一說,實屬……”
話音未落,隻聽遠處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最後穩穩地停在了周執馬車旁。
先行官對著周執,雙手抱拳,面色緊張:“監正大人,倉州發生蝗災。”
他瞧了一眼秦樂齡,見周執沒有阻止,又補充道:“詭異的是,此次蝗蟲啃食過的良田,留下了四個字……”
1
秦樂齡跟著周執,趕到倉州良田時,百姓們正在捉蝗蟲。
他們找到一名衙役,報上身份,隨後問道:“不知黃知府在何處?”
衙役指了指不遠處:“知府大人正在捉蝗蟲呢。”
順著衙役的手指,一個穿著粗布衣裳,頭戴草帽的老頭躍入眼簾。
黃知府指揮著百姓,將長條粗布的兩頭套上木杆,看著蝗蟲來路,立馬迎面插入土中。
蝗蟲碰在粗布上,紛紛落地,早已等待此處的百姓紛紛上前,進行捕S。
一輪捕S結束,又開始新的一輪。
直到衙役上前,黃知府才摘下草帽,朝著周執大步走來。
“這蝗蟲來得突然,未能及時前來迎接,還望周大人海涵。”
黃知府嘴裡說著客套話,眼神卻是劃過一絲不屑,被秦樂齡捕捉到了。想必這黃知府也將周執視為了神棍。
秦樂齡又轉頭看向周執,隻聽他說了一句無礙,便直切主題:“剛剛一路而來,百姓們都在討論良田出現‘妖妃禍國’這四個字,可是我並沒有看見。”
黃知府摘下自己的手套,沉聲道:“跟我來。”
隨後,秦樂齡和周執便被引到了一處良田。那裡種的糧食都被啃食幹淨了,周圍卻被拉上繩子,由衙役看守,禁止他人靠近。
“說來也怪,起初蝗蟲經過這片田地,獨留下那四個字沒有啃食,但是很快,那四個字也跟著消失了。”
如同曇花一現。
若不是黃知府也親眼看見了,他還會以為是謠傳呢。
周執順著黃知府的話,走到那本該沒有被啃食過的地方,發現此處良田並不像是因為蝗蟲而消失的。
他沉思半晌,餘光卻看見秦樂齡正蹲在地上,拿著一根木棍,翻來翻去。
秦樂齡聲音悶悶地:“這裡的蝗蟲屍體,和別處的似乎不太一樣。”
這些屍體不像是被人打落的,更像是中毒。周執抹了一把地上白色的粉末,面色有些凝重。
“是中毒。”
“何意?”
“這些良田抹了毒藥,蝗蟲經過,便會S去,根本來不及吃。”周執指著兩株完全不同的植株,“黃知府您看,這一個是被蝗蟲吃掉的,而這一個是因為摸了毒藥,枯萎的。”
這毒藥既能毒S蝗蟲,也能毒S植物。
所以,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蝗蟲過境,偏偏留下了“妖妃禍國”這四個大字,但隨即又消失的原因。
“哼,竟然有人在我眼皮底子下裝神弄鬼。”
雖然植物摸上毒藥以後不會立馬枯萎,但也該是計算好蝗蟲經過的時間。
時間倉促,能趁亂做出這種事情的,必定是在場之人。
黃知府沉吟片刻,隨即招來了衙役,讓他將負責此處良田的人名,列出來。他倒要看看,是誰膽大包天。
見有了定論,秦樂齡便不再撥弄蝗蟲屍體,起身準備回去。
隻是剛一起身,便覺眼前一黑,向前撲去。
周執眼疾手快,一手攬著秦樂齡,一手撐著地。
沒有想象中摔成個狗啃泥,秦樂齡聞著那股熟悉的玉華香,閉著眼喃喃道:“我餓。”
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好,一會兒祈福結束,帶你吃好吃的。”
秦樂齡睜開眼,連連點頭。
隻是周執的臉色,有些不對。在遇到秦樂齡探究的目光後,匆忙離去。
秦樂齡跟在周執身後,看向剛剛摔倒的地方,一塊碎玉沾著鮮血,半掩在土裡。
看斷面,是剛碎沒多久的。
“我自小也是見過不少寶物的,瞧這碎玉成色,實屬上乘。且樣式,像是女子首飾。”
周執聞言,點了點頭:“富貴人家,自然不會來此地。”
那便說明,是有人臨時被收買,做了這裝神弄鬼的事。
2
此次倉州之行,本就意在祈福。
秦樂齡被安排在祭壇後方,等著周執。隻是她實在太餓了,便將蝗蟲用樹枝穿成串,拿火烤了起來。
忽然,祭壇方向傳來一陣陣吵鬧。
肥頭大耳的男人氣喘籲籲道:“黃大人啊,蝗蟲是天災,不能靠人力消滅的。這樣S蝗蟲,是有傷天和的,你趕緊阻止百姓呀。”
男人是倉州通判卜耀斂。
“不靠人力?”黃知府眼神不屑,“那靠什麼?”
“靠修德。”
“哦?你是說本官無德?”話裡隱隱夾雜著一絲怒氣。
“大人您誤會了。”卜通判指了指祭壇,“這不是準備擺祭壇,焚香磕頭。諸位鄉紳也商量過了,設立蝗蟲廟,向天祈福。”
與卜通判同行的幾個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畢竟他們不想觸犯天怒。
秦樂齡一邊聽著,一邊嗤笑:“愚不可及。”
不過這蝗蟲倒是香得很。她剛準備下口,便看見一雙皮靴踩在了蝗蟲屍體之上。
順著皮靴往上看,一名二十歲左右的男子正好奇地打量著她。男子穿著一件暗青色花紋的錦衣,腰掛玉佩,手執玉扇,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秦樂齡的手一頓,然後緩緩伸出去,試探道:“吃嗎?”
