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瞻遠不知站在那聽了多久,頭發和肩上蒙了一層細細的水霧。
寧致隨著我的動作看過去,臉上來不及散去的喜色一瞬間變成錯愕。
“寧先生,”我說,“你說錯了,我對你沒有一點感覺,別再來纏著我了,大家好聚好散,給彼此留一點體面吧。”
他黑沉著臉望著我,單薄的身軀在雨裡微微顫動。
顧瞻遠接過傘,看他一眼:“寧先生,香香的耳環真的是你找到的嗎?”
寧致臉色一變,幾乎是極其敗壞地吼道:“不是我難道是你嗎?你仗著香香失憶趁虛而入,難道還想佔有我們的記憶?”
顧瞻遠冷笑一聲,摟著我上了樓。
我給他拿毛巾擦頭,又去泡了一杯生姜紅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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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環是怎麼回事?”我問他。
他沉默一會兒:“不管你信不信,四年前你耳環丟了,我也曾返回山上找過,最後是在小溪邊的石頭縫裡找到的。我想第二天拿給你的時候就跟你表白,可是第二天耳環不翼而飛了,我把家裡翻遍了都沒有找到。我知道你很喜歡這對耳環,是之前去國外旅遊的時候買的,便找人專門定制了一對一模一樣的。定制需要時間,等我拿到耳環的時候,你已經和寧致在一起了。我當時不知道你是因為耳環和他在一起,剛剛聽見他的話,很奇怪,那句想對你好是本能的話,是我寫在日記本裡的,他怎麼會知道?”
顧瞻遠一臉疑惑。
我卻仿佛被雷劈了一樣,什麼都明白了。
是那個系統幹的好事。
過往那些被忽視的細節忽然在我腦海中清晰起來。
我和顧瞻遠青梅竹馬,在青澀的年紀互生好感。可是自從我認識寧致後,我對顧瞻遠的記憶就變得模糊起來,我想不起來我們之間點點滴滴的細節,我隻記得他是鄰家一位對我很好的哥哥。
重生以後,那些回憶才逐漸變得鮮活。
我的鄰家哥哥啊,原本也是愛笑愛鬧的男孩,最喜歡趴在牆頭連名帶姓喊我的名字。
“計檀香,起床了,太陽曬屁股啦!”
“計檀香,我媽媽烤了餅幹,快來吃!”
“計檀香,要不要看我新買的金絲熊?”
……
是我的忽視,一點一點把他變成現在清冷寡言的模樣。
7
我恍惚看見了我另一種人生,和顧瞻遠戀愛、結婚、生子,事業有成,家庭美滿,一生無憂,真正屬於氣運之女的人生。
我啞著嗓子問:“二十歲那年擺在我家門口的我人生第一雙高跟鞋,新冠期間掛在我窗外的退燒藥和生活用品,我半夜發朋友圈想吃的甜品,還有我每年生日城市上空的煙花……是不是都是你?”
我並非一隻耳環就會動心的人,是所有些加起來,我以為是寧致。他模稜兩可的回答,像極了曖昧裡張力知足的拉扯,我從沒懷疑過他。
顧瞻遠的聲音也沙啞:“我給你發過微信,你已讀不回,我以為……”
以為我對他無意。
就算是一群朋友一起玩,我的眼裡也好像看不見他。
我凝視他微紅的眼睛:“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一條也沒有。
“對不起,害你難過這麼久。”
他摸出手機:“我要去投訴他們。”
我按住他的手,笑中帶淚:“我一刻都不想等了,顧瞻遠,我們結婚吧。”
他渾身一震,就那麼一眨不眨地和我對視,良久,他搖頭。
“不行,香香,這對你不公平,你現在失憶,不能輕易做這麼大的決定。”
“我沒有失憶,我什麼都記得。”
他瞪大眼睛望著我,好像我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他就不懂了。
“剛剛你在寧致面前哭了。”
“我想弄S他,但發現沒有辦法,很無力。”
他愣了一下,低頭扒手機,我湊過去一看,他在搜:怎麼悄無聲息地弄S一個人。
我哈哈笑:“顧瞻遠,不行,我們要做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8
對於我要和顧瞻遠結婚這件事,我爸我媽最高興,他們看著顧瞻遠長大,知根知底,一萬個放心。
顧家阿姨板著臉叮囑顧瞻遠:“好好對香香,我們和老計家做了幾十年的鄰居,你要是敢破壞我們的感情,我一定打斷你的狗腿。”
也有擔憂,我媽悄悄問我:“你要是想起寧致了,不會和阿遠離婚吧?婚姻可不是兒戲。”
我跟我媽說了實話:“其實我都想起來了,但我忽然發現,我愛的人是阿遠,所以就將錯就錯吧。”
我媽跟聽天方夜譚似的,目瞪口呆:“這是不是有點對不起寧致那孩子?”
