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東巡帶回了一個女子。
與旁的女人不同,她的心從不在陛下身上。
後來,她像秋日的蝴蝶,慢慢凋零。
我見她最後一面時。
她躺在榻上奄奄一息,費力地睜著眼。
「寅秋,要快意餘生……」
後來,我也沒有活成她期望的樣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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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太後身邊服侍了十年。
第一次見到宋意歡這樣的姑娘。
她是陛下瞞著皇後,東巡的時候在江南認識的。
明眸善睞,鵝蛋臉,柳葉眉,一雙杏眼湿漉漉地望著你,怕是女人也會不忍三分。
不同於江南水鄉的溫柔,她給人的感覺開朗活潑,像林間懵懂的小鹿,逃跑的途中誤入了獵人的陷阱。
等消息傳入皇後耳中時。
宋意歡已經從無父無母的孤女,搖身一變,成了陛下養在骊山行宮的宋採女。
皇後在宮裡發了好大的脾氣,杖斃了好幾個跟著陛下東巡的宮女。
眼看宋採女將要入宮,沒有辦法,哭訴到了自己的親姑母太後面前。
對於這樣一個養在骊山行宮的女子,太後原是不高興的。
但陛下是天子,沒有人能否決他。
太後也不好因為這事傷了和陛下的感情。
看著皇後哭得梨花帶雨。
太後擺了擺手,讓皇後退下,轉身還是派人把陛下請來。
不知太後與陛下說了什麼,談到最後,陛下拂袖而去。
太後氣得摔了手中的茶杯。
太後並非陛下生母,他的母親是先帝的李妃。
陛下十二歲那年李妃被誣陷收買太醫殘害皇嗣。
先帝震怒,李妃自知罪無可恕。
一條白綾懸在了寢宮,李氏一族S的S,判的判。
當時的皇後跪在太極殿外整整三天,才保下了如今的陛下。
從此,皇後的母家劉氏成了太子最大的倚仗。
太子登基之後,劉氏有了從龍之功。
女兒也順理成章,坐上了皇後之位。
2
我從善如流地招呼人進去打掃。
太後有頭疾,一動氣就會發作,我上前揉著她的頭。
「寅秋,你入宮幾年了?」
突兀的聲音沒有打亂宮女們手中的動作。
在宮裡待久了,她們知道有時候眼盲耳聾是安身立命的法寶。
我跪在地上,一時不明白太後的用意,卻如實回答道:
「稟太後,十年了。」
「哀家還記得徐姑姑當時把你帶回來的時候。
「你才六歲,小小的人兒啊,看什麼都是怯怯的。
「如今,也能獨當一面了。」
當年我遭人追S掉下懸崖失去記憶,被出宮為太後辦事的徐姑姑所救。
她於心不忍,把我帶回了皇宮。
從此,我變成了徐姑姑身邊的尾巴。
她給我取名徐寅秋,外人都說,她這是給自己找了個女兒。
「太後恩情,寅秋此生難忘。」
我重重地對著太後磕了一個頭。
「陛下這兩年的心思,哀家越來越猜不透了。
「宋採女明天就要入宮了,去她那兒吧,去照應照應她。
「別因為她,傷了哀家與陛下的情分。」
太後說完,招了招手,立刻有新的宮女上前替她按摩。
我俯身一拜,默默地出了門。
我從慈寧宮的寅秋姑娘。
變成了宋採女宮裡的寅秋姑姑。
那一年,我十六歲。
3
陛下當真是極寵愛她的。
一介孤女,由一輛馬車清清冷冷地從骊山行宮送進了宮。
車簾掀開,裡面的女子一身素衣,頭上一根玉簪,簡直寒酸。
可沒人敢嘲笑她,甚至大氣都不敢出。
因為裡邊坐的,還有那位陛下。
朝臣上奏,說宋採女身份不明。
陛下替她認了兖州刺史為父。
宮裡舉辦宴會,皇後嘲諷宋採女衣著寒酸。
當天國庫的綾羅綢緞、奇珍異寶,流水似的送進了宋意歡的尋芳殿。
宋意歡入宮一年,眼紅她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
想看她跌落雲端的人也越來越多。
可陛下對她的寵愛有增無減。
短短一年,她已經從小小的採女,變成了舒嫔。
宋意歡對我們這些奴才也很好。
整日笑盈盈的,說什麼也不惱。
有幾個膽子大的宮女和她說笑,她也笑呵呵地應著。
每當這時,我都會充當起嚴厲的角色,訓斥著她們大膽。
