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侍怒斥,榮王陰鬱的眉眼看向我,沒有動怒,反而輕笑問我為何打他。
“大皇兄是畏罪自戕,明姨夫婦的S本王也很是悲愴,阿槿妹妹打我做什麼?”
“你不配提他們!”
我還欲動手,榮王近侍迅速將我擒拿在地。
地上的雪瞬間浸湿我的膝蓋,我聽見榮王不緊不慢地揮手。
“阿槿提劍入宮罪同謀反,本王不忍明將軍血脈有失,隻好代父皇小作懲戒。”
“趙池你敢!”
榮王眼神陰厲。
“來人,挑斷她的手筋!”
Advertisement
我反手掙開桎梏,榮王卻親自拔出近侍的刀劃向我的雙手。
來不及躲避,我的右手瞬間鮮血淋漓浸透了大片棉袍。
冷汗瞬間湧上後背,我咬著牙一聲沒吭,左手接住拿不住的劍趁亂刺向趙池。
沒試過左手劍,可惜準頭不好,堪堪傷了他的肩胛。
趙池沉鬱地使了個眼色,近侍心領神會就要處決了我。
“住手!”
勒馬之聲就在耳邊,我艱難回過頭,馬上熟悉的銀白身影手執奏折、冷靜自持。
是段辭夕!
4
“忠義侯長子段辭夕有本呈奏!”
清冽的聲線傳入每個人耳中,陸文竹和趙湛隨後趕到,看見我跪在血泊裡慌忙上前查看。
趙湛瞥見我廢掉的右手,看向榮王的眼神幾不可查的怨毒了一瞬。
“來人!給朕傳太醫!”
動亂很快傳到聖上那裡,段辭夕還沒進宮門,聖上的聲音連同議事百官便到了宮門。
“一會兒的功夫!朕看你們是要掀了朕的宮殿!”
眾人跪地直呼不敢。
所有人都起身,我卻執拗地看著聖上不起身,任由血流一地融了冰雪。
大啟與漠北抗衡的實力還不夠,但我爹娘和皇子的S會催動漠北的野心,榮王方才在殿中提出和親之法為大啟掙得喘息。
而他提出的人選是漠北人人懼怕的明鸞將軍的女兒,拿忠臣的遺孤去給漠北撒氣。聖上再忍也忍不住將鎮紙砸向這個混賬兒子。
可我今夜出現在承天門,還傷了親王,這是當著天下人的面逼著聖上做出選擇。
聖上痛失長子,又損良將,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他渾濁的雙目重重看著我。
我看著聖上愧疚的神情,心沉了下去。
是啊,我憑什麼覺得自己比榮王高貴呢?我S不了他,甚至護不住自己。
“朕……”
聖上的宣判降臨,卻被上前重重跪下的段辭夕打斷。
“臣有本要奏!”
段辭夕在我身前雙手呈上奏疏。我看見他背上的錦衣印滿了血跡,哪怕特地換了完好的衣服也能隱隱約約看出家法鞭傷的痕跡。
“臣要參忠義侯段朗!結黨榮王!構陷郕王!假傳聖旨!戕害將軍夫婦!有密信在此為證!”
字字擲地有聲,百官哗然。
我愣愣看著段辭夕如松的背影,在金鱗閣求學的時候他就討厭我,如今是在做什麼?
供出自己的親生父親陪葬?
被押解來的忠義侯目眦欲裂地謾罵著。
“逆子!你主動與侯府斷絕關系便是為了對付你老子!”
榮王勢在必得的唇角瞬間失去血色,文武百官跪了一地,看著這場鬧劇。
聖上看完密信喘著粗氣漲紅了臉,捂著心口連連說了幾個好字,他喝退了百官,自稱處理家事。
“朕的好兒子!好臣子!”
“將忠義侯給朕拖下去滿門抄斬!”
說完一腳踹到榮王的肩膀上:“還有你個逆子!”
