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一踏步走入風雪中。
雪花簌簌落在我肩頭,寒風咆哮著灌入我身體裡,很快我就咳嗽不止。
烏黑的血從我指縫間流下那一刻,我想起了先前祁安高熱昏迷,湯水不進時,我親口喂他喝下的那碗濃黑的藥汁。
我不止一次救過這個少年的命,也不能說絲毫沒有企圖,起碼那時的我,滿心希望他能好好地活著。
此刻他靜默的跟在我身後,一步一頓,踩得積雪咯吱咯吱地響。
一時間,風聲,雪落聲,連同他的呼吸和腳步聲,一並響在我的耳畔。
我不知他在想什麼,但是我在想,若早知有今日,我還會不會救他。
闔宮的燈火亮在我們前方,璀璨如夏夜的星空,這是屬於皇家的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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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停下腳步,和他好好聊聊。
聊大廈將傾,這浮華背後的骯髒。
我想對他說,李家專權已久,篡位是遲早的事,百姓亦沐浴在水深火熱之中已久,這天下遲早會易主。
他的仇,他不必親自動手,就有人替他來報。
我從頭至尾隻想有一個人能陪著我,因為太孤獨了。
所以我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相中了他。
畢竟我無法確定自己在遭遇喪家滅族之後,能否做到像他一樣冷靜自持。
不過既然他已經選擇了離開我,我就希望他走得徹底一點,不要這般遲遲不肯與我劃清界限。
那天的路,仿佛走了一生那麼漫長。
在我即將踏進S牢的大門時,他一把拉住了我,遞過來一個錦盒:“這裡邊有一丸藥,能治你身上的舊症……”
我沒有接,目露嘲諷:“國師大人難道不知道,在這朝中得罪李家的人,從來沒有逃過一S的。”
橫豎都是一S,還治什麼病?
祁安沒動,緊緊攥著我不肯撒手,逼著我將他接下來的話聽完:”你若不肯吃下它,天牢湿冷,你連今晚都挨不過。
總不至於,讓皇後娘娘懷著痛失愛女的心,度過生命最後的幾天吧!”
這我倒是真的不忍心,瞪了他一眼,從他手裡抓過錦盒,轉身走了。
我原以為那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可第二天晚上,他又來了。
不僅人來了,還帶了許多吃食和換洗的衣物。
我就挺納悶的,他莫不是覺著我隻是換了一個叫天牢的寢宮。
母後跟前,我不想妄動肝火,垂眸收斂了情緒,語氣盡量溫和:“東西送到了,國師大人就趕緊走吧。”
他十分耐心的給我烤了一個江南上貢的橘子,一瓣一瓣的給我剝好,攤在掌心遞給我。
“皇上將群臣上奏的立貴妃為後的折子都壓下了,但是同意了立三皇子為太子,欽天監定的吉日就在明日。”
我和母後對視了一眼,立儲乃國之大喜,這意味著我們母女暫時無性命之憂了。
我接過他手裡的橘子,手指觸到他的掌心,他說話的聲音瞬時一頓:“我得協助打理太子入主東宮的事宜,會有一段時間不來了,公主要好好照顧自己和皇後娘娘。”
什麼意思?
我十分疑惑地看向他,他卻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站起身來,抖了抖外袍,離去了。
再次來天牢時,已是很多天後了。
他臉色十分蒼白,幾乎是扶著天牢的柵欄對我說,”你父皇病了,病得很重。”
11
母後嚇了一跳,幾乎是從床榻上一路滾到了他跟前,仰首問他:“怎麼回事,前段時間不是還好好的嗎?”
沒人回應她,她就頹然地坐在地上,哀哀地哭泣著。
這個結果我是預料過的,但親耳聽到時,仍舊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我一把攥住了祁安的手,低聲質問他”是不是你幹的?是不是你幹的?”
祁安沒有掙扎,表情不可置否,他說:“皇上這些時日服用的金丹,都混了五石散,長久服用,必會傷及根本。”
我知道這不是關鍵所在,大量服用金丹的人,都會毒發身亡。
我看了看神情已接近痴迷的母後,對祁安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故事的主角是我的父皇,在他還是大祁的皇子時,曾為了大祁百姓,自請去敵國為質子。
他本想著犧牲他一人,換兩國邊境安定,讓百姓不再飽受戰亂之苦。
哪知他前腳帶著新婚妻子,背井離鄉,在敵國過著飽受磨難的生活。
後腳他的幾個兄弟,就展開奪嫡之爭,攪得朝堂民間一片混亂。
甚至為了一己私利,不顧他的安危,再次挑起戰亂。
他的犧牲,瞬間變得毫無價值。
後來,那些兄弟S的S,囚的囚,京城有個勳貴世家給了他一封書信,說君王沉疴,請他回國主持大局。
初登大寶時,他躊躇滿志,想要勵精圖治,造福百姓。
奈何那個扶植他登基的世家,總站在他的對立面,一個叫做權利的東西,橫亙在他們之間。
經歷了許多場鬥爭,S了許多人之後,他發現自己再也輸不起了,隻能整日以酒色麻痺自己。
我仰頭看著祁安:”你知道我為什麼生來就體弱嗎?因為我在胎裡就中了毒啊。母後為什麼在我之後就再無身孕,因為李家不允許啊……哈哈哈……”
