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溫和,卻在我鼻腔裡橫衝直撞,直到眼眶裡再也裝不住眼淚。
「哥哥……」
11
祈轅出現的一刻,所有話語都顯得過於蒼白。
我沒注意項颛的神情,甚至沒注意什麼時候離開的。
等我回神的時候人已經在沙發前,對面坐著溫潤如風的男人。
一如當年那般柔和。
相顧無言。
Advertisement
他身邊坐著個女人,笑起來的時候像個孩子,翹著嘴巴抱住祈轅的手臂:「壞女人,不準你跟我搶他!」
我朝她微笑,拍胸脯保證絕不搶他。
「她……嫂子,醫生怎麼說?」
祈轅的語調讓人很舒服:「沒法治,名醫都找遍了,智力還是這樣,我準備帶她回她老家待一段時間,散散心。」
「這樣啊。」我像個老友一樣與他交談:「我也準備出國玩一段時間。」
我沒看到祈轅的表情,我手上還有沒消散的鞭痕,他似乎看了我很久,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沒想到你會跟項颛結婚。」
「他長得像你,不好嗎?」
「你不愛他,你這是在委屈你自己!」
「你娶的就是你愛的人嗎?」
祈轅深深地看著我,沒說話。
我默默地看著他,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像個大家長一樣維護我,卻僅僅是家長而已。
我笑了笑,「當年嫁給你倒是不委屈我,這不是沒成嘛。」
祈轅波瀾不驚的臉上有了絲裂痕。
咖啡的苦澀在我嘴裡蔓延:「當時我連家族都不要了跟你走,是你先不要我的,所以祈轅哥哥啊,你不能評價我的對錯。」
祈轅出國後,我發瘋地找了他兩年。
可於祈轅而言,責任比我重要。
他是扶貧鄉村老師,這個愛慕他的學生悄悄跟隨他回了老家,因為救他而被滾石砸到頭部變得痴呆。
他的後半生都在為救她而努力。
我永遠爭不過那個傻傻的女孩。
她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餘生。
而我,永遠隻能是他的妹妹。
所以在他聽到我的表白後,義無反顧帶她走了,連招呼都沒跟我打一聲。
「我曾經幻想,要是我也為了救你而出事,你是不是就永遠都會守著我,娶的人也會是我。」
曾經轟轟烈烈的過去,現在被我淡然地講出來,蒼白的唇瓣笑起來後更加無力。
可好像,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受。
聞言,祈轅皺眉:「沒人值得你委屈自己。」
「我知道。」
「還去瑞士看雪嗎?」
很久之後,祈轅忽然問我:「就當哥哥來還債了。」
他還欠我看一雪。
我搖了搖頭,沒去。
時間太久遠了,可我還記得跟祈轅初見的場景,他在地下室找到我,溫柔地說帶我出去。
很少有人知道,項家父輩曾跟個女學生相愛過。
祈轅便是那個愛情結晶。
隻是這場風花雪月沒持續多久,項父是個風流浪子,很快在外有了很多女人,有心甘情願的,也有被騙的。
祈轅出生沒多久,私生子緊接著一大堆。
女學生受不了離婚,帶著祈轅走了。
這才有了項颛等人被光明正大接回項家的後續。
祈轅這個人像一盆水,不焦躁不自卑,波瀾不驚,在我家當家教時謙卑有理,被不懂事的富家子弟嘲笑貧窮時也不會憤怒,我就沒見過他發怒。
我當時覺得,他可真無聊。
直到他無數次把我從地下室救出去。
我覺得這是天神。
他怕被母親發現一身的傷,我怕被父親毆打。
於是兩個不敢回家的人成了街頭彼此的慰藉。
12
溫瑤知三當三的事被爆了出來。
我做的。
全民女神淪為唾罵對象。
我以為項颛會有所行動,卻不想他隻是愧疚地看我:「嫋嫋,我才知道那張撐傘的照片是她故意……」
我沒聽完後續。
沒這個義務。
我媽走了。
自S身亡。
走之前的那個夜裡她很清醒,她給我錄了視頻,句句是對我的歉意,遺書裡還有對我爸的不舍。
我趕到的時候我爸崩潰地看著遺書,青梅竹馬,少年夫妻,他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我從沒想到,有一天會在他嘴裡聽到對不起三個字。