榮王抖如篩糠地求饒狡辯。
聖上停了話語還在猶豫。
我心緒飛轉,逐漸清醒。
今日若是一定讓榮王付出代價,那便等同於用掉了陛下對明家的愧疚,連帶著今日趟進來的段辭夕,他的仕途也算是毀了。
沉了口氣,我想好了選擇。
“陛下,臣女自請去漠北為細作。”
在金鱗閣的時候,老太傅親口稱贊我是佐君之才。我承諾陛下十年之內,為他除掉漠北大患。如若不能成功拖延漠北,便將幼妹交由大啟送去和親。
陸文竹厲聲喚我名字,段辭夕也將淡漠的視線投過來。然我心已決。
“你倒是狠得下心。”
聖上哼笑一聲,隨後嘆息,命人將榮王帶下去圈禁。
“等你做出成績,朕將他交由你處置。”
“至於你……”陛下皺眉看向段辭夕,“薄情寡義的小子!扔到漠北充軍罷!”
“陛下!”
我很清楚段辭夕的為人,更是無意牽連他,但聖上沒有理會我,帶著內侍回了宮。
段辭夕起身背對我,良久沒有說話,我知道薄情寡義的一直是忠義侯,父不以他為子,當年聽學文臺的資格都是他拼S從庶弟那奪來的。
S親之仇和相救之恩雜糅,我喉嚨梗住,不知道說些什麼,陸文竹和趙湛將我扶起來。
尷尬了半晌,我隻想著以段辭夕的性格,應該隻是太過剛正不阿,並沒自作多情以為他今夜是為了救我。
“今日借了段兄執言的光……”
“不必。”
我察覺到段辭夕的身影僵滯了一瞬,打斷了我的道謝,旋身上馬離開,沒有回頭一下。心中莫名低落,竟然討厭我到連話都不想聽。
趙湛僵著唇角輕咳一聲,拉回了我的思緒,我頓時想起將軍府的情狀,肩上重如千斤。
我為爹娘立下衣冠冢,養好了傷,太醫說我的右手再也不能持刀兵重物,我沉默良久。
走的那日,沒有看到段辭夕的身影,我心裡有些淡淡的失望。
阿柯總是哭鬧要見爹娘,宮中來旨將明柯封為明安公主,送入宮中教養,我知道這是聖上的催促。
陸文竹順路返回北地文臺,趙湛為我們送行,阿柯拉著我不撒手。
“阿柯不哭,阿姐要去給你買桂花糖吃!”
她便止住哭聲隨嬤嬤進了宮,我拜託趙湛替我照顧好她。
我當時暗暗發誓,必不會輸掉這場賭約,看著阿柯湿漉漉的眼睛,卻又暗暗心酸,小姑娘平安長大會恨我罷。
5
阿柯幼小的面容和方才所見的明安公主重疊。
讓我從回憶中掙脫開來。
所幸她平安長大了……
忽然,獵場號角聲響起,早有準備的年輕女眷興奮不已,紛紛圍入獵場中央。
男女起點不在一處,沒有看到預料之中的身影我反倒舒了口氣。
想了想此行的目的,我緩緩拿出準備好的香粉在馬上自顧自照鏡子。
方才因阿柯的事不少女眷都看我眼熟,這會兒見我作派更是忍不住質疑,今日騎馬射獵,弄這些女兒家的東西作甚,讓男子瞧見豈不是笑話一場。
我補著香粉,笑著答道。
“女子有個女子的模樣,照樣不妨礙勝過男子,非得學那些粗糙男人,才能證明自己不差麼?”
