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擲萬金買過一個墮落風塵的書生。
供他讀書,助他招兵,陪他平定天下。
可謝琛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灌我墮子湯,另立新歡為後,逼我病S在冷宮。
重生後,老鸨笑問我到底買哪位面首回家?
我施施然掃視,目光停留在角落裡那個神情冷淡的跛腳賤奴身上。
上輩子,他可是長刀破陣S進宮城,跟新帝鬥了個你S我活。
隻為帶走我的屍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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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您……想好選誰了沒?
「您冒著風雪千裡迢迢來南風館買面首,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老鸨笑得甜膩,順勢替我撐起七十二骨的油紙傘擋雪。
不遠處的擂臺上正站著七八個男妓。
個個兒衣著粗賤,凍得發抖。
面貌卻皆斯文俊秀。
曾幾何時,這些男兒都是邊疆小康之家的書生。
隻因北夷入境S民,他們命運不濟,被賊匪綁架賣到南邊。
如今,隻能像砧板上的魚,被民風開放的南城貴女待價而沽。
「郡主要是下不定主意,奴為您舉薦一個?
「您瞧站在最邊上的那個男妓,姓謝名琛,生得跟畫中人有什麼兩樣?他不光極其貌美,當年在邊疆更是出了名的才子,撫琴也是一絕,要不是族人都被S了,恐怕現在早就做官……」
老鸨說得眉飛色舞。
我卻隻面不改色地拂了拂狐狸皮鬥篷上的灰。
其實不消她兜售,我早就一眼看見了謝琛。
他太出挑了。
紅粉堆裡如謫仙般遺世獨立。
在場其餘貴女們的目光也悉數聚於他身上。
議論紛紛。
謝琛此刻卻面色微青。
甚至。
目光焦急地遊弋過貴客席,像在找什麼人。
不過,與我何幹呢?
我面色淡淡地倚著暖榻,眯了眯眼:
「醜。
「秦媽媽,容本宮再挑挑。這個姓謝的麼,我實在沒興趣,白送也不要。」
2
秦鸨母愣住了。
前後左右的貴客聽見亦詫異地倒吸一口冷氣。
她們都篤定,像謝琛這般有容貌才學的人,我必定會出手。
也沒人敢跟我搶。
可惜就在今日凌晨,我重生了。
上輩子,我確實堅定地買下謝琛。
七日後北夷串通叛軍攻進南城,危在旦夕。
我更是晝夜不歇地將謝琛所作的檄文快馬送與大帥崔紹,請他陣前朗讀,竟哄得三千叛軍當場痛哭卸甲。
謝琛從此聲名鵲起。
此後我花費萬金供謝琛讀書入仕,招兵買馬。
謝琛對我濃情蜜意,我也信他別無二心,兩人琴瑟和鳴。
直到他登基後,突然改娶崔大帥的妻妹沈寧為妻。
更是在沈寧的撒嬌下親自灌我喝下極苦的墮子湯。
那天也是這樣的冬夜,他一身金絲龍袍,摟著沈寧站在華蓋傘下,任我哭喊掙扎:
「阿嬋,當年在南風館,你像挑豬肉一樣把朕買走。這些年你高高在上受朕服侍,是不是很快活?」
謝琛笑得溫文,眉眼卻冰冷地略過我裙裾上的血跡:
「可你知道麼,你如今對朕已全無用處!
「這些年有多少人罵朕攀裙帶上位,朕這一生,最憎惡、最惡心、最不齒的事,就是做過你蕭薄嬋的面首!」
那碗墮子湯徹底毀了我的身體。
也讓我最終病S在謝琛和沈寧的新婚夜。
咽氣前我聽見整個皇宮喜樂齊奏。
喜慶得仿佛多年前的南風館。
那年的蕭薄嬋隻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
抱著救國的熱忱,頂著漫天風雪,想以買面首之名買下她才華橫溢的心上人。
卻怎麼也想不到。
一擲萬金,買到了最狼心狗肺的那一個。
3
南風館的鑼鼓再度轟然作響。
面首買賣已近尾聲。
鸨母給謝琛定的價太高,果然無人出得起。
偏偏帷幔後又被人緩緩牽出一個縛著腳鏈的少年。
跛了隻腳,一瘸一拐。
拴鏈行走,意味著他是比男妓地位還低的賤奴。
「老天爺,怎麼失蹤的裴將軍也在這兒?」
「什麼裴將軍!不過是個曾經S人如麻的閻王爺罷了。」
「天下哪有長得這麼俊的閻王?」
議論聲迭起。
裴與南卻面色無改。
一雙冷如刀鋒的鳳眼倦懶抬起。
偏偏在望見我時忽然滯住。
可上輩子我與他從無交集。
我出身商賈,世代富庶。
而裴與南是個被野狼喂大的孤兒。
他十四歲便以S人如麻、兵法卓絕出名,讓北夷聞風喪膽。
卻在一場大戰中突然棄甲消失。
關於他的傳說紛紛揚揚。
世人隻知他沒有親朋,不近女色,半人半魔。
可他偏偏在傳出我S訊的那天凌晨。
長刀破陣S進宮城。
攔他者S。
侍衛奔逃躲藏,以為他要取玉璽叛國。
可他的馬蹄直奔冷宮:
「你們把她還給我!
