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江峰表情別扭地嘟嚷著:“他借給我的這筆錢我一定會還的。”
“嗯,我已經跟你們班主任請好假了,趕緊收拾一下,我們該去醫院了。”
我最終同意了家棟的提議,江峰手術的錢由他借給我們。
江峰起初不同意,等他們兩個聊了整整一個小時後,他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不過你昨天去哪了?”
“哦,有兩個客單拖了好久了,畢竟是生意,總拖著人家不好,昨天去給人家做了。”
我撒謊了。
昨天我跟著生父生母一起去上戶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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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江峰手術的費用由家棟準備,實際上我已經跟生父生母達成一致。
我不需要他們的虛情假意,我隻需要實際性的東西。
比如,兩個弟弟都救。
我去做了配型,結果非常喜人。
我跟他們去上完戶口後,他們就開始著手準備江峰的手術。
當然,這些事我們都隻能瞞著他們秘密進行。
慶幸的是到目前為止江峰和家棟都沒有發現異常。
上戶很順利,之後隻要再等半年,等改大了兩年的身份證到手,家棟也就能做手術了。
當然,這些都是在非常理想的狀態下進行的猜測。
在江峰做著術前評估,安排手術日期的間隙,我還去看過兩次家棟。
每次我去看他,他都很高興。
高興之餘,他還總愛提醒我絕對不要聽生父生母說的任何話。
“江峰的手術問題都解決了,我還能聽他們說什麼。”
“可說不好,”家棟把剝好的橘子遞到我手裡,“我很了解他們。他們是絕對不可能放棄的。如果他們要給你錢,你就安心收著。不管怎麼說姐姐都還是未成年,嚴格來說他們本就犯了遺棄罪,給些補償是應該的。”
“姐姐可千萬不能在這些方面心軟。”
不得不說,從第一次見他開始我就覺得家棟真的非常成熟。
成熟到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對,他跟江嶼在某些方面是真的很像。
甚至於在性格方面,家棟跟江嶼才更像親兄弟。
都是些笑眯眯的怪物大佬。
“而且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體,我快不行了。”
我趕緊替他拍桌子,呸呸呸:“少胡說八道,我去給你和江峰都問過卦了,大師說你們都是長命百歲大富大貴的命。你們可得好好活著,以後好好孝敬我。”
不知是那句話戳中了他的笑點,家棟笑得淚水都出來了。
“好,我記住了。以後一定會好好孝敬姐姐的。”
那天的我不知道,這竟會是我跟他今生的最後一面。
18.
江峰的手術評估、安排,一切都很順利。
在他進手術室之前,他還有心情不斷安慰我醫生的技術都很好,讓我不要害怕。
“放心吧,我就是進去睡一覺。”
江峰的手術開始了。
我坐在門外不停地祈禱。
祈禱一切順利。
就在這時,急促響起的手機鈴聲讓我的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用力攥緊。
家棟出事了。
正在搶救。
生父生母要我立即趕過去。
江峰這邊的手術剛開始不久,我跟護士站的護士交代了幾句便匆匆往那邊趕過去。
路上我的心髒一直都跳得很快。
快得讓我整個人都在疼。
我到的時候,現場有點混亂。
生父生母悽厲的哭喊,儀器發出的聲音,醫護人員不斷忙碌的身影。
我渾身僵硬地定在原地。
直到心跳檢測儀發出尖銳的長鳴。
家棟走了。
生母哭得軟倒在地。
生父拖著生母來到家棟床前,大聲哭泣。
我恍惚了好久,才慢慢向家棟靠近。
還來不及越過一個個高大的背影看他最後一眼,我被一個巴掌掀翻在地。
“都是你!”生母撲上來用力撕打我,“都是你這個晦氣的東西!”
“為什麼S的人不是你!為什麼要我兒子受這份罪!”
“是你,都是你!你個狠心的東西,是你害S了我兒子!”
周圍的人手忙腳亂地將我們分開。
生父雖不像生母那般徹底失去了理智,但他看向我的眼神也是無比的厭惡。
“滾吧,我們不想看見你。”
“再讓我看一眼——”
我被扯著頭發用力一推。
“趕緊滾!”
我已經忘記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了。
隻記得自己一身狼狽重新出現在手術室等待區時,路過的醫護人員都在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見我沉默,他們也隻是安靜地替我處理了傷口,又都各自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
因為家棟的突然離開,我坐在手術室外等待的每一秒都變得無比煎熬。
慶幸的是,江峰的手術成功了。
得到了短暫救贖的我,在樓梯間哭得喘不上氣。
江峰醒來的時候,看見我臉上的傷立馬就急了。
得知家棟離開了,他在良久的沉默後握緊我的手,認真地告訴我,以後我還有他。
由於手術費是之前約好的預付,因此直到江峰出院都沒有任何費用的問題。
在那之後,我也嘗試過跟生父生母聯系。
但得到的隻有謾罵。
在打過兩次電話後,我便徹底跟他們斷了聯系。
19.