「姑姑,你不要老是板著臉嘛。」
這件事最終還是傳到了太後的耳中。
我被秘密叫去了慈寧宮,跪在太後面前,打了十個板子。
「寅秋,別忘了你的身份。」
上位者的壓迫感沒有因為年齡的增長流逝,而是變得愈發難以捉摸。
我踉跄地起身,一路扶著宮牆,回了尋芳殿。
宋意歡依然和宮女們開著玩笑,見到我回來也隻是微愣。
掌刑的人都是宮裡的老人。
不會沒有分寸地在我身上留下明顯的痕跡。
隻是第二天,我的窗外出現了一瓶金瘡藥。
打開藥瓶,是熟悉的味道。
我見過太後給兒時頑劣的陛下塗過,就是這個味道。
我摸著瓶身,把它放進了抽屜的最裡邊。
梳洗完畢,又成了尋芳殿不苟言笑的寅秋姑姑。
4
那一年,我見證了宋意歡和陛下的纏綿繾綣。
宋意歡的字寫得不好。
在陛下笑話了她一次之後便纏著陛下教她寫字。
堂堂九五至尊,卻會在空闲時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畫地教她。
偶爾興致來了,把她摟在懷裡,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情話。
陛下留宿,無數個夜裡,寢殿裡的鴛鴦紅浪。
羞紅了我們這些站在門外侍奉的人,也羞紅了天上的月亮。
事畢後,喚人打掃。
陛下總把她抱在懷裡,一口一個「嬌嬌,好嬌嬌」。
惱得她掙扎著起來去捂陛下的嘴,換來的是陛下爽朗的笑聲。
我也會在屋外跟著笑。
可笑完之後,又覺得一陣悽涼。
抬頭看著點點稀疏的星星,暗暗祈禱。
天家涼薄,舒嫔可別和旁人一樣,交付了真心。
那一年,也是陛下和皇後鬧得最兇的一年。
本來就感情不深的帝後,因為受寵的舒嫔,變得水火不容。
話不投機,往往沒說幾句話,陛下就被氣得拂袖而去。
前朝的大臣聯合上書,指責陛下不應冷落皇後。
甚至驚動了在佛堂祈福的太後。
我去慈寧宮的次數越來越多,身上也開始頻繁出現不小心磕碰的傷。
「啪」——
巨大的外力使我頭暈目眩,臉上立馬腫了起來。
「寅秋,本想著你是個好的,原來你也是個不中用的。既然這樣……」
太後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話沒說完,宮人前來稟告,陛下來了。
太後看了我一眼,瞥見了我頭上的玉簪。
「既如此,以後,好好照看你的新主子吧。」
說完,去了外殿。
我俯身磕頭,像第一次徐姑姑帶我進宮拜見太後一樣。
沒人知道,我的心跳得要飛出去,後背一片冷汗,我的手,早已黏膩不堪。
我顫抖著取下頭上的玉簪,那是徐姑姑的遺物。
「姑姑,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閉上眼睛,一行清淚,劃過臉頰。
再睜眼,一片清明。
5
等我回到尋芳殿,宋意歡坐在秋千上等我。
看著我臉上明顯的巴掌印,她眼睛閃爍,輕輕地摸了上去。
「姑姑,是我連累了你。放心吧,以後不會了。」
明明隻比我大兩歲,卻一臉老成。
說完,她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笑嘻嘻地玩樂去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陛下去慈寧宮,是宋意歡勸去的。
她看我遲遲不回來,料想太後留不了我。
便找了借口,把陛下哄去了慈寧宮。
沒過幾天,我也明白了宋意歡的意思。
她開始有意避寵,會借口身體不適把陛下關在門外。
陛下來三次,她才見一面。
「嬌嬌,讓朕進去吧,朕就看看你。」
陛下拍著門,卻不敢闖進來,怕宋意歡皺眉頭。
聽著聲音越來越遠,我擔憂地望向在床上看話本的宋意歡。
「姑姑,不光是為了你。
「前朝的風聲我都聽到了,也該避一避了。
「況且對於男人,就像牽著一根線,適當地緊一緊松一松。
「他們也會很受用的。」
床榻上美人不施粉黛,玉體橫陳。
松垮的寢衣半掛在肩上,欲隱欲現。
我看得臉熱,匆匆行禮便退了出去。
寢室裡傳來了宋意歡的嬌笑。
事實證明宋意歡的做法是對的。
一個月後,在前朝聲討漸弱。