“媽你想啊,是他先失憶先把別人認成女朋友的,要是他沒恢復記憶,說不定也跟別人結婚了。”
我媽覺得我話中有話,但沒琢磨透,想了一會兒忽然一拍大腿:“這是不是就叫天降敵不過竹馬?”
寧致哪能算天降,頂多是個天雷。
他很快聽說了我和顧瞻遠要結婚的事,跑到小區門口攔我——我跟小區保安打了招呼,他現在已經進不了我家小區了。
他憔悴了很多,整個人像是吸毒了一樣,變得又幹又瘦,眼睛裡一點神採都沒有。
“香香你不能這麼對我,”他都快哭了,“沒有你我的人生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卑微地懇求我:“能不能不結婚?你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讓你想起來的。”
我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女,我愛誰誰就能和我共享氣運。
寧致和我戀愛前,隻是某個大公司裡寂寂無名的小員工,住十平方米的租房,生病不敢去醫院,每天為生活奔波。和我戀愛後,他年年升職,一躍成為公司骨幹,老家拆遷,買股大賺,買車又買房,運氣好到爆。
這些都是我的氣運為他帶來的紅利。
現在沒了我的氣運,他一夜之間被打回了原型。
老家的房子遇上政策改動,不拆了。
公司幾個重要方案他連連決策失誤,害公司損失了好幾個億,已經被開除。
一直飄紅的股票跌到了谷底。
投資的度假山莊挖出了文物,不讓建了。
……
我什麼都沒做。
我隻是不再愛他。
9
“寧致,”我說,“你想讓我想起什麼?想起你給我買了我人生第一雙高跟鞋?還是想起疫情的時候你冒著被感染的風險各大藥店去給我買藥?或者是想起每個生日那晚滿城煙花璀璨是你特地為我放的?”
他欣喜若狂:“香香你都想起來了?你全都想起來了是不是?”
“是啊,”我嘲諷地看著他,嘴角微彎,“我想起來這些全都是顧瞻遠為我做的,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呆住,而後驚慌失措。
“香香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是真的愛你,我真的愛你,我是太怕失去你了,如果你是因為這些不肯原諒我,我以後一定改,我一定改,求你別離開我!”