「你們不珍重她,就把她還給我——」
冷宮的下人們被他悽厲的嘶號嚇得屁滾尿流,不知他所言何物。
直到他緩緩抱起了我的屍身。
接應他的叛軍一把火燒了謝琛的寢宮。
他隨之帶著我從千軍萬馬的亂陣裡闖出去。
一直闖到王都邊緣那條還沒結冰的護城河。
他一瘸一拐地下馬,為我穿上華美喪服,然後抱著我慢慢沉進波濤洶湧的江。
我記得他沉悶而隱忍的哭聲。
像被萬箭穿心那樣。
4
掌心沁出了冷汗。
光是回憶我用魂魄看到的終局,便讓我心悸不已。
我索性偏開頭,回避了裴與南的視線。
手中的金鈴卻忍不住一搖:
「本宮要他!」
滿座霎時間鴉雀無聲。
秦鸨母小心翼翼:「這……裴氏性子頑劣兇戾,恐怕郡主受不住——」
她話音未落。
我從香囊裡隨手拿出枚狀如貓眼價值連城的南珠:
「用這個買,也不行麼?」
鸨母大喜過望,連忙閉上嘴將裴與南領到我身前。
他此時還很年輕。
眼睛鋒利至極,也漂亮至極。
可惜臉和脖子上都是血汙和灰塵。
像隻在煤堆裡打過滾的小髒貓。
我忽然抿了抿唇。
裴與南怔住,卻也隨即咧開了嘴。
他笑起來……
竟然一點也不兇!
甚至很溫柔。
偏偏這時有人在我身後。
是我最熟悉的聲音。
語氣滯澀。
腳步亦不穩:
「蕭薄嬋。
「你不選我……花萬兩南珠買那個賤奴。
「瘋了嗎?!」
5
我好像。
第一次聽見謝琛這般慌亂又質問的語氣。
他竟敢說我瘋了……
那在我病中摟著沈寧在床笫快活。
那口口聲聲「這輩子最不齒的事,就是做過你蕭薄嬋的面首」的人……
胸口泛起滔天巨浪般的惡心。
我轉身,抬手便掌摑了上去。
滿座皆驚:
「哎喲郡主一向寬柔,第一次見她發這麼大的火!」
「謝琛知書達理,怎麼突然以下犯上?!」
謝琛愣怔站著,頰上腫起紅痕,胸膛劇烈起伏。
面上卻依舊自持。
也不奇怪,他這人一向愛裝又能忍。
果不其然,他咬著牙關默然片刻,突然換上謙恭的面目朝我行禮:
「敬聞殿下聰柔英明、慧眼愛才,琛仰慕至極,才魯莽自薦,請殿下恕罪。」
風度文雅,絲毫看不出墮落風塵的自賤。
眾人嘖嘖贊嘆:
「才子求佳人啊。」
「看得我都心痒痒,跟話本一樣。」
謝琛在議論聲中低頭望著我。
語氣輕柔蠱惑:
「戰事吃緊,南城危在旦夕。古有夏啟戰前作《甘誓》流傳千古,近有駱賓王《討武曌檄》轟動朝野。琛亦曾作檄文,殿下可過目。
「筆墨能降萬人,琛有青雲之志,不遜武將半分!」
他說得篤定萬分,氣度從容。
竟讓我輕輕地笑出了聲。
那篇檄文在當年確實大滅北夷氣焰,徹底扭轉戰局。
可是謝琛啊。
你是不是忘了?
中原曾經出過一位讓北夷聞風喪膽的大將。
如果不是裴與南突然消失。
這天下,還會是你書生謝琛的嗎?
6
眾人在等我決斷。
秦鸨母亦拿著賣身契,小心翼翼:
「敢問郡主……這契約上到底寫誰的姓名?」
四周竊竊私語:
「謝琛方才那幾句話說得真好,要是我肯定買他,保不準我日後就是慧眼識英雄的紅拂!」
「就是,謝琛才華橫溢又有救國之志。裴與南縱然曾是名將,可他嗜血殘暴,隻怕會給家宅招禍!」
而謝琛本人亦好整以暇地站著。
漠然而陰鸷的眼神掃過裴與南周身破亂的衣衫。
裴與南和他,誰更值得萬兩南珠。
他顯然胸有成竹。
可下一瞬,我便將象徵面首身份的金鈴系在了裴與南的脖頸。
「啊?!郡主居然選了裴與南?」
「謝琛居然輸了……」
「唉,裴與南當年S得北夷屁滾尿流,如今在亂世裡選他倒也有理。」
餘光裡,謝琛面色煞白。
他猛然跨出一步,在他想攥住我手腕的剎那。
裴與南忽然頓住腳步。
他先是輕柔而恭順地擺正了鈴鐺。
隨後沒有半分猶豫。
用我遞給他割斷腳縛的那把短刀。
猛地砍向謝琛的衣袖。
大雪紛飛裡,謝琛目眦欲裂,被逼得險些踉跄。
而裴與南隻是微微偏頭,看起來冷淡又疑惑。
他一字一句質問得認真:
「蝼蟻一般的賤貨。
「哪來的自負,覺得自己配得上她的金鈴?!」
7
那晚南城龃龉四起。
世人猜測我買下裴與南,並不隻是為了收個面首。
畢竟我雙親早亡,少時便繼承巨財。
北夷入境後隆德帝投降吊S,普天之下軍閥割據,早成亂世。
然而我掌管著蕭家萬貫金銀,上一世其實從無野心。
不過是尋覓賢君,換黎民太平。
可這一世。
那個萬人之上的位置,我絕不會再拱手讓給畜生!
