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將氣氛再次點燃。
無形的硝煙中,幾聲悶咳不合時宜地響起。
是從始至終未發一言的裴懷瑾。
5
他起了身,走到侯夫人面前,溫聲道:
“母親,雲砚珍貴罕有,大哥不舍割愛也是人之常情。此事是兒子思慮不周。至於冬枝她們,想來是其中有什麼誤會……下人們之間拌嘴怄氣也是常有的事,母親實在不必為此大動幹戈。”
他又朝著裴餘鄭重行了一禮。
“大哥,此事錯全在我,懷瑾在此給大哥賠不是了。隻是母親近來身子不好,大夫叮囑切勿動氣,還請大哥小事化了,讓母親能安心休養。”
我蹙眉聽著,隻覺他這話越聽越不對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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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倒像是裴餘非要揪著不放、大動幹戈一般。
東苑挑起的爭端,被他一句話輕描淡寫帶過。
無辜的丫鬟即將枉S,他亦未置一詞。
看來這位裴二公子,並不如傳聞中的那般溫良。
侯夫人欣慰地握住小兒子的手。
“你這孩子,也太孝順了些。此事若不是冬枝告到我跟前來,隻怕你還瞞著不說,白白受了這委屈。”
“好了好了,看在瑾兒說情的面子上,我便不再追究。”
裴餘立於原地,注視著眼前的一番母慈子孝。
最終,他什麼也沒有說,轉身離開了。
回到西苑,裴餘便將自己關進了臥房。
安福在門外急得團團轉。
“少爺額上的傷口還未處理,也不知深不深,這可如何是好?!”
我握著掃把經過時,被他一把拉住。
“小五,你去,進去幫少爺上藥。”
“我?”我不解,“你為什麼不去?”
安福低聲解釋:
“每每少爺在侯爺夫人那受了委屈,都會將自己關起來,任誰敲門也不開,最長的一次,少爺三日未出,水米未進。我也是沒辦法了,才叫你去試試。”
“可我還要掃地。”
我舉起掃把。
安福“哎呀”一聲,奪過掃把。
“我替你掃,你快去呀!”
我便接過藥膏,敲響了裴餘的房門。
我自然有我的盤算。
裴餘剛剛受到不公對待,還是來自於親爹娘的,隻怕此刻正心如刀絞,脆弱難當。
我若能在此時小意寬慰幾句,他必定大為感動。
這麼想著,我輕喚幾聲。
“少爺,小五來替您上藥了。”
“少爺?”
敲門許久,不見回應。
扭頭去看,安福躲在轉角處,衝我投來鼓勵的眼神。
我思索片刻,抿唇,提氣。
然後,一腳踹開了房門。
跨進屋內時,裴餘正仰面躺在床上,雙手枕於腦後,神情寡淡,不知在想什麼。
聽見巨響,便皺眉瞧了過來。
我面不改色走過去。
“少爺恕罪,奴婢從小體力活兒做慣了,是以力氣大了些。”
裴餘沒說什麼,隻是翻了個身,背對我。
“出去。”
我自然不肯。
“少爺,您應該上藥,不然落疤可不好。”
“我說了,出去。”
聲音已然慍怒。
方才我已觀察過他的傷口,不深,隻是略長,此刻血已經止住。
若我再來晚些,恐怕都要自動愈合了,實在沒有上藥的必要。
可我自然不會這麼說。
“少爺,奴婢知道您心中冤屈,奴婢也替您不平。隻是身體是自己的,您受了傷,不隻安福擔心,奴婢也心疼不已。”
“今日之事都怪奴婢,是奴婢給少爺惹了麻煩,才害得少爺受傷……少爺不肯上藥,奴婢別無他法,隻好長跪於此,祈求少爺原諒。”
說到後面,聲音已然染上哭腔。
我抽噎著,作勢便要跪下去。
“好了!”
