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
“是我害S了江嶼。”
“不是的,”江峰顫著手,試探著直起身輕輕抱住我,“不是這樣的。”
“小滿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如果沒睡得這麼沉,早點聽見......”
“對不起,對不起。”
我們互相舔舐著傷口,在新家那個我們隻進去過一次的房間裡,擺放著兩個我們不敢觸及的人。
14.
我總是做噩夢。
江峰為了能第一時間進來安慰我,他已經睡了很久的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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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尖叫著醒來,他總會在第一時間衝進來,緊緊抱著我,告訴我什麼才是真實的。
我知道他的失眠也很嚴重。
安眠成了難以奢望的東西。
臨近江峰開學,我的狀態才慢慢好轉。
他就要中考了。
我必須打起精神,我怎麼說都是姐姐。
江峰不負眾望,以極高的分數考上了重點高中。
就在我們都已經處理好了傷口,我的美甲生意也慢慢有了人氣,手上也能稍微攢下一點錢時,命運再次見不得我好。
在奪走了袁女士,江嶼後,命運似乎是在嫉妒江峰的聰慧,所以在他的腦子裡放進了六個大小不一的瘤子,位置還很不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六個瘤子都是良性。
手術費成了我跟命運爭搶江峰的阻礙。
我隻剩江峰了。
我隻剩下他了。
所以當我的親生父母出現的時候,沒人能懂我心裡的劫後餘生。
我能留下他了。
即便這小子再如何鬧別扭,就算是押我也要把他押上手術臺。
15.
“袁女士說了,你是我親弟弟,我是你親姐姐。那個畜生跟你沒關系,你不需要拿他惡心自己。”
說著,我進房間翻出一個衣架,站在江峰面前,面無表情地說道:“再問你一次,你到底鬧什麼別扭。”
江峰垂著頭,良久才低聲開口:“他對你做過這樣的事情,你的父母知道我是他的兒子,會怎麼看我,會怎麼看你。你一回去就讓他們拿出這麼多錢給個不相幹的人,萬一他們看不起——”
“袁滿你怎麼能真的打我!住手,別打了!我錯了,姐,我錯了!”
江峰久違的挨了一頓打。
打完就老實了。
正當我苦口婆心地給他講著道理時,手機突然響了。
電話那頭,生母焦急的問我在哪。
江峰沒準備好見我的親生父母,因此我先他一步回到父母家。
打算等過幾天我跟生父生母說了,他自己也準備好了,再把他接過來。
回到親生父母家,他們見到我的第一眼就是呵斥。
語氣無比焦急地抱怨我亂跑。
當下雖然不怎麼舒服,但我也隻當他們是緊張我,所以並沒有說什麼。
說了幾句,他們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對,立即解釋說他們隻是怕我又不見了。
“說來,當初我為什麼會不見了。”
“我媽跟我說過,說是在垃圾桶——”
“這些事都過去了,”生父立即打斷我的話,“我們一家人隔了這麼久才團聚,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不提了。”
“我跟你媽念了你好久了,就連我們給你起的名字都叫思念。李思念,這名字好聽吧。”
聽著這個陌生的名字,遲疑地點了點頭,而後又小心地提出我很喜歡現在的這個名字。
“名字不重要,既然你喜歡那就繼續叫袁滿吧。不過我們現在相認了,一家人總歸要到一個本子上才好。”
“你看,不如明天我們帶你去上戶吧。”
“明天?是不是有點太急了?”
