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往日醉心玩樂,懷瑾竟然真的認為大哥對世子之位毫無念想,卻不想大哥是扮豬吃虎。”
侯夫人連忙拉住裴懷瑾的手輕生安撫,等轉過臉來,又是好一副疾言厲色。
“你馬上進宮去求陛下,就說你無才無德,自願放棄世子之位,將世子讓給你弟弟。”
裴餘面無表情:“世子本就該是我,我為何要讓?”
“你還敢頂嘴!”
侯夫人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蹭得起身,怒喝:
“來人!給我傳家法!我今天就打S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兒臂粗的藤條帶著破空風聲朝裴餘身上揮去。
裴餘卻不閃不避,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定定地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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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通紅的眼眶卻泄漏了他此時心緒。
大約,是難過到極點了吧。
我趕來時,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我怒火中燒,劈手奪了藤條,將她推出老遠。
心肝脾肺皆被氣得生疼,可到底顧著她是裴餘的親娘,沒真的下手。
我咬著牙:“裴餘,我能揍他們嗎?”
如我所料,裴餘輕輕搖頭。
“他們畢竟是我的父母長輩,不可。”
我拳頭捏得噼啪響,下一刻,卻聽見裴餘的聲音:
“父母不可以,但弟弟可以。”
我便將視線轉向裴懷瑾。
他後退半步,十分警惕。
“你想做什麼?這裡是侯府,容不得你放——”
一記左勾拳將他的話打碎。
再一記右勾拳正中他小腹。
兩拳下去,他便捂著肚子倒地不起,狼狽地痙攣。
哪還有半點平日裡清風霽月的樣子。
這樣的文弱書生,若我真的下S手,他恐怕連我一招都接不了。
心愛的兒子被打,平陽侯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他是習武之人,一招擒拿手虎虎生風地向我襲來,被我輕易化解。
我一掌推出,便將他推到了數米之外。
他駭然地看著我,卻不再上前。
19
侯夫人那一巴掌力道極大,裴餘的嘴角都見了血。
回到西苑,我替他上藥,忍不住抱怨道:
“她打你你就不知道躲嗎?哪有你這樣傻站著挨打的。”
“若不是安福來找我通風報信,隻怕你就被她打S了!”
裴餘想笑,卻牽動傷口,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隻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恨我。”
我不明白。
都是親生的兒子,為何他們兄弟二人的待遇卻天差地別?
待裴懷瑾如珠似寶,對待裴餘,卻活像是什麼仇人。
“其實,我本該有個雙胎弟弟。”
他的聲音悠遠,陷入回憶。
“母親生我時,胎大難產,我和母親九S一生活了下來,可未出世的弟弟卻窒息而S。”
“父親母親期待了許久的好事成雙,就這樣被我毀掉。他們認為是我害S了弟弟,將弟弟去世的痛苦全部加諸在我身上。”
“直到裴懷瑾出生,他們認為是S去的弟弟又重新投胎回來了。因此,他們對他極盡寵愛,想方設法的彌補。而我,天生便虧欠弟弟,所以就該處處讓著他、低他一頭。”
“就連世子之位,也要我彌補給他。”
我靜靜地聽著,隻覺荒謬至極。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父母?