裴餘騰得坐起了身,一把攥住手腕將我拽起,態度不善。
“誰說怪你了?我上藥就是了。”
我破涕為笑,忙不迭取了湿帕子,替他擦去額角血汙。
裴餘盤腿坐著,任我作為,纖長的睫毛垂下,薄唇微抿,顯然還在不悅。
不得不說,裴餘有副極好的皮囊。
身姿颀長,寬肩窄腰,長相更是一等一的出挑。
如此近距離下,他肌膚白皙,不見絲毫瑕疵。
女娲捏他時,一定十分認真。
塗抹完藥膏,我便俯身,朝那處輕柔地吹了吹。
“好了少爺。”
我退開一步。
裴餘則全身僵滯一瞬,飛速抬頭,眸中盡是不可置信。
耳根微紅,仿佛,是在羞惱?
見我神色坦然,他躊躇片刻,方才道:
“此舉過於親密,下次莫要如此了。”
我自然點頭稱是。
方才不過是一時被美色所惑忘記分寸而已。
再說他採花無數,不知調戲過多少女子,竟也會感到害羞?
約莫是裝的。
月至中天,我悄無聲息潛入東苑,找到了冬枝住處。
此女甚是跋扈,又多嘴長舌,今日若換作是其他丫鬟,恐怕早已因她而S。
須得給她點苦頭。
6
次日,冬枝受傷的消息便傳遍侯府。
說是起夜時不慎從臺階上滾落,摔斷了條腿,眼下裴懷瑾正請了大夫替她診治。
彼時我正在柴房苦哈哈地劈柴。
安福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劈手就奪了我的斧頭。
“小五,你有福啦!少爺讓你去房裡伺候,這種粗活兒以後你就不用再幹了。”
“你命真好,少爺身邊從無婢女貼身伺候,你可是第一個!”
去向裴餘謝恩時,他正在用早飯。
我十分殷勤地替他盛粥。
“少爺,您受了傷,該吃些清淡的。”
動作間,有白色粉末從我指尖落下。
飄入碗中,微不可查。
裴餘毫無所覺。
飯後,裴餘莫名開始流鼻血。
我一邊替他打了水來擦洗,一邊好心提醒:
“想來是天氣炎熱,少爺又是男子,火氣自然大了些,不如想個法子泄泄火。”
安福不解:“什麼法子?”
“……少爺自然曉得。”
裴餘正用布巾擦臉,聞言動作一頓,眸光掃過來。
“哦?我並不曉得,你仔細說來。”
“……”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都是千年的狐狸,你還跟我玩什麼聊齋。
“與女子歡好。”
我索性將話說明白。
“你你你你你!”安福目瞪口呆,“你一個姑娘家,居然……居然……”
裴餘顯然也甚是驚愕,神情復雜,難以言盡。
他薄唇幾番開合,最終,幹巴巴道:
“……你倒是不知羞。”
我四歲入行,十幾年幹的都是S人見血的勾當,腦子裡想的隻有怎麼S人和怎麼不被人S,羞恥心這等完全無用的東西,我自是沒有。
裴餘最終採納了我的建議。
“明日辰時出發,小五,你多備些吃食。”
我不明白。
找女人哪有大清早去的?還得帶著吃的。
此番前去,裴餘必定人贓俱獲,屆時我便會直接取他性命,是以吃食是沒必要帶了,毒藥暗器倒是帶了不少。
馬車行駛在顛簸山路上。
我掀開簾子看了眼。
沿途草木茂盛,偏僻無人,的確是個藏人的好地方。
悄然打量裴餘一眼。
他斜倚著金絲雲枕,姿態闲適,正閉目養神。
倒是看不出半點要白日宣淫的樣子。
果然是富貴窩裡出來的,慣會裝模作樣。
不多時,車轅外傳來安福的聲音:
“少爺,到了。”
我隨著裴餘下了車。
抬眼,然後懵了。
眼前山清水秀,鳥語花香。
清風徐來,使人心曠神怡,分外舒坦。
是個好地方。
卻不是個藏人的好地方。
“少爺,我們這是?”