“怎麼會,我們盼這天盼了很久了。”
生母見我不說話,立即轉移話題,開始問起我小時候的事情。
聊起袁女士,我整個人都放松了不少。
我有意提起江嶼江峰對我有多好。
見氣氛不錯,我正準備厚著臉皮開口讓他們救救江峰,李家棟回來了。
比我小兩歲的親生弟弟。
剛相認那天我就已經知道我還有個親生弟弟。
不過他生病了,腎不好,在醫院做著透析。
生父生母在他進門那刻都起身迎了過去。
陪護他的阿姨跟生母說著他的情況。
我有點躊躇地跟了過去,看著我這素未謀面的弟弟。
因為生病的原因,他有點浮腫,蒼白,看上去精神很不好。
“姐姐。”
但在看見我的那一刻,他笑彎了眼睛帶著兩個淺淺的酒窩。
看著他的笑容我怔楞了片刻,隨即也笑了起來:“回來了,感覺還好嗎。”
“還行,習慣了。”
見我們很自然地聊了起來,生父生母很高興。
李家棟邀請我到他房間聊。
他的房間很大,擺滿了各種汽車模型。
他很善談,整個人都給人一種很溫和的感覺。
我們聊了很多,聊我們的互相的經歷,聊我們的興趣愛好。
我給他看了我設計的美甲款式,他覺得非常新奇。
之後他也給我看了他設計的機器人模型。
我們還聊到江嶼江峰。
他對他們很感興趣,追著問了很多,甚至還問我要了江峰的聯系方式,說是以後可以跟他多了解我。
我們聊了很久,我看出了他的疲憊,準備離開,他卻突然說:“姐姐,要小心。”
“什麼?”
“姐姐也看到了,我生病了,尿毒症。透析效果不好,想救命隻能換腎。”
我已經反應過來他的話,但還是無法接受。
“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爸媽想要你的腎。想必他們已經跟你提過上戶口的事情了吧,上完戶口就該跟你提換身份證改年齡了。”
“姐姐,雖然這麼說很殘忍,但你要小心他們。”
我張了幾次口,組織完語言後,我問:“為什麼告訴我。”
他再一次笑了起來,溫和、淡然還帶著幾分憐惜:“我一直都很想要一個姐姐。”
“姐姐很好,我很喜歡你。”
“這算什麼理由。”
“太可憐了啊,姐姐已經被拋棄過一次,再被欺瞞著剝奪些什麼,實在太可憐了。”
我沉默了許久,又問:“你不怕S嗎?”
他依舊淡然:“怕,但這不是我心安理得看著你受騙的理由。”
“姐姐,我是真的喜歡你。也是真的希望你能過好。”
從他房間出來,我在陽臺搜索腎移植的條件。
親屬間捐贈法律上的硬性條件是:直系親屬或旁系親屬三代內的親屬,供體必須年滿十八周歲。
我站在陽臺,獨自消化著這一切。
“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出什麼事了嗎?”
我看著對我無比關懷的生母,突然很好奇她是真的很關心我,還是擔心我生病就無法給家棟捐腎。
我深吸一口氣,滿肚子的話卻一個都說不出來。
她開始拉著我聊家棟。
說他有多喜歡我,在他生病以後有多可憐。
“既然你這麼疼江峰,也一定很疼我們家棟對不對。”
她帶著幾分希翼,輕柔地開口道:“你看,弟弟現在這麼痛苦。你這做姐姐的也一定很心疼對不對。要是、要是現在有一個機會能讓你救家棟,你願意嗎?”
吊著的心總算是S了。
我在心裡罵著賊老天對我的殘忍,問道:“能告訴我,當初為什麼要扔掉我嗎?”
“誰?”生母驚慌地轉移著話題,“不是說好了不提這些傷心事嗎。”
“如果家棟不生病,你們會想要找我嗎?”
“當然了,我們無時無刻不再找你。”
“那為什麼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這些年也沒見你們說要找我。你們不是直到家棟生病才想起我的嗎?”
“怎麼會呢,你怎麼能這麼想呢。你是我的女兒,你是家棟的姐姐。我們是一家人,是不是誰對你說些什麼了?他們就是嫉妒你命好,嫉妒我們——”
“我命好?”
我笑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誇我命好。
不過,她說的也對。
我的確是命好。
不然我也遇不到袁女士,遇不到江嶼江峰,活不到這個時候。
或許就是因為我的命太好了,好到老天看不過去,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從我這裡搶走些什麼。
“袁滿,你救救家棟。他才十四歲,他還這麼小,他多可憐啊。”
“我也才十六,我跟他一起進醫院我也是要掛兒科的。”
“我知道,我知道,”生母用力握住我的手,神情無助又交集,“我會補償你的。”
“江峰不是病了嗎?你不想救他嗎?”