他痛哭,他跪下懺悔。
來來往往的路人向我們投來打量的目光。
我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寧致,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但你腳踏實地、好好努力,未必不能過上好日子。”
我說的模稜兩可,他聽懂了,但他不敢相信我竟然知道他最大的秘密,張大了嘴巴,艱難呼吸,好一會兒才試探著問:“香香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我懶得再理他。
婚禮要準備的事很多,已經簡化許多,仍然忙得腳不沾地。顧瞻遠對拍婚紗照很執著,如果不是時間來不及,他都想跑去國外取景。新娘服我選了一套婚紗和一套秀禾服。顧瞻遠亦有相對的新郎服,他興致勃勃試衣服,比我還有耐心。
出來時碰見鍾樂,她打聽了我的行蹤,特地來等我。
顧瞻遠到車裡等我,窗戶開著,目光炯炯地盯著我們。
在他眼裡,鍾樂和寧致是一伙的。
鍾樂找我,說實話我挺驚訝的。
這一世我已經放棄寧致,無論她怎麼和寧致愛恨糾纏,都和我沒有關系了。
“寧致哥……”她有些難以啟齒,“他知道你要結婚後,就來找我,他想和我在一起,但我拒絕了。”
我詫異。
前世她愛寧致愛得失去自我,即便寧致為救我害她失去孩子,她最終還是選擇原諒他。
我的魂魄沒能在人間逗留太長時間,我不知道寧致借著我的氣運最後有沒有大富大貴,也不知道鍾樂有沒有和他白頭偕老,幸福一生。
“我做了一個夢,”她說,有些困惑和心驚,“夢裡你沒有失憶,失憶的是寧致哥,他……把我認成女朋友,說愛我,我懷了他的孩子,卻在結婚的時候遇上大火,他為了救你拋下了我,我的孩子沒有了……”
是夢,卻很真實。
失去的孩子的痛苦和被愛人拋棄的絕望,在她心上來回踐踏,她的眼睛忍不住紅了。
“後來呢?”我輕輕問。
她吸了一口氣,聲音也變得很輕:“後來你自S了,我執迷不悟還是嫁給了寧致哥,他從公司辭職,自己創業,五年就做大了……可是在他最春風得意的時候,他查出了肝癌晚期,沒得治,一個月不到就S了……”
我豁然抬眼,喉嚨裡發出兩聲笑,隻覺得十分荒謬。
“臨S前,他一直自言自語,我聽不懂。他好像在罵什麼人,說騙了他,他隻是什麼媒介,還說他不該害S你,不該害S自己的孩子……”她臉上滑過一滴淚,“夢裡我們一直沒能有孩子。”
“我那時候才知道我遭受的一切,你遭受的一切,都是他的算計。”
她抬眼看我,目光澄澈:“檀香姐,你和顧先生結婚了就好好過下去,就算恢復記憶了也不要回頭,寧致哥,不是良配。”
10
我和顧瞻遠的婚禮在五星大酒店舉辦,來了許多人,衣香鬢影,十分熱鬧。
鍾樂送了禮金,遠遠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祝福聲和歡笑聲縈繞於耳,我捧著花束,被人簇擁著到顧瞻遠身邊,他牽住我的手,溫潤的手掌和我十指交叉。
“像做夢一樣。”他說。
“檀香檀香,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捧著手機急匆匆跑過來,“你那個前男友瘋了,他在酒店樓頂直播跳樓!”
我低估了寧致的無恥。
他特地選了我結婚這天,爬到了我舉行婚禮的酒店樓頂,開了直播要跳樓。
他存心不讓我好過。
直播裡,他控訴顧瞻遠趁虛而入,趁我記憶錯亂上位,卑鄙無恥。因為還想跟我重修舊好,他不怎麼敢往我身上潑髒水。隻說我已經恢復記憶,但為了責任還是選擇和顧瞻遠結婚。說我最愛的人其實是他。說他得了肝癌晚期,求我現在不要結婚,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
看來沒有了我的氣運,他前世的絕症也提前到來了。
消防員已經就位,警察拉出了警戒圈,派出了談判人員。
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圈又一圈。
我一出現就引起了轟動,現實生活中的民眾比網民冷靜多了。
沒人罵我,可能有幾個想罵的,但看看我身邊的顧瞻遠,再看看樓頂發瘋的寧致,兩廂一對比,大概覺得我的選擇沒有錯。
一位大媽小聲勸我:“姑娘,要不你等他S了再結婚?他都晚期了,活不了太久了。”
我說:“大媽你別聽他胡說,我們是正常分手,他有臆想症,什麼失憶不失憶的,又不是拍電視劇。”
我聲音不小,附近圍觀的人都聽見了,竊竊私語起來。
警察過來請我上去,寧致不肯和談判民警溝通,堅持要和交流。顧瞻遠握了握我的手,我回頭衝他笑了一下:“別擔心,我馬上下來。”
樓頂風很大,寧致破舊的大風衣被吹得獵獵作響。我提著純白的婚紗裙擺,於陽光照耀中凝望他,無悲無喜。他的眼睛迸射出驚豔的喜色。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S。”他的聲音也被風吹散,七零八落,喑啞難聽。
“別鬧了,”我說,“你這樣真的很難看。”
我瞥了一眼他的手機,他手忙腳亂關掉,解釋:“香香,我不是故意讓你難堪的,我隻是不知道用什麼辦法阻止你結婚,你肯來就好,你肯來就代表你心裡還有我,對不對?我我……我活不久了,我得了肝癌,我知道以前騙了你是我不對,我知道錯了,你能不能等我S了再結婚?再陪我最後一段時間好嗎?我是真的愛你。”
他目光柔和,含情脈脈,仿佛我是他失而復得的珍寶。
我忽然看懂了他的意圖:他是想借我的氣運治好他的癌症!