裴餘伸個懶腰,聞言,莫名看我一眼。
“不是你說天氣炎熱需要泄火?此處涼爽,避暑正好。”
……
所以我後半句話是被你當成屁了嗎。
心好累。
有種八十歲留守老人挑了六十擔水,頂著大太陽去村頭澆菜苗,發現澆的是別人家的地的無力感。
大約是我的表情過於難看,裴餘一頓,語氣涼飕飕:
“怎麼,不高興?”
我艱難扯起嘴角。
“高興的,少爺。”
我實在不想跟他溝通,便是他說晚上有太陽我也認了。
“高興便好。”
裴餘興致很高,自顧自挑了塊兒臨水的陰涼地,吩咐安福支桌擺椅。
又回頭對我道:
“小五,將吃食都擺上來。”
……
我心底一虛。
該怎麼告訴他,吃食沒有,毒藥管飽。
我把話說得委婉:
“少爺,現成的吃食豈不無趣?就地取材,方有野趣。”
“所以?”
我撸起袖子,脫了繡鞋,將褲腿挽至膝蓋,便朝河邊走去。
“奴婢去抓魚,還請少爺讓安福撿些樹枝幹柴回來。”
人已入水,裴餘卻沒有回應。
我疑惑回望:“少爺?”
晴好日光下,少年俊朗的面容陡然升起一抹紅,並迅速蔓延至耳根。
見我回頭,便略有幾分慌亂地轉過身去。
聲音也磕絆:
“知,知道了。”
我不解他為何這副模樣。
低頭去找魚,方才注意到自己半露在水面的兩截小腿。
白皙,細嫩。
這才恍然明白過來。
隻是忍不住嗤笑。
他裝得倒像,表情管理的能力令實在人佩服。
抓魚於我實在簡單。
若不是不想暴露武功,我甚至都無需下水。
故意磨蹭一刻鍾,我方才“氣喘籲籲”地上了岸,懷裡抱著三條肥魚。
岸邊卻空無一人。
安福撿樹枝還沒回來,就連裴餘也不見了蹤影。
我喊了幾聲均無人回應。
就近找了找,便見不遠處一棵綠柳下好似躺著個人,一動不動的。
正是裴餘。
這人倒是不挑,隨地便能大小睡。
7
好消息:裴餘中了蛇毒,快要S了。
壞消息:我還未找出他的藏人之地。
不得已,我隻能救他。
傷在小臂。
我已盡力將毒血擠出,可裴餘仍然面色蒼白,嘴唇烏紫,沒有半點好轉的兆頭。
可我此行是為S人,不是救人,手裡並沒有可用的藥物。
不得已,我便隻好割破手腕,喂血給他喝。
我曾服用過避毒丸,身體百毒不侵,想來我的血會有些效果。
喂完血,我又再接再厲,雙唇貼上傷處,再次替他清理餘毒。
呸呸吐出口中髒血時,身前之人似乎動了一下。
我抬頭,便見裴餘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唇色已不復烏紫,隻是毫無血色,想來是我的血起了作用。
但他神色怔怔,隻是呆呆地看著我,眸中情緒翻湧,眼眶都似泛了紅。
我隻當他是劫後餘生,心中後怕,便隨口安慰:
“少爺莫怕,您不會有事的。”
他張了張唇,半晌,才聲音艱澀:
“你,你竟為我吸毒……”
這是明擺著的事。
我不止給你吸毒,還給你喂血呢。
他卻不再說什麼,垂下眼睫,遮去眼底神色。
裴餘受了傷,此行自然無法繼續,我們便打道回府。
一路上安福嘴巴不停,埋怨自己不該走遠撿柴,才害得裴餘孤身一人。
裴餘已恢復了些精神,安靜地坐著那裡,隻是不知他在想什麼,視線總若有若無往我身上飄。
我佯裝不知,眼觀鼻鼻觀心。
馬車稍一顛簸,他身子不穩,滑靠在我身上。
“少爺?”我扶住他。
他聲音低弱:
“小五,我有些頭暈,你扶著我些。”
我自然不能拒絕。
隻是不知為何,總感覺回程的氛圍與來時相比,有了些不同。
8
入城門不久,便聽聞街邊一陣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