不但偏心,還為自己找了這冠冕堂皇的借口,將一切罪責都推到無辜的裴餘身上。
我不知該怎麼安慰他,便隻能拍著他的背,輕聲道:
“一切都會好的,你如今已是世子了,誰也搶不走。”
裴餘將頭埋進我頸間,有溫熱湿意落在我肩頭。
20
那日之後,侯府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中。
但我卻直覺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裴懷瑾處心積慮,敗壞裴餘的名聲,圖的就是世子之位。
如今一切成空,我不相信他會就此放棄。
某夜,我於睡夢中聽見屋頂有細微聲響,瞬間清醒過來。
那聲響一路向東,分明是衝著裴餘而去。
我翻身下床,抽出劍,悄聲出了門。
裴餘窗外屋檐倒吊著一道人影,正試圖破窗而入。
見我出現在院中,一驚,便改換目標衝我而來。
雙方都不想驚動旁人,未動兵刃,隻徒手比劃。
數招之後,我心中一沉。
此人身法招數皆與我師出同門,正是我在浮屠門的小師妹,劍心。
她亦認出了我,怔愣過後收了手,笑道:
“五師姐,竟然是你。”
我心中復雜,不知該說什麼,隻道:
“有我在此,你傷不了他,回去吧。”
“這是自然。”劍心神色未變,“隻是門規師姐應當清楚。”
我自然清楚。
浮屠門,江湖赫赫有名的S手組織,門中高手如雲,令人聞風喪膽。
付萬金可S一人。
隻要接單,那便是天涯海角、不S不休。
此次劍心任務失敗,下次師父必然會派出更多、更厲害的S手前來,直至裴餘身S。
更甚至,師父會親自出手。
屆時,無人能保他。
“師姐,你當年屠S同門,叛出組織,被師父下令追S了三年卻仍然活蹦亂跳,師妹當真佩服。”
“隻是不知那裡面是你什麼人,你竟不惜暴露身份也要護著他。”
“與你無關。”我冷下臉。
劍心笑容依舊:“自然與我無關。隻是我好心奉勸師姐一句,如今你的行蹤已經暴露,還是早些逃命為好,否則他日追兵將至,師姐恐有性命之憂。”
說罷,劍心飛身掠上屋頂,很快便消失不見。
我心亂如麻。
如劍心所言,我應該馬上離開侯府,遠走天涯。
可我走了,裴餘該當如何?
他必S無疑。
我於心中一遍遍問自己,為他留下,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嗎?
我們二人雖有肌膚之親,可那實屬意外。
我欠他的,也已用世子之位還他。
我們之間,好像已然扯平。
可不知為何,想到他會S,想到他會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
我竟覺得有些不能承受。
晨光熹微,我才驚覺已在窗邊枯坐半夜。
心中有了決定。
我收拾好包袱,去見了裴餘,告訴他,我要離開。
裴餘奪了我的包袱,不肯答應。
“明明說好三個月,眼下還未過半,你怎能說話不算數!”
我將昨夜之事和盤託出,冷冷道:
“裴餘,我與你不過露水情緣,你當真以為我會將你放在心上?眼下裴懷瑾已經買兇S你,我也因此暴露,若我不走,便是陪你一起S。”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願意陪你赴S?”
裴餘愣愣聽著,突然間變了態度。
他將包袱攤開放到桌子上,又翻箱倒櫃起來。
我不知他搞什麼名堂。
他卻又大聲叫了安福進來。
“安福,你去,去賬房取銀票來,能取多少取多少,快!”
最終,數萬兩銀票整整齊齊疊在我的包袱裡。
我目瞪口呆:“你……”
裴餘將包袱重新掛回我肩上,笑了。
“逃命嘛,自然少不了銀子的。你快些出發,莫要耽誤時辰了。”
說著,竟還輕輕推了我一把。
我不可置信。
“裴餘,你是不是傻了?我的意思是,我要扔下你,獨自逃命去了。”
“我知道,我聽得懂的。”
他仍舊在笑,可眼睛卻逐漸紅起來。
“小五,你大約是不信,可我還是想再強調一回。”
“我喜歡你,真心實意的喜歡。”
“隻要你好,我怎麼樣都成。”
我心中升起滔天巨浪,震得我手軟腳軟,竟然快要站立不住。
裴餘,你這個天大的傻子。
我強忍住淚意,扯出抹嘲諷的笑,將銀票取出來,盡數扔回他腳下,道:
“怎麼,苦肉計嗎?想用這種方式讓我心軟,好留下來保護你?裴餘,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蠢。”