江峰的身體恢復得很好。
他再次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
我也再次投身忙碌的美甲事業。
幾個月後,我收到了讓我提前兩年成年的身份證。
但這已經沒有用了。
我跟江峰掙扎著野蠻生長。
江峰的學習很好,所有人都說他一定能考上清北。
他要考到哪裡去我不在乎,我隻在乎他未來上大學需要的學費生活費。
每次聽我說起這件事,他都皺眉搖頭不贊同。
“袁滿,你能不能不要小看我。你去查查往年省狀元都什麼分,之後能有什麼待遇。然後你再查查我如今什麼分。”
“你能不能對你自己好一點,一個小姑娘過得比我還糙。”
“你懂個屁。”我一把將他推開,“誰為你了。我這是為了我自己的美甲工作室奮鬥,再說了你平時考這麼高的分又不代表你高考就能考這麼高。”
“趕緊做飯去,少在這裡煩我。”
“這話也就你說了,”江峰一邊嘟嚷著,一邊給我收拾工具,“不就是工作室嗎。等獎金到手我給你開個大的,你再多僱些人,自己當老板。”
“好好好,這個餅我先吃著。”
“袁滿你不信我!”
“信信信,趕緊做飯去,我還有好幾副穿戴甲沒做完呢,你趕緊起開。”
“哼,我一定會讓你當上老板的。”
“行。”
“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好。”
他不滿我的敷衍,無比認真嚴肅地看著我:“袁滿,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你今天到底發什麼神經。”
突然回過神來的江峰瞬間紅了臉,咋咋呼呼地起身:“我去做飯!”
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身影,我低下頭悄悄勾起了嘴角。
20.
就在一切都朝著充滿希望的方向發展時。
就在我以為終於能平穩地踏上別人平凡平靜的生活時。
命運再一次跟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江峰出事了。
周五晚上回家的路上,他為了救一個差點被侵犯的女生,被連捅好幾刀。
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剛好遇到送他過來的救護車。
“江峰!”
“醫生,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弟弟。”
“就隻要你嗎?其他親屬呢。”
“隻有我,他隻有我了。求你們一定要救救他。”
......
江峰還是沒能下手術臺。
有一刀捅穿了他的心髒。
獲救的女生一直在哭,哭著跟我道歉。
被警察詢問細節,卻說什麼都不知道,隻說江峰是突然出現,毫不猶豫地撲向了犯人。
“在救護車上,他一直在說對不起。叫......袁滿?他一直在說袁滿對不起。”
我麻木地坐著。
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
明明江峰笑話過我,說我是個愛哭鬼。
可現在我卻完全哭不出來。
對不起?
想對不起什麼,是留下我一個人,還是為了那年沒能在第一時間聽見我的求救。
我就說,江嶼是個騙子,江峰是個傻子。
“家屬,你看還有沒有其他人需要通知。”
“沒有了。他隻有我了。”
“你是他的......”
“姐姐。”
就這樣,我的另一個弟弟沒有了。
這一年,他十七。
我還差一個月到十八。
到最後我還是什麼都留不住。
第三次來到火葬場。
這次是來接江峰回家。
我以為自己會崩潰。
可事實是我一直都很平靜。
平靜地處理完手上所有事情。
等一切都處理完後,我拿著以前拼命工作存下來的錢在墓園買了四個相臨的小格子,把袁女士、江嶼、江峰都送了過去。
做完這一切,我拿剩下的錢好好吃喝了一把。
等到我十八歲生日那天,我隻買了一條漂亮的裙子和一個蛋糕,蛋糕裡塞了一封信。
然後獨自一個人來到江邊。
“袁女士,我今天十八了。這裙子好看吧,以前你就老是念叨說要在我十八歲的時候給我買條公主裙。”
“這個就當是你買的了,反正我們的眼光差不多。”
“我十八了。不對,身份證上我該二十了。”
“但不管怎麼說,江嶼,我成年了。”
“江嶼,你知道的吧。我喜歡你。原本想著你成年的時候跟你表白被拒絕了也沒事,等我成年的時候再跟你表白一次就是了。”
“就是沒想到,竟然一次機會都不給我。”
“江嶼,江嶼你這個騙子。”
“......你們估計已經見到江峰那傻子了吧。最好罵大聲一點,把那個傻子罵醒。”
“他到底對不起誰了?”
“袁女士不都教過了,有問題找警察。誰讓他撲上去逞英雄的。”
“算了,我不放心你們的實力。”
“那就由我親自去問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吧。”
“這麼久了,你們一個人都不願來我的夢裡!”
“沒關系,你們不願意來,那就由我去找你們。”
我擦去臉上的淚,笑著站起身,沒有絲毫猶豫地跳入平靜的河面。
你們啊,都別想著甩開我。
密集的氣泡不斷上浮。
一束白光透過渾濁的水面射來。
我終於看見了讓我魂牽夢繞的家人。
袁滿。
袁滿!
他們大聲呼喊著我的名字,為我驅散S亡的恐懼。
在這一刻,我終於得到了想要的圓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