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擦去眼角的淚,幽幽道:“那你呢?你每月都去歸元寺,到底是為了我和S去的戰士祈福,還是為了和長公主花前月下?”
謝玉青沒料到我會把這兩件事情串起來問他。
他的臉上是肉眼可見的慌亂。
但畢竟是徵戰多年的將軍,謝玉青很快就恢復冷靜。
“阿芊她夫君剛入土為安,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以免傳得到處都是風言風語。”
他彎下腰,將信件都小心翼翼地塞進了一個木箱子裡。
等上鎖後,謝玉青松了口氣。
“以後別再未經我允許進書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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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經過我身旁時,冷聲囑咐道:“這段時間你先自己冷靜下,別亂找麻煩!”
亂找麻煩?
我看著男人大步往外走的背影,內心深處盡是荒蕪。
夫君不愛,子女不孝。
像他說的那樣,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又能找誰的麻煩呢?
5
自從那日謝玉青當著所有奴僕發脾氣後,整個京城都知道我們這對恩愛四十年的夫妻吵架了。
就連下早朝回來的謝子安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可他不問緣由,徑直跑來質問我。
“母親,都六十來歲的人了,您能不能不要對著父親耍小脾氣?”
“就不能像真正的世家主母那樣,溫柔大方些呢?”
“父親這些年對您,難道還不夠好嗎?”
我望著責難我的兒子,猛地打落他想要喝杯茶水的手。
“母親,您這是幹什麼?難不成還要遷怒於我嗎?”
我看著和謝玉青年輕時候無比相似的謝子安,內心深處的厭惡就像是一團陰雲,讓我難以保持從前的冷靜。
“上千兩買來的茶葉,不給白眼狼喝。”
“母親,我是您的親生兒子,將來也會讓您頤養天年!不孝這麼大的帽子扣在我頭上,您是存心不想讓我在官場上混吧!”
“不能給我助力也就算了,如今還想害我丟了烏紗帽嗎?”
明明謝子安在叫我母親,可看向我的眼神,和看垃圾沒有什麼區別。
對他而言,我隻是母親。
一個可以被任何人取代的母親。
“這茶水不喝也罷!果然父親說得沒錯,你最近果真是變了!”
謝子安在我的沉默中氣得甩袖離開。
我卻忍著心痛,悠然自得地嘗了口自己從來沒舍得喝的茶水。
和普通茶水似乎沒什麼區別。
可謝子安喜歡喝,我便拿出自己的月例,花重金託人買到了產自安溪的鐵觀音,還特意學了點茶的技巧。
就是為了謝子安來看望我時,能夠喝到讓他流連忘返的茶葉。
那樣,以後就會常來陪我。
不過現在看來,糟心的兒子,似乎也沒有必要去討好了。
……
謝玉青自從那日後,夜夜宿在書房。
就連進食,都是讓小廝送進去的。
隻是剛入口,他便感覺到了不對勁。
“這蓮子羹,是不是太過甜膩了?”
小廝不解:“這就是剛從伙房送過來的,一直都是這個味道。”
“不對,裡面沒了我習慣的味道。”
謝玉青嫌棄地將湯碗扔到一邊:“讓他們重做一份。”
可等新的蓮子羹送來,依舊是甜得讓他下不去嘴。
“伙房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要是做不好這碗蓮子羹,幹脆換一批人!”
謝玉青發覺他最近發脾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又想起和溫麗珠吵架的事情,心中未能發泄的怒火越燒越旺。
小廝被嚇得跪在地上,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
可卻說不出個什麼理由來。
在謝玉青愈發陰沉的臉色下,他終於想起來了。
“您每日都要進食的蓮子羹,是老太君親手做的!所以味道才會不一樣。”
“這樣嗎?”