“隻要你同意救家棟,我跟你爸說好了,我們會立即安排江峰做手術,還有他之後上學。隻要他讀,不管他想讀什麼,我們都會一直供。”
我踉跄著往後退了兩步:“你們都知道江峰病了?”
“知道,所以我知道你一定能懂我們的對不對?我們都不過是想救我們愛的人,你會懂的是不是。”
“如果我不答應,你們是不是也——”
“那我們就沒有救江峰的理由了。”她突然沉下臉,握著我的手緊了緊,“不要說這些氣話,你也不小了。”
這事太過荒唐。
荒唐得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就這麼確定我能跟他配型成功?”
“當然,你們血型一致,還是親姐弟。你一定能救他的。”
我還想說點什麼,手機突然響了。
16.
“江峰!”
等我提著一顆心回到家,看見江峰沒事後,懸著的心終於落地。正準備發火,告訴他不要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可轉念一想,江峰不是會拿這種事情胡鬧的孩子。
“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答應他們了嗎?”
“沒頭沒尾的,你說什麼呢。”
“李家棟什麼都告訴我了。他不想要你的腎,他讓我阻止你。”
難怪那個時候李家棟會問我要江峰的聯系方式。
江峰的情緒很激動。
吵著他不要做手術。
“李家棟都跟我說了,他們拿我要挾你。我不需要你為了我的手術費賣掉一個腎。”
“胡說什麼呢,怎麼就變成賣腎了呢。”
“總之,我是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我和江峰吵了很久,他的態度很堅決,最後這個問題隻能無疾而終。
深夜,當我精疲力盡地躺在床上時,新存的手機號打了過來。
“姐姐,睡了嗎。”
“江峰人挺不錯的,跟姐姐說的一樣,不算是個坦誠的人。但他對姐姐是真心的,相信他一定竭力阻止過你了。”
我躺在床上嘆了口氣:“你還真是......為什麼這麼做。”
“是啊,”他低聲呢喃著,“所以我才無法接受。”
“姐姐,不管他們說什麼,你都當作沒聽見吧。他們拋棄過你,你沒有順從他們的義務。”
“我不是說了嗎,我很喜歡姐姐。”
“爸媽這些年對我很好,我享受了很多。正因為我享受了這麼多,知道他們愛一個孩子時的表現是什麼,我才很難接受他們是為了我才動了想要找回你的心思。”
“更別說,他們對曾經拋棄你的事實絲毫不悔,甚至還拿你現在的親人做要挾。”
“姐姐,這事做得不對。”
我沉默了片刻:“他們也是為了你。”
“至於江峰的手術,你就放心吧。我的小金庫厚著呢,江峰的手術費不成問題。”
“他們做的那些事情跟你有什麼關系,你不做手術——”
“這是我的命,”李家棟打斷了我的話,“江峰還真沒說錯,姐姐的心實在太軟了。我們明明同一個爸媽,待遇卻天差地別,正常來說姐姐應該嫉妒並遷怒於我。”
“關你什麼事。再說了,你一個小孩,知道什麼叫心軟嗎?那江峰有沒有跟告訴你,我每次揍他的時候都是下了S手。”
電話那頭傳來他輕快的笑聲:“那他還真沒說。”
“總之,我是不會要姐姐的腎的,我也會再一次跟他們說清楚。姐姐就不要再擔心我的問題了。”
我不想再跟他說這個問題:“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晚安,姐姐。”
17.
我起身,來到擺放著媽媽和江嶼骨灰盒的房間。
“你們說,我該怎麼辦。”
絮絮叨叨地對著他們說了很多,直到無意識地躺在地上睡著了,當第一縷光照在我的眼睛上,我這才昏沉地從地上爬起來。
“我都這樣了,你們都不肯來我夢裡。”
“過分。”
“不過我做什麼決定,你們都會支持我的吧。”
“不支持也沒用了,誰讓你們不肯來。”
“你們在那邊應該過得很好吧。”
“媽,江嶼,保佑我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