無視他的解釋,我轉身便走。
踏出房門瞬間,眼淚奪眶而出。
裴餘沒有來追。
21
我潛入皇宮一趟,然後快馬加鞭,一路向南。
兩天兩夜,日夜不休地趕路。
終於在第三日落日前,來到月霞山腳。
月霞山,便是浮屠門的大本營。
浮屠門成立之初,第一任門主曾立下規矩:
門主之位,能者居之。擊S門主者,可取而代之。
現任門主,正是我的師父,天下第一高手,玉浮生。
我此番前來,便是要S了他。
若成功,我和裴餘性命無虞。
若不成……
我和裴餘大約真的要做一對亡命鴛鴦了。
我其實並無把握。
我的武功不足師父三成。
貿然挑戰,無異於以卵擊石。
我在山下休整一日,然後,徑直上了山。
一路暢通無阻。
所到之處,門徒對我視而不見,顯然是早知我要來。
大師兄抱劍等在半山腰,見了我,便先行轉身。
“快些吧,師父在等你。”
時隔三年,我再一次見到師父這張令人生畏的臉。
並不是說他長得醜。
相反,師父年逾三十但保養得當,模樣十分年輕俊美。
隻是他手段之冷酷殘忍,叫人不寒而慄。
我到時,他一襲白衣坐在小幾前,正在煮茶。
見了我,笑意清淺。
“小五,過來,嘗嘗為師的手藝。”
他總是這樣,言笑晏晏間奪人性命,叫人防不勝防。
我依言坐下,卻沒有喝茶。
師父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道:
“怎麼,怕師父下毒?”
我不語。
“你是為師最寵愛的徒兒,為師如何舍得?”
像是要證明給我看,他自顧自飲了一口,將空杯推到我面前。
“師父。”
這二字我已許久未曾叫過,猛然出口,隻覺生澀。
“我今日來,想求你放過裴餘。”
雖明知不可能,但我還是想試一試。
果然,師父挑眉,像聽到什麼笑話。
“傻徒兒,浮屠門的規矩,不S不休。果然是離家太久,連這個都忘了。”
“家?”
“浮屠門於我而言,從來都不是家。我隻是你的一把刀,不,應該說,我們都是你的刀。”
師父沒有否認,反而順著我的話說道:
“便是刀,你也是為師最趁手、最喜愛的一把刀。”
“可惜,你被世俗裡的髒東西迷了眼,竟與師父離心,真叫師父難過。”
髒東西?
我不免覺得可笑。
我三歲被師父撿回來,從此,我的雙手沾滿鮮血。
第一次S人,是在四歲。
師父帶我下山,我被追逐玩鬧的孩童撞倒,師父便遞給我一把匕首,並握著我的手,將匕首送進了對方的胸膛。
從此,S人於我便是家常便飯。
我S過尚在襁褓的嬰孩,S過正值壯年的男子。
連剛生產完的婦人和年逾古稀的老人我都不放過。
那時的我,不知對錯,不分黑白。
隻知道每次完成任務,師父都會溫柔地撫摸我的頭,笑著誇獎我。
直到三年前,我最後一次執行任務。
對方全家三十餘口。
我一個一個地S,對方竟然爭著搶著要先S。
我不解。
S到最後,隻剩一人。
是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孩。
她看著我,無悲無喜,面色坦然。
我好奇詢問:“你不恨我?”
她便笑了,笑中帶淚,大聲道:
“我為何要恨你?我該可憐你才對。可憐你無親無故,不知情為何物。”
“不論親情、友情、愛情,你通通沒有,簡直可憐到了極點!”
“你這樣的人,生來便是陰溝裡的蛆蟲,終其一生不可窺見陽光,隻會遭世人唾罵不齒。隻怕S了,別人也隻會拍手稱快,無人懷念不舍半分!”
我被她罵得懵了。
那些話我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是何深意。
可我也第一次產生了放過一個人的念頭。
我收了劍,便想離開。
那女孩卻當著我的面,一頭撞S在石柱上。
神情沒有半分恐懼害怕,有的隻是安然。
口中呢喃著:
“爹,娘,你們等等女兒——”
我內心受到極大震撼。
回到山門,我問師父,若我S了,他當如何。
師父正在看書,聞言,淡淡道:
“自然是將你厚葬。”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便又追問:“僅此而已?”
“不然?你想如何?”
我也說不上我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