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欺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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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壓制了你體內的魔氣,從此以後世上再無魔儡,隻有小和尚度衡,你可明白?」


 


他很歡喜,摩挲著身上的被子千恩萬謝,眉眼間總算綻出ŧṻ₇了一分符合年歲的少年氣。


 


「度衡謹記師尊教誨,願刀山火海以報恩情。」


 


「若是真的想報答,那便顧好自己,莫要再受了委屈。」


 


當時言語,如今還歷歷在耳。


 


可他到底還是委屈了自己,因著魔氣失控,我這昆侖山反倒成了囚困他的牢籠,將他桎梏此地一年又一年。


 


他的洞府裡,唯一幹淨的,就隻剩了我現今坐的一方角落。


 


我這師尊當的,實在是問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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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替度衡縫補被套時,他坐在我身側,看得格外認真。


 


我穿針引線間,他呼吸幾近吞吐在我耳畔。可等我偏過頭去看,那種曖昧的氛圍又仿佛僅僅隻是我一人的錯覺。


 


「怎麼了施主,可是有什麼顧慮?」度衡雙手合十,眼神中滿是清澈,看不出絲毫雜念。


 


我自知多心,搖搖頭縫補完最後一針。


 


太過復雜的繡法我是不會的,隻簡單地在被褥上繡了朵火鳶花。


 


自大徒弟長大以後,我已許久未碰過針線。如今還能繡得有模有樣,已經是不可多得。


 


但這到底不是我的被褥,我對度衡知之甚少,縫補間竟也忘了問他喜歡什麼繡樣。


 


現下想問已來不及,我看進度衡眼裡,他定定望著那朵紅花,眼神冷得可怕。


 


除了入魔以外,我從未見他露出過這種眼神,不由一愣,「怎麼了?可是不喜歡?」


 


度衡沒有看我,自然無法從唇形中得知我說話的內容。他伸手指著被褥上的繡花,語氣冷淡,「這花我曾在大師兄腰間的香囊上見過。」


 


你是如何得知此花?


 


聽懂他言外之意,我這才驚覺自己的境況。


 


火鳶花千年盛放一次,且需仙人以血喂養,尋常人哪能得見?


 


他定是起了疑心,探究起我的身份來。


 


我有些欣慰,沒想到度衡的腦袋也有靈光的那天,趕忙對他說起了唇語。


 


「你大師兄香囊上的火鳶花也是我給繡的,度衡,我是你師尊啊!」


 


「我被狐妖算計互換了身體,你總算發現端倪了!」


 


度衡靜靜地看著我不說話,眸子裡光芒閃爍變動。


 


這不像是聽懂我說辭的反應,難道是我剛才語速太快了?


 


我心裡沒底,剛想繼續說話,他卻別開了眼,留給我一個清秀的側臉。


 


「我不要火鳶花,那是大師兄喜歡的東西,我不要與他一樣的。」


 


他眼神落在別處,手卻伸了過來,輕輕覆上我的手背,「你給我繡個別人都沒有的紋樣,繡不出來,就不準離開。」


 


7


 


這大抵是他第一次對我說「狠話」。


 


他說得別扭,離開的時候仍然有些不自在,險被地上的石塊給絆了跤去。


 


我已經驚呆了,怎麼也想不到,一貫呆呆的小和尚居然也有這樣的心機,一定是被他的師兄們帶壞。


 


身下坐著的這方床榻已被設下禁制,三徒弟容奕是把我圈在他的洞府之中,這小和尚倒是霸道,竟直接將我拘於床笫。


 


我氣極,當初為了給大徒弟縫補衣物,我化身凡人學女紅的時候吃過不少苦頭,還被凡間的姑娘們一個個地指著額頭說笨。


 


現在被度衡困在這裡逼工,往時的「屈辱」一幕幕浮上腦海。


 


我恨不能將他的被子撕爛,但想到度衡拜師時摩挲著被子的晶亮眼神,到底還是心存不忍。


 


好啊,一個個的,都欺師滅祖是吧,那我就在你的被子上繡滿綠頭王八!


 


借著夜明珠的光亮,我憤憤不平地繡到了半夜。度衡許是不好意思見我,一直沒有回來。


 


倒是平日裡最不著調的四徒弟,一拳轟爛了床側的洞壁,從破口處朝我探頭。


 


「師尊!別繡啦!」四徒弟飛離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來救你啦!再晚點五師弟可就回來了!」


 


我心累大過歡喜,揪住他的衣襟示意他看我腿上壓著的石塊。


 


「真是謝謝你啊!」我比著唇語,「要是你砸的洞再大點,師尊我這雙腿可就徹底廢了!」


 


「哎?師尊你說話怎麼沒聲啊?」飛離心虛地撥開我雙腿上的碎石,背對著我矮下身來,「看在你平日教養我的份上,我來當你的御劍好了。」


 


「走吧師尊,我帶你離開這裡。」


 


他後背寬闊挺拔,我卻記得不日前才剛給他行過鞭刑。足足八十一道雷光鞭,我半點沒留情面,將他上身抽得沒一塊好肉。


 


我不動,飛離卻轉過身用雙手一撈,直接將我抱在了懷中。


 


「猶豫什麼呢師尊?徒兒我千辛萬苦跑過來救你,就不要在乎什麼男女之別了。走了,抱緊我!」


 


吐息打在我臉上,似乎還帶著受刑時的血腥氣味,燙得我心間一痛。


 


8


 


飛離在隨我修煉之前,跟他的家人一道,被困在魔族設蠱的地界裡。


 


那裡寸草不生,逼得人相互啖肉而食,怨氣衝天。


 


飛離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出生的。但他出生的時機很巧,最後一個飢不擇食的人已倒在了他父親的屠刀之下。屍橫遍野中,屠戶守住了妻女的性命,嬰兒呱呱墜地,仿佛預示新生。


 


然而飛離的父親並沒有就此收手,轉而將刀架在了妻女的脖頸之上。


 


他不是善人,手上沾了不少人血,可要他蠶食同族,他說那是畜生才會做的事。


 


飛離的母親含淚閉眼,認可了丈夫的決定。熱淚落下滴進小飛離的嘴裡,竟止住了他的哭啼,引得他扒拉著母親衣襟索要食物。


 


屠戶心軟了。他收起屠刀,抱著妻女失聲痛哭,等待著S亡的到來。


 


一家人沒有食物,在蠱界中熬了一天又一天。小飛離喝不到母乳漸漸虛弱,所幸天無絕人之路,就在一家人即將撐不下去的時候,龜裂的土地因人血滋養,漸漸長出了綠芽。


 


飛離能夠記事的時候,蠱界中已不再荒蕪。隔著叢生的草木,他的目光遠眺到界外的天空。


 


ẗŭ₀他想離開這裡。


 


9


 


還沒等他實現心願,一場大旱逼得這家人不得不再次面對食物短缺的困境。


 


樹木枯萎不再結果,草芽也黃了葉子難以充飢。屠戶又一次拿起了他的刀,刀上已經生鏽,他看著妻女和兒子,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了結性命,滋養出一地的瓜果。


 


小飛離沒有見過這場面,還不懂得S亡的寓意。他問母親和姐姐父親怎麼了,兩個女人哭著笑笑著哭,偽裝成喜事的模樣,告訴他父親變成了星星,會永遠在天上愛他。


 


飛離深信不疑。所以就算三年後母親以同樣的方式倒在了他的面前,他也能夠沒有悲傷地合上母親雙眼。


 


飛離對S亡的認知全部來自家人的欺騙。艱難的處境中,她們用謊言留給飛離令人心酸的溫柔。


 


我趕到這裡的時候,飛離姐姐的心口正插著屠刀。她用最後的力氣補充謊言,面帶微笑,將殘忍的別離編纂成形體的改變。


 


她說,她會變成陽光,一直照在飛離身上。


 


