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情侶博主。

 

和林朝陽分手以後，我便再也沒有出現於網絡上。

 

三個月後，有人在我的視頻賬號裡發布了一個很長很長的視頻。

 

這是我短暫生命裡最後三個月的走馬燈。

 

那些曾經在網上罵過我的人，此刻也銷聲匿跡了。

 

1

 

醫生一臉嚴肅地讓我把我的監護人叫來時，我心裡已經有所察覺了。

 

我搖了搖頭，直問我還可以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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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輕輕嘆了口氣：「保守三個月，若是入院接受治療，還可以堅持半年。」

 

我走出醫院後，第一件事就是在最後一場情侶直播中，與林朝陽說了分手。

 

林朝陽似乎快哭了。

 

「你開玩笑的吧，綿綿。」

 

我搖了搖頭，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出門。

 

身後，是一眾粉絲的謾罵。

 

2

 

我先去了一趟長寧寺。

 

燒香拜佛這種事情，我向來是不太講究的。

 

可老人家信這個。

 

我在長寧寺，給奶奶供奉了一盞長明燈。

 

跪在殿前，我虔誠地祈求神明保佑，保佑我的奶奶健康長壽，長命百歲。

 

我從小是奶奶拉扯大的，生父嫌我是個女兒，有了弟弟後，便將我送到了鄉下奶奶家。

 

此後便對我不聞不問。

 

長大以後，我就當自己沒有父母，隻有奶奶。

 

這