“何況我這香粉加了冰片之物提神……”
有些姑娘聞言頓時止不住好奇心想試試,我呵呵一笑拿出幾盒香粉,直接贈予她們試用。
一時間,女眷們都問我要貨源,我悠然自得地做起了生意。
待圍獵入場,眾人轉移了注意力,早已達成使命的我策馬慢悠悠地往偏僻的地方行走。
這塊地方我十年沒來但也還算熟悉,照著記憶尋了處山澗,穿著一身箭袖衣袍熟練地折了支楊柳就地躺下。
太陽曬得昏昏沉沉,恍惚想起十幾年前也是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天氣,圍獵場上少年意氣,決勝出了幾十名文臺聽學的京都子弟。
那是我第一次見段辭夕,好像我每次見他,他都剛挨完家法。
半裸的白袍少年背上洇著鮮血,滿頭大汗地用溪水艱難擦拭後背。
忠義侯踩著嶽丈上位寵妾滅嫡京城人人皆知,那次圍獵名額每家隻有一個,大多都是家中嫡子嫡女,可本該貴為世子的段辭夕被打成這樣就為了來爭一個名額。
“要幫忙嗎?”我問。
段辭夕沒搭理我,眼神冷得像冰,薄唇吐出一句。
“煩請姑娘回避。”
就你懂禮,顯得我好沒禮數,我翻了個白眼,叛逆心起,幾步上前搶過帕子就水裡扔。
“真是不要命了!沒人告訴你新傷隻能用燒過的水擦嗎?”
見段辭夕噎住僵在原地,我拿出自己幹淨的帕子擦拭他背上的鮮血,用娘教我的法子給他處理了大概。
傷口很重,我不自覺地嘆氣。
段辭夕卻若無其事穿上衣裳冷聲道謝。
我裝作沒有看見他紅透的耳朵,忍著笑邀請他一同射獵。
段辭夕幹脆拒絕,頭也沒回地離開。
……山泉邊水聲忽然迸濺,我揉了揉陷入回憶笑得發僵的臉頰。
一個奔逃過來的少年身中暗箭倒在溪中,向我求救的聲音卡在喉嚨。
我扔掉手中柳枝,飛速抽出羽箭屏息凝神。
耳邊風聲一動,黑衣刺客應聲倒地。
我拉下刺客面罩,映入眼簾的是漠北人的面孔,登時心下一凜。
獵場進了漠北刺客,是危及京都的大事,我想都沒想就翻身上馬,往人多的地方奔去。
疾馳當中,不慎闖入其他人涉獵範圍,擋在了被瞄準的野鹿前面,一枚羽箭破空而來,我眼神犀利,利落抽箭拉弓,直直劈開直衝我來的箭矢。
殘箭落地,周遭目睹之人倒吸一口涼氣。
“好俊的身手……”
我彈了彈弓弦,蹙眉剛說出刺客入場的事情,卻見身前幾名貴族子弟噤聲頷首,下馬向我身後行禮。
不祥的預感自腦後升起,下一瞬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掌緊緊抓住我的右手腕。
“參見攝政王殿下!”
我聽見攝政王三個字,頭皮發麻地僵身回頭,亂發貼在額前都沒顧得上撥開。
6
來人軒然霞舉,身著親王規制的銀白輕袍。身下馬匹此刻與我並排,冷冽的視線壓得我險些忘記喘息。
故人相見,我沒有一絲喜悅,腦子裡反而閃過三年前在烈火中的最後一眼,烈火灼身的痛和朝夕不得見的念想瘋狂攪亂我的神思。
段辭夕眼也不眨地盯著我,薄唇卻輕啟:“獵場混入刺客,立即清場徹查。”
周遭之人立馬退身傳令下去,他也發現了漠北人混了進來。
我此刻腦子一片混亂無法思考,下意識掙了掙被緊攥的右腕,他認出我了?隨即又覺得根本不可能。
段辭夕銳利的視線緩緩從我臉上移到我右手上。
連開兩弓,此刻我的手指正不斷滲血。
段辭夕的手攥得更緊。
我又聽見他熟悉冷淡的聲音。
“長寧伯府程玉?”
我強裝鎮定稱是,抽著手:“殿下,孤男寡女,於禮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