謝玉青沒想到溫麗珠居然為他親手做了四十年的蓮子羹,他卻毫不知情。
他突然有些愧疚了。
再看向那碗不合口味的蓮子羹時,謝玉青覺得是時候去找夫人求和了。
6
我沒想到素來高傲的謝玉青也會向我低頭。
就連求娶那日,他都不曾對我軟和神色。
可如今,卻低聲下氣地道歉。
“麗娘,我知道你在生我氣,可我和阿芊之間真的什麼都沒發生。”
“我就是把她當妹妹。”
“至於寫信,起初我真的有那麼幾分不舍,等到後來,反而成了習慣。”
或許是第一次道歉,他顯得格外生澀,甚至不敢直視我的雙眼。
“是習慣了用書信的方式表達情意,還是習慣了心在別的女人身上放著?”
我本就不是世家女,學不來她們那套隱忍的心性。
愛就是愛了,不愛就是不愛了。
哪怕年過六十,那又如何?
“溫麗珠,我都向你道歉了,你能不能不要揪著一件小事就開始胡攪蠻纏?難不成你還真的想把我們這個家鬧散嗎?”
我看著倒打一耙的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感覺謝玉青於我而言,突然就變成了陌生人。
“我們和離吧。”
“你說什麼?”
謝玉青不可思議地抬頭,卓然而立的身子有一瞬間的顫抖。
“我說,我要和離。”
再次重復中,我的嘴角越揚越高,就連精氣神都好了不少。
“你是瘋了嗎?孫子都有的年紀還要和離嗎?就這樣將就過下去不行嗎?”
“不行!”
我再也無法忍受父子倆如出一撤對我的厭惡,再也不想為了男人而委曲求全。
做了四十年的謝夫人後,我想重新做回我自己。
謝玉青和謝子安不愧是父子倆,謝玉青最後也是被我氣得拂袖而去。
可我不在乎。
我飛快收拾行李,利落搬出將軍府。
拿走的東西不算多。
我嫁入將軍府時,隻帶了娘家的一枚珍珠。
如今要離開的時候,也隻帶走了常穿的幾件衣服。
至於金銀珠寶,我隻拿走本該屬於我的那一份。
為侯府當牛做馬這麼多年,就算是丫鬟,也應該賺得盆滿缽滿了。
7
坐馬車回到養育我的小漁村的時候,我讓車夫停在了村口。
“就送到這裡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我遞給馬夫幾枚銅錢,目送他遠去,隨後提起裙角,朝著記憶中的方向邁步。
看著明顯大變樣的小漁村,我這才後知後覺,自從母親去世後,我已經二十餘年沒有回來過了。
作為賣魚女,我本和天潢貴胄的謝玉青一輩子都沒交集。
可在元芊被指婚的次日,謝玉青為了發泄怒火,主動申請了去往距離我小漁村不到二十裡的青山剿匪。
武藝高強的他帶著軍隊戰無不勝,卻因為缺乏實戰經驗,被假S的匪患推入懸崖。
好在底下是河流,這才救了他一命。
我就是打魚的時候,意外撿到了他。
謝玉青病愈回京那天,在一刻鍾後卻又跑回來問我:“麗珠,你想陪我一起回京城嗎?”
那時的我愚鈍,疑惑問道:“我去京城做什麼?那裡也能賣魚嗎?”
謝玉青嘴唇微微顫抖,聲音低沉道:“不去賣魚,去做我的妻。”
聞言,我心中既驚又喜,臉上也泛起紅暈。
我沒想到謝玉青竟會如此直白地表達愛意。
偷偷看去,發現他緊張得連手指都在顫抖。
那時的謝玉青面容俊朗,眉宇間透露出一股難以掩飾的豪氣,和漁村裡面的同齡人完全不一樣。
面對他的求娶,我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卻是救命恩人的我許給了被救的他。
我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卻隻能讓嘴角顫抖著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我本來以為承載我二十餘年記憶的娘家會變得殘敗不堪,卻沒想到裡面一塵不染。
就連荒廢的田地都被人種上了瓜果蔬菜。
我憤怒地走出家門,剛準備和村長理論一番的時候,卻沒想到撞見謝子宜抱著剛洗好的衣服回家。
見到我時,她甚至嚇得衣服都落下地上。
“阿娘,你怎麼來了?”