張文灏一愣。他本是見秦樂齡與周執一同過來的,便想著打探一下周執的底細。
但是對上秦樂齡那雙真誠的眼睛,不自覺地將那串蝗蟲接了過來。
“姑娘是周大人的眷屬嗎?”
“不是。”秦樂齡又穿了一串,望向男子手中的蝗蟲,不禁問道,“你不吃嗎?很好吃的。”
張文灏有種預感,如果說自己不吃一口,二人的對話很有可能到此結束。
他忍下心底不適,吃了一口。
很香。
“那姑娘和周大人是什麼關系?”
“丫鬟。”手中的蝗蟲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好吃嗎?”
張文灏點點頭,又咬了一口。
“這麼漂亮的美人兒做丫鬟,著實可惜了。不如你跟了我,以後保準吃香的喝……”
話沒說完,張文灏忽然面露痛苦,彎腰捂肚,哀聲不斷。
周執聽見聲音趕來的時候,正見張家僕人手忙腳亂地將張文灏抬走,而秦樂齡一邊看戲,一邊將新烤好的蝗蟲遞到嘴邊。
隻是這一串,她依舊沒吃到。周執一把奪過,將其扔進篝火裡。
秦樂齡不滿抬頭,眼睛裡已經開始蓄淚了:“你幹嘛?”
“蝗災的蝗蟲是有劇毒的。”
“怎麼會?”秦樂齡有些不可思議。印象裡,蝗蟲是可以吃的。但想到剛剛被抬走的公子,又有些心虛。
周執卻是盯著秦樂齡身前的那團篝火發愣。
那蝗蟲被火光吸引,但是剛剛靠近火苗,便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那翅膀瞬間就被燒毀了。
恰在此時,黃知府前來說道:“周監正,卜通判請你去祭壇祈福。”
“祈福當然是人越多越好,把周圍的百姓都喊過來吧。”
周執笑著轉身,秦樂齡莫名的打了個冷顫。總覺得這笑容裡藏著一把軟刀。
果不其然,周執回到祭壇,在上面堆滿幹草。
然後一把火燒掉了。
蝗蟲被火光吸引,紛紛飛過來,隻是剛一靠近,翅膀便受損,蝗蟲便失去了飛行能力。
黃知府也從先前的不解,慢慢回過味兒來了。
他指揮著百姓,大聲喊道:“快將地上的蝗蟲捕S。”
卜通判氣得雙手發抖:“你們這樣會遭天譴的!”
說完,便甩袖離開。
秦樂齡站在周執身旁,聲音毫不示弱:“罔顧百姓S活的人,才會遭到天譴。”
周執聽後,一隻手不自覺地搭在了秦樂齡的腦袋上。
“嗯,說得不錯。”
3
一連幾日,周執都忙於災後恢復重建工作。
而秦樂齡找了一個叫虎子的小乞丐,暗中打聽碎玉的消息。
他們猜測,那被收買之人拿著首飾沒用,必定會出手。
這日,秦樂齡剛與虎子碰頭,卻是一無所獲,正準備離開時,忽然聽到爭執聲。
一名女子跪在糧店門口:“老板,求求你了,將糧食賣給我吧,家裡還有好幾個孩子等著吃飯呢。”
糧店老板瞧也不瞧,冷哼一句:“這裡是米店,不是善館。要飯的話去隔壁。”
女子看著手中的銀錢,滿臉苦澀。
虎子在旁小聲說道:“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已經將糧價翻了好幾番了。”
“黑心商人!簡直無法無天!”
“哎,這倉州府,本就是張家的天下,誰敢得罪?”
秦樂齡還沒來得及細究,就見糧店老板抬起腳,狠狠地踹在了女子身上:“把這窮鬼趕出去,別耽誤我做生意。”
話落,老板忽然“哎呀”一聲,倒在地上,抱著腿打滾。
“誰?誰暗算老子!哎呀!”
秦樂齡將石子裝在小臂上那精美的匣子裡,隨後對準糧店老板,一拉機關,石子猛地射出,打在了他另外一隻胳膊上。
糧店老板痛哭哀嚎,立馬讓店裡的小二將秦樂齡圍起來。
秦樂齡絲毫不懼,站在眾人身前,大罵道:“趁著蝗災,隨意抬高米價,你們這是在發國難財!暗算你都算輕的了。”
“就應該把你這種人交給官府,S一儆百。”
周圍沉默了一瞬。
虎子帶頭應和:“若是不懲戒,任由他們欺負百姓,這女子如今的遭遇就是未來的我們!”
三言兩語便激起了民怨。
糧店老板一時有些發怵,剛剛那囂張氣焰瞬間消失不散。
官府為了穩定糧價,處罰糧商的事情並不在少數。
糧店老板悄悄抬頭,看向對面茶樓二樓臨窗而坐的男子,不覺咽了口水。他匆匆關了店門,掛上了休業的牌子
隨即,有丫鬟從那小樓悄悄擠到人群,在秦樂齡身邊輕聲說道:“我們東家有請。”
“不見!”
秦樂齡冷哼一聲,卻在看清女子樣貌後,改了口:“你東家是誰?”
“您一見便知。”丫鬟在前引路,頭上的玉簪樣式低調,卻足見貴重。
很快,秦樂齡被帶到了茶樓二層的廂房,丫鬟順勢退了出去。
一名清秀男子坐在窗邊,見到秦樂齡,嘴角掛著一絲微笑:“又見面了,美人兒~”
尾音帶著一絲輕佻,讓秦樂齡覺得有些不適。
她看著男子的樣貌,半天才想起來,這正是當初吃了蝗蟲中毒的倒霉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