安葬好我媽後,我爸也走了。
也是自S。
我又成了無家可歸的孩子。
汽車行駛在暴雨夜,我將手伸出窗外,大雨洗洗刷刷地衝著我的掌心,如同一根根刺扎進肉裡。
我腦海裡反復出現我爸道歉時的眼淚,卻沒有一點動容。
天邊炸開一道驚雷,震醒了無數睡夢中的人,往事如風般襲來。
【是你,都是因為你,你媽才會被人侮辱!】
【季嫋,你就S了都贖不幹淨欠你媽的債!你就不該好好地活著!】
【被侮辱的怎麼不是你,你怎麼不去S啊!】
【嫋嫋別哭,我帶你出去。】
【哥哥,你會一直保護嫋嫋嗎?】
【會,哥哥會一直保護嫋嫋。】
【哥哥,也帶我走好嗎?我再也不喜歡你了,可以嗎?】
【回去,季嫋,別讓我厭惡你。】
……
真的很困啊。
13
眼前的場景一陣陣變化,我在虛實不分中呢喃:
「……騙子。」
根本沒有一直保護我。
「我騙你什麼了?」
付粥溢花了很久才找到了我。
他渾身都湿透了,肩膀上的泥點子被蹭成了糊狀,一如當年我見到他時那樣潦草和無助。
他轉過身去狠狠抹了把眼淚:「誰家好人像你這樣開車?要不是暴雨天那段路沒車,你就S了你知道嗎!」
「你才是騙子!」
「大騙子!」
「你說好帶我出來,說好要照顧我一輩子,你差點食言!季嫋!」
付粥溢抽噎的聲音把我徹底弄醒了,眼前也變得清晰起來,眼前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臉都哭紅了。
我伸手給他抽了張紙:「付家男子漢,要振作一點,我還沒S呢。」
付粥溢用那張紙狠狠擰了鼻涕,轉過頭去不看我,他滿背都是泥,身上還有血,也不知道是從哪把我薅出來的。
等我再拿到手機時,這才發現網上已經炸鍋了。
先是溫瑤被爆出在片場霸凌小透明藝人,後是她前夫出面指認她虛構被家暴一事。
她前夫拿出了她在家客廳畫「被家暴」妝容的監控,同時還有給項颛打電話求助的畫面,最後還有她吩咐小助理搶先更新 'hhubashi' 微信公眾號散播謠言的視頻。
溫瑤現在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卻不見項颛有任何幫她的動作。
她在企圖用項颛來捆綁自己時,項氏的官微卻親自下場闢謠,就連項颛本人也連夜注冊了賬號。
【本人項颛,愛人有且僅有季嫋一人。】
「渣男現在後悔慘了,回家看到你的東西,想到曾經對你的殘忍事情,我要是他,一頭撞S得了。」
付粥溢坐在床邊削蘋果給我。
我狐疑地看他:「老實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付粥溢知道瞞不過我:「你出車禍這件事鬧得很大,車子都撞到山下了,車牌號被拍得清清楚楚。」
「我找到你的事情,誰也沒說,他們都以為你S了。」
「項颛那狗東西居然帶著人找了你整整三天,但隻找到了你的外套,他人都嚇得暈過去了,真沒用。」
安靜了會兒,付粥溢忽然抬眸看我:
「姐姐,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祈轅哥哥。」
「他是你的初戀嗎?」
14
祈轅怎麼會是我的初戀呢。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媽媽是因為我才變成那樣,所以我從來不還手。
甚至她想把我哄出去丟掉,我也安安靜靜地待在那個垃圾桶裡等著S亡。
祈轅說我乖得像隻小貓,髒兮兮的又很可憐,他正好缺個妹妹,就領回去算了。
祈轅是第一個跟我說我沒錯的人。
錯的是那些壞人,不是我。
我隻是個無辜的三歲孩子。
該S的人也不是我。
從那以後,我媽每次打我,我都會跑到祈轅家,他會給我做好吃的,會教我在課上落下的知識。
那個地方好像我避風港,沒有媽媽的辱罵,也沒有爸爸的痛打。
在那段黑暗的歲月裡,他是上天派來拉我一把的人。
「所以姐姐你最喜歡他,對嗎?」
付粥溢幫我換了鹽水,靜靜地看點滴落到緩衝管裡,俊俏的臉上不知在思考什麼。
屋外忽然一陣躁動,付粥溢忽然緊張地走出去,剛打開門,他迎面挨了一拳。