七日之後的戰事,若我能說服裴與南上陣。
以他的將才,想必能徹底切斷謝琛靠筆杆子篡權的圖謀。
然而裴與南到底為何從戰中脫逃,又為何淪落到南風館?
上一世又為何厚葬我屍身?
我都一無所知。
這晚我忐忑地進了裴府。
白日裴與南被我買下後,便被安置在此處。
誰知從前的將軍府如今竟破敗如貧民窟一般。
四處結著蛛網,地上枯枝殘葉。
我輕輕推開房門。
家徒四壁,空無一人。
唯獨桌上放著支殘蠟和抄到一半的佛經。
墨跡未幹。
沒想到裴與南看起來那樣嗜S,竟也有虔誠的信仰。
可我翻開那本佛經才發現。
除了第一頁畫著佛像,剩下的每一頁都是裴與南的徵戰記錄。
他一一記著戰S的兄弟的姓名。
也記著自己要寄給那些未亡人的撫恤銀兩。
更記著每次出徵的心情。
字裡行間,他好像……
其實一點都不喜歡S人。
拿起刀劍,最初隻是為了蒼生。
我看到他從十四歲起背井離鄉的悲傷。
我看到他打勝仗後和戰友沙場飲酒的豪邁,和他後來又眼睜睜看著那些人S掉的痛楚。
我也看到了他對心愛之人的思念。
他把那個名字寫了很多遍,草楷皆有,寫在頁與頁的中間。
仿佛害怕被人發現那是他的脆弱。
紙張泛黃而皺巴,像是被風雪浸過。
翻來覆去隻有三個字——
「蕭薄嬋」。
8
我怔在原地。
心如亂麻時,突然聽見身後一聲茶盞摔碎的輕響。
原來裴與南不知何時早就進了屋。
長發散開,大抵剛剛沐浴更衣。
早沒了白日兇惡汙糟的落魄樣。
反而看起來幹淨又安靜。
像一棵樹。
鋒利又漂亮的眼睛垂下來,把戾氣都收攏:
「這麼晚,殿下來找我?」
我匆忙合上佛經,支支吾吾:「沒……也不是……」
裴與南看見我搖頭,眼睛沉如深潭,劃過失落。
他垂下薄薄的眼皮,掠過佛經,再掠過我。
玄黑薄衣籠罩著他寬闊又肌肉分明的肩:
「不論殿下是否來找我,我已然等了殿下許久。」
「等,等我做什麼?」我結結巴巴問。
「殿下買下我,不是為了做那種事嗎?」
裴與南朝我走近一步,語氣輕而顫抖:
「我在等殿下熄燈。」
像一塊大石轟然砸進心湖。
怔怔抬眼時,他竟與我呼吸可聞。
金鈴在少年白玉般的頸間輕響,分明象徵著賤奴的卑微。
可他卻僭越地朝我伸出手。
沒有輕褻撫臉,也並沒風流摟腰。
隻是憐愛又敬重地扶正了我微墜的耳環。
我這才發現他的手背竟已青筋暴起。
漂亮的眼睛也映出血絲。
好像為了這一刻,少年已忍了很多很多年。
我索性用力勾住他腰間的縛帶,輕解玄衣。
裴與南面色陡變。
9
可我沒有要脫他衣衫。
隻顧將半塊虎形玉佩系在他的縛帶上。
那是可調遣郡主府兵的狼虎兵符:
「裴與南,我已將這兵符一分為二,虎頭予你,狼身予我。
「我命你七日內帶三千府兵趕往邊疆,整裝待戰,做回整個王師裡叫北夷最膽寒的將軍!
「萬兩南珠不單是買你的自由,也是買天下百姓的安寧。裴與南,你收下這玉佩,就得答應我重上沙場!」
話說得硬。
可我終究沒忍住,指尖心疼地撫了撫他腰側的舊傷。
裴與南渾身一僵。
他握著兵符,眼中洶湧如海,辨不分明:
「殿下與我今日不過在歡場初逢,便如此信我?」
「當然!」
「可我隻是個曾棄甲而逃的賤奴。」裴與南聲音澀然。
「你當年突然逃亡的隱情,如果你現在不願說,我便不過問。但裴與南,我要你知道,哪怕全天下都罵你是個混蛋,我也願拉你離開這唾沫淹身的泥沼!」
畢竟上輩子,這輩子,他都是將我放在心底的人。
裴與南面無表情,呼吸卻亂得很。
半晌,他定定點頭:
「好,我答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