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沒有放棄佔有我的氣運,仍然想用他所謂的愛情蠱惑我!
11
我慢慢走到他面前,刻意壓低了聲音。
“寧致,”我說,“我沒有失憶。”
他露出困惑的神情。
“從一開始我就是裝的,假裝失憶,假裝忘掉你。”
他的太陽穴肉眼可見地突突跳動起來,他半張著嘴望著我,像是我說了什麼匪夷所思的話。
“別這麼吃驚,你原本的計劃不就是這樣嗎?那個不小心撞到我們的司機是你僱的吧?”
他整個人像被定住了,一動不動僵在那裡。
“但你沒想到我也失憶了。我不愛你了,你再怎麼裝都沒有用了,所以你又迫不及待地恢復記憶了,真是搞笑啊寧致,”我淡淡笑,“你真貪心,和我共享氣運還不滿足,竟然妄想害S我完全佔有我的氣運。我上次就告訴你了,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拿了別人的東西早晚要還回來的。”
他的瞳孔驟然緊縮,那副愛而不得的悽慘神情消失了。
“你怎麼會知道?”他咬牙切齒問。
“是你的系統告訴我的啊,它說你廢了,它想找我合作。反正它和你綁定也隻是為了吸取我的氣運,何必讓你這個中間商賺差價,直接找源頭不行嗎?”
一道陌生的機械聲響起:“我沒有說。”
是寧致的系統,它終於現身了。
“那她為什麼會知道?”寧致赤紅著眼睛質問,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系統:“信不信隨你,不過她有句話說的對,你的確是廢了,對我已經沒有用了。等你S後,我就能脫離了。”
“還不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寧致發瘋般地大吼大叫起來,“本來我和香香好好的,是你慫恿我害S她佔有她的氣運!都是你!”
系統冷笑:“沒有我,計檀香根本就不會認識你。”
寧致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他隻知道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想和系統同歸於盡,他絕望地朝後仰下去,妄圖用這樣的方法和系統一起毀滅。
但因為我拖延了時間,消防員早在樓下鋪好了氣墊。
寧致沒S成。
重活一世,我的心境已不會輕易被影響,我和顧瞻遠的婚禮照舊進行。
一個月後,寧致S了。
他綁定的系統也不知去了哪裡。
半年後的一天,顧瞻遠忽然告訴我:“我綁定了一個系統。”
我悚然一驚。
“那什麼狗屁系統說你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女,我現在發展這麼順利都是因為和你共享了氣運。我如果想更進一步,就要讓你為我S,你S了我就能佔有你的氣運,成為這個世界的霸主,人上人。”
我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寒氣一股股地朝上湧。
“你怎麼回他的?”
“我本來想叫它滾的,但我怕它找別人害你,所以我就綁定了它,並且把它禁言了。”
“你還能禁言它?”手腳慢慢回暖,我終於抬眼看他,眉目含笑。
“無意間發現的一個功能,好歹我現在也是氣運之女的男人,這點權限還是有的。”
他說完自己忍不住哈哈笑起來:“真像天方夜譚是不是?你怎麼一點也不懷疑?”
我捧住他的臉,甜甜蜜蜜地說:“因為我愛你啊。”
他感動地抱住我,沒有看到我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意。
無所謂,氣運之女會反S。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