笑著笑著,我就哭了,我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拉到我跟前,面貼面,眼對眼底說:“所以祁安啊,你的敵人,從來都不是我父皇,因為他從來都不是這個江山的主人。”
“這些話,我很早以前就想跟你說了,但是我知道,說了也沒有用。
我們和他們一樣,父皇曾經視李丞相為恩師,後來他們之間橫亙了一個皇權。
我曾想與你共度餘生,後來發現我們之間橫著一道無法跨越是深淵。”
“我就不該妄想,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我淚眼婆娑,側過臉,避開了他想替我拭淚的手。
許是腳麻了,許是天牢的夜太冷了,祁安最後離開的身影,有些踉跄。
那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彼此。
我在混沌的天牢裡,等來了父皇駕崩的消息,然後是母後趁我睡著至極,用衣帶勒S了自己。
她殉了情,從始至終,她都深愛著父皇。
最後等來的是我要被獻祭給海神的消息。
其實在被提出S牢,得知我要被獻祭的那一刻,我就做好了S的準備。
所以在他們讓我挑選宮人做陪嫁的時候,我誰都沒選,奶娘是自願跟來的。
她說她活夠了,受了我這麼多年的恩惠,不忍心我走得太孤獨。
福珠也搶著要來,哭得稀裡哗啦。
我摸著她的頭說:”傻丫頭,這世界上沒有誰是誰的天,你還多年輕呀,我已經跟皇兄求了恩典,放你出宮去。
出宮後,別什麼都讓父兄做了主,要自個兒睜大眼睛,挑個良人嫁了,記得要生個健康漂亮的女兒……”
說到這裡,福珠撲過來抱著我開始放聲大哭。
我說不下去了,也沒等到她哭完,就被宮人拎走了。
離開皇城前,我回望了它一樣,冬日陰鬱的天空下,紅牆黃瓦的宮殿,依舊十分明豔肅整。
明人不說暗話,我還是遺憾沒能跟祁安好好告個別。
世事總是那麼難料,S到臨頭,老天還是全了我的心願,祁安跟來了。
不僅跟來了,還和我在這艘空無一人的船上,抵S纏綿了三個晝夜。
這下,我不想一個人S了,我想帶著他一起。
第四天早上,我將奶娘留給我的,讓我自行了斷的一瓶毒藥,分作兩半,倒進了各自的酒杯。
祁安從外邊回來時,我將酒杯遞給他說:”船上的淡水已經喝完了,能吃的東西也已經吃完了,就剩下這一壺酒。我們喝一杯吧,喝完你就送我上路吧。”
祁安看著我,笑了:“公主,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說著,他攥住了我的一雙手。
12
就在我緊張他是不是發現酒裡有毒的時候,他又來了一句:“就是你想的那樣,這世間根本就沒有海神,所以我也沒必要在你跟前裝模作樣跳大神。”
然後他飛快地接過一隻酒杯,一飲而盡。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摘下我手裡的另一隻酒杯,同樣一飲而盡。
那毒發作很快,他玉白的面容,肉眼可見的灰敗下去,我在他倒下之前想抱住他,卻跟他滾做一團。
一滴淚掉落在他臉頰上,緊接著又是另外一滴:“你知道酒裡有毒,對不對?”
他沒有否認,伸手撫上我的臉頰道:”別哭,就算沒有你的這杯毒酒,我也活不了了。
我這樣做,隻是不想你連自己也毒S了。那樣,我這麼久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什麼意思?”
他輕笑一聲:”我的公主這麼聰明,怎麼會看不透呢。
我知曉李家那麼多秘密,他們又怎麼容許我活著離開他們的掌控。
我是你皇兄準許的來給你陪葬的,但是他不知道,我是來救你脫困的。”
“我其實一早就知道,李家要篡權,所謂的長生傳說不過是他們編出來的,拉開新一輪皇位之爭的序幕而已。
而我,不過是整件事的引子,不管我同不同意幫他們,結局都不可逆轉。
與其等別人算計你時我無能為力,還不如我自己來做,方便留餘地。”
我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所以你做這麼多,隻是為了救我?”
“錯了,我也有私心的,我從未放棄報仇。”
他吃力地搖搖頭:”你說得對,我們的相遇,從一開始就種下了惡因,必然不得善果。現在我把我的命抵給你,就不要恨我了吧……”
他還想說什麼,但大口大口湧出的鮮血,讓他不得不停下來。
一邊咯血,一邊還朝我伸手:“快,沒時間了,快扶我出去……”
好半天,我才勉強扶著他站立起來,他步履蹣跚地向外走去,像是每走一步,都耗盡了極大的力氣。
他唇角流下的鮮血,浸湿了我半個臂膀,我怕極了,整個人都戰慄著。
他微微笑著,安慰我說:“公主,別怕……你會得救的。”
我搖著頭,泣不成聲,我怕的不是這個,我怕的是孤身一人。
終於,他停住了腳步,身子斜靠在船舷上,伸長了手臂去探下面船艙。
就在我想問他找什麼的時候,“砰”的一聲,離我不遠處的船板凹陷下去,一道暗門打開了。
祁安的聲音有氣無力:“這下邊,有一艘小船……你一會兒朝南劃,會有人來接應你……別哭,對不起,我沒能保住皇後娘娘……”
話在這裡就停住了,他倒下去的時候,我沒拉住,整個人直直的掉進海裡,水花四濺,然後沉沒。
我哭著喊:“祁安,祁安……”
你別S,你S了,就隻剩下我一人了。
多孤單呀。
可我再也等不來他的回應了。
海面還有尚未散去的血花,天光明滅間,像極了他給我描繪過的,屬於他故鄉的那種明豔的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