項颛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我的消息:「你敢把她藏起來!付粥溢,誰給你這樣的膽子!」
「誰放這狗東西進來的!」
病房外頓時亂做一團,我連忙拔了針走出去,付粥溢已經掙脫開了,兩人正怒氣衝衝地對峙。
項颛朝我看來的時候我幾乎沒認出那是他。
憔悴、無助且滄桑。
還沒說什麼,項颛一把將我摟進懷裡,明明才一個多月不見,他卻在抱住我的時候渾身都在顫抖。
「嫋嫋,別離開我好不好?」
項颛的目光掃過我的臉,焦急地跟我保證:「我什麼都不要了,隻要你活著,別尋S,我求你,好不好。」
「你不是想離婚嗎?你看,協議我都籤好了,給你,都給你。」
「是我對不起孩子,我知道錯了,你別傷害自己。」
「我不逼你了,我不敢了嫋嫋。」
他哭了。
後來付粥溢告訴我,項颛在找我的這段時間幾乎沒有睡過覺,他親自領著人下山去找,可連我的屍骨都沒找回來。
我掙扎著從他懷抱裡出來。
我很累,不太想跟人攀談什麼。
項颛許是知道我不想說話,他也沉默著,安靜地守在病房門口。
付粥溢像個監管員似的盯著他,唯恐他做出什麼事來, 偶爾聽到我咳嗽,下一秒我便能看見兩人端著水過來。
「姐姐,喝我的。」
項颛沉默地看了一眼,又頹敗地端著水回去。
再次看到溫瑤,是她被爆出給人當情婦,在視頻裡被原配毆打的場面。
項颛沒有什麼情緒,試圖解釋給我聽:「我是認真想報答她父母當年幫我的恩情,可她不該亂說一些話。」
我跟項颛結婚後,溫瑤曾經給我發過很多消息。
很多是關於她跟項颛的過去。
項颛為她做過什麼,為了娶她瘋狂到什麼地步。
「嫋嫋, 家裡的密碼不是我改的,那隻狗的毛也不是我剃的毛, 我甚至責罵過她, 還有你生日其實我……」
「不重要了。」
他也一樣。
15 祈轅番外
季嫋被我趕走過無數次。
我曾用最溫柔的方式進入她的世界,又用了最殘忍的方式逼她離開我的世界。
我甚至在她出國找到我的時候告訴她,我準備娶我的學生:「你知道的, 我最厭惡知三當三的人。」
兩年了,季嫋終於答應不再糾纏我。
我以為她會過上平穩的生活。
不像我那樣為了還債而四處奔波。
在新聞裡看到季嫋的車牌號時,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是不是已經S了。
我記得她十八歲生日那天跟我表白的樣子:「哥哥, 嫋嫋十八歲了,可以喜歡你了嗎?」
可以。
那是我護了好些年的嫋嫋啊。
可我不能答應, 我身上還扛著責任,她跟著我不會幸福, 她不該被我這樣的落魄人拉下來。
其實出國那天,我在她家門前站了很久, 直到天亮才離開。
就這樣吧。
我的嫋嫋,祝你幸福。
可我不知道,那個被我放下的姑娘, 在我離開後她會過得那樣慘烈。
我開始瘋狂後悔。
我在找尋季嫋的隊伍裡找了她好些天都沒找到她,我知道,我的報應來了。
這是我錯誤決定的報應。
我憎恨項颛,不是因為他跟我同父異母,而是他傷害了我愛的女孩。
可我又好到哪裡去呢?
五十笑百罷了。
得知季嫋被付粥溢救走的時候, 我甚至連去看她的勇氣都沒有。
我不配。
那個叫付粥溢的年輕人很討厭我,半點都見不得我靠近嫋嫋。
不,他是平等地討厭所有傷害過嫋嫋的人。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 我們這樣的人都不配,應該下地獄。
「她忘不了的是那個永遠站在她身邊保護他的人, 這些我也做得到, 而從你拋下她出國開始,你就已經徹底失去她了!」
「別忘了,你可是跟你的學生領證了!」
付粥溢平等地擠兌我。
也平等地不待見項颛。
項颛很瘋,已經做好了一輩子守著季嫋的打算。
付粥溢卻在知道這事的時候冷笑:「做這些感動了自己而已, 這麼多年了,你看她回頭看你一眼了嗎?」
「項颛你真是我見過最沒用的人,結婚三年都沒得到她的心。」
這個少年跟我們都不一樣。
他的世界裡永遠隻有季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