陛下對她的耐心消磨完全之前,尋芳殿的舒嫔娘娘憑借一支月下舞,重新獲得聖愛。
看著坐在秋千上膩歪的兩人。
看著重新恢復人氣的尋芳殿。
我心裡偷偷地想,好像一直這樣下去也很好。
那一年,我十七。
是我在家人去世後,過得最快樂的一年。
以至於我今後每一次想起。
都記得宋意歡坐在秋千上彎著眼朝我撒嬌:
「寅秋,你看我蕩得高不高。」
6
前朝戰事告急,匈奴大舉來犯。
我軍卻無大將可用。
危急時刻,江丞相向陛下舉薦了駐守南疆的蘇子期。
這個名字一出,以皇後父親劉茂為首的大臣紛紛反對。
甚至連太後也明裡暗裡地勸阻陛下。
原因無他,這位蘇子期,是前御史大夫宋秉的嫡親外甥。
宋秉與宰相劉衝政見不和。
陛下偏袒劉氏。
宋秉因此被劉衝誣陷流放三千裡,在路上染病身S。
他的夫人攜女兒投奔娘家的路上遭遇搶劫,雙雙殒命。
可匈奴已然舉兵。
最後陛下力排眾議,封蘇子期為元帥,對戰匈奴。
前朝吃緊,後宮也沒闲著。
陛下連著半個月沒進後宮。
皇後開始愈發刁難宋意歡,頻繁地叫她去侍奉,一站就是一天。
宋意歡最近精神愈發不濟,此刻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我揉著她發腫的腿,暗暗垂淚。
「沒事的寅秋,馬上就會好的。」
她費力地給我擦著淚,溫柔得像一陣風。
等宋意歡再去皇後宮裡受磋磨的時候,她毫無徵兆地暈倒了。
皇後雖然恨毒了她,卻也不敢讓她出事。
立刻囑咐人把宋意歡抬回了宮,順便請了太醫。
此事驚動了陛下。
宋意歡醒過來的時候,陛下小心翼翼坐在了床榻前,焦急地讓太醫上前看。
我們也都一臉笑意地望著她。
等到太醫確診已無大礙後,陛下抱住了愣神的宋意歡。
「太好了嬌嬌,我們有孩子了!」
陛下今年二十二歲,後宮充盈,卻始終子嗣不順,為此前朝憂心。
宋意歡這一胎,無疑讓前朝的壓力都煙消雲散。
宋意歡愣愣地看向我。
在得到我的確定後,眼光一暗,卻又揚起了明媚的笑容。
「都要當父皇的人了,陛下怎麼還這麼小孩脾氣,也不怕讓人笑話。」
我們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以後,尋芳殿應該會很熱鬧吧,我心裡想。
7
得知了宋意歡暈倒的經過,皇後被陛下禁足三個月。
太後派人請陛下去慈寧宮,陛下都以國事繁忙推脫。
舒嫔有孕的消息傳遍了前朝後宮。
陛下隻要一下朝就會到尋芳殿陪著宋意歡,兩人商量著布置孩子的房間。
「以後朕要教孩子識字拉弓,讓他大有作為。」
陛下摸著宋意歡的肚子,言辭切切。
初為人父人母的喜悅籠罩著兩人。
那段時間,雖然不明顯。
但宋意歡看陛下的眼神不同了,多了對以後的向往。
各宮嫔妃都送來了禮物。
連太後都派人送來了一堆送子觀音,話裡話外都是皇後知道錯了,前朝劉氏一族也紛紛上表求情。
看著肚子略微隆起的宋意歡,陛下還是解了皇後的禁足。
盛夏,本就是容易雷雨交加的時節。
前朝的戰事越發膠著,陛下越來越忙,宋意歡月份變大開始嗜睡。
偶爾陛下來尋芳殿,宋意歡還睡著。
陛下就會坐在床邊,盯著她隆起的肚子。
眼神復雜地出神,喜悅中,帶著一絲不忍。
又會在宋意歡轉醒的時候,匆忙離開。
榻上的女子眼神清明,哪有一絲睡意。
我走過去,握住宋意歡的手哽咽道:
「娘娘,您要多保重。」
宋意歡怔怔地盯著床幔,一行清淚流了下來。
其實陛下如果細心些握上宋意歡的手就會知道,她根本沒有睡著。
酷暑的天氣,她的手卻是涼得刺骨。
可是陛下沒有發現,或者說他的心根本就不在這。
過了好一會兒,宋意歡沙啞著開了口:
「寅秋,去幫我準備一副湯藥吧。」
8
宋意歡的孩子在六個月的時候流產了,陛下震怒,下令內務府徹查。
最後在皇後送的百子千孫屏風的繡線中查出了麝香的成分。
那屏風自皇後送來之後便一直放在宋意歡的寢宮。
繡線浸泡在麝香中香味極淡,但藥性卻強。
不知不覺一個月,孩子自然保不住。
宋意歡醒來得知孩子沒有後傷心欲絕,趴在陛下的身上不住地哭。
所有人都道是她命苦,好好的母憑子貴的機會,就這麼斷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