她透過半敞的房門,急得淚水都出來了。
“我不是故意住在外祖母家的,隻是覺得就這樣荒廢可惜了,所以才……”
在我的沉默中,謝子宜逐漸放棄了解釋。
“我會把一切恢復原狀的。”
因為謝子宜執意嫁給毫無背景的木匠,我已經和她將近二十多年沒有見過面了。
剛開始總覺得謝子宜會因為受不住農家的貧苦逃回來,然後我會為她安排好一切。
可等啊等,等到的卻是母女疏遠。
誰都拉不下面子去和好。
現在,我倒是狼狽地回來了。
8
“阿娘,你和父親吵架了?”
“不就是吵架,是和離。”
曾被我斷絕母女關系的謝子宜沒問我什麼。
熟練地把剛打撈的魚放進水缸。
刮鱗、挖鳃、開膛破肚,最後洗盡血水。
在小火慢煎中,焦香四溢。
加入剛燒開的水,一鍋奶白的魚湯熱氣騰騰地端到了我的面前。
沒有精致的瓷器和象Y筷,我卻被這樸實無華的一餐,鮮到落淚。
“阿娘,您就放心在這裡住,還能趕上夢兒成親的喜事兒。”
提起女兒的婚事,謝子宜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笑意。
而她的夫君,就站在一旁,滿眼愛意地看著她和我絮叨。
對我也是畢恭畢敬,似乎早就忘了我從前對他的刁難。
魚湯裡或許放了番椒,要不然我為什麼辣得更想落淚呢?
做慣了官夫人,我居然忘記了成親這件事情,最重要的是子女們到底喜歡誰。
長子謝子安的確如我期許的那樣娶了丞相家的女兒,官運亨通,成了赫赫有名的御史大夫。
小女兒謝子宜人生唯一的叛逆,用在了婚事上。
她不願嫁入皇親貴族,隻想嫁給她喜歡的人。
哪怕是販夫走卒,謝子宜也願意。
我被她這副混不吝的樣子氣壞了,將她趕出家門,揚言沒生過這個逆女。
可最後,罵我無理取鬧的是看似孝順的謝子安。
叛逆的謝子宜卻隻說了一句話:“隻要母親開心,做什麼都行。”
謝子宜種的蔬果綠瑩瑩,看上去就賞心悅目。
我躺在她丈夫親手做的躺椅上,吹著風,吃著被井水冰鎮過的西瓜。
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居然比錦衣玉食的侯府生活還要叫我歡心。
即將成親的外孫女長得乖巧,像極了我年輕時的模樣。
我將出嫁時母親送我的珍珠送給了她。
圓潤飽滿,光澤細膩。
曾有人出黃金百兩高價購買,我娘親也沒賣。
她說:“這是我家珍珍的嫁妝嘞,誰都不賣!”
我重拾農家女的身份,喂雞養鴨,無聊時坐在樹蔭地下聽同齡人聊聊八卦。
聽說村頭的母豬生了十幾頭小豬仔,許家的小兒子被送去學木匠……
這些充滿生活氣息的話,讓我覺得舒心又踏實。
而在這一個月中,侯府無一人來尋我。
直到外孫女宋暖夢嫁人那天,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9
不愧是備受先帝寵愛的嫡公主。
哪怕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但那份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和威嚴氣勢卻愈發顯得凝重。
眉宇間依舊流露出年輕時的高貴與驕傲。
和她比起來,穿著麻布衣的我似乎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麗珠是嗎?聽說玉青的外孫女要嫁人了,我特意來祝賀。”
她揮了揮手,數十箱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就這麼被送上來了。
“玉青為我寫情書這事,我是不知情的。”
“我沒想到年少的錯過,被他記了這麼些年。”
提起這件事情,元芊嘴角揚起弧度,語氣中帶著惋惜。
“隻是造化弄人,我和謝玉青有緣無分。”
她打著祝賀的名號,故作矜持地朝我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