飛離認真地點頭記下,見我過來神情仍有些呆怔。


 


我問他在想什麼,他說他在思考。


 


等他S的時候,應該要變成什麼,才能夠同時擁抱星星,樹木,和陽光。


 


我於心不忍,將他擁進了懷中。


 


「跟我走吧,我會帶你離開這裡。」


 


10


 


飛離的名字,是他自己另取的。


 


他說自己以前被關在蠱界,怎麼也找不到出去的辦法。直到我如天神般降臨,帶著他飛離了牢籠。


 


我允了他的任性,權當作是他對過去的告別。自此天高海闊,他想到何地,便可自行飛去。


 


可我卻沒能料到,他家人不忍他直面S別而編出的謊言,卻招致了禍端。


 


二徒弟將消息告訴我時已經晚了。


 


飛離在人間斬了善人,沾了惡果。不光天道輪回不會留情,就連司掌刑罰的刑仙殿也絕不會放過他。


 


我招他過來時,他還有些莫名。


 


「師尊為何說我闖禍?那老人家疾病纏身,已允諾子孫將會化作星星庇佑。我送他一程助他化身,為何是禍?」


 


我一時哽住,好在二徒弟思維敏捷,替我說教。


 


「他若是急著化身何須你助?你怎麼不想想,人家之所以忍著病痛殘存世間,是不是還有心願未了?」


 


飛離瞪了二徒弟一眼,脖子梗得格外硬氣。


 


「怎麼可能!分明是為子女私心所累!」


 


「那群人哭哭啼啼不願放手讓老爺子化星成仙,耽擱多時,怎不多想老人家病痛如何煎熬!」


 


「想我胞姐欲要化身時,還是我親手送她上的路。明明是天大的喜事,為何要鬧得如此悲戚?」


 


我無從解釋,匆匆定了八十一道雷光鞭的刑罰,以給刑仙殿一個交代。


 


行刑時他脊背筆直如松不肯低頭,我心裡五味雜陳難以言說。


 


經此事後,我原以為,他是會恨我的。


 


11


 


飛離帶我飛出了昆侖山,御劍絕塵而去,一路來到一處宅邸。


 


我記得這處宅子,那時候救下飛離,他未曾見過外邊的風景,抱著我雙手緊張得發抖。


 


我擔心他驚慌過度,便隨意找了一處落腳,就是這裡。


 


隻不過,當時宅中的主人如今似乎並不在家。


 


見我左顧右盼,飛離嘴角彎出明朗的弧度,「別看了師尊,這是我買下來的,不必擔心旁的人看到走漏了風聲。」


 


他抱著我走到東邊的廂房,屋內的擺設大變了模樣。我看出他的用心,一整間屋子裡的閨閣用品,通通都是依照我的喜好。


 


飛離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到床上,動作間恍如新婚夫婦,眼神繾綣又珍重,看得我心跳一窒。


 


我紅了臉,剛想喝罵「孽徒」,卻見他將我鞋襪褪下,挑眉晃了晃手中的枕愈膏。


 


「師尊前幾日賞我的療傷神藥,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不知師尊可會怕痛?」


 


我搖了搖頭,無聲地說了一句。他卻隻顧著為我塗抹藥膏,眼神專注地落在我腿上的淤青,不曾分給旁的半分。


 


我隻好拍拍他的肩,在他看過來時緩緩問他,「那是留給你療傷的,你為何不用?」


 


他不說話,我便抓住他手臂掀開了袖袍。


 


凝血的傷疤醜陋地盤踞在整條小臂上,我皺了眉頭,搶過他手中的藥膏,仔仔細細地塗抹在傷處。


 


他開口時,聲音如風般落得很輕。


 


「師尊以往隻會為大師兄送藥,還是第一次將這難得的靈藥遞到我手上。」


 


「縱然知道不過妄想,便是傷口再疼,我也舍不得用。」


 


我動作頓住,他卻背過身來,解開了上衣。


 


「若是師尊舍得,可否為徒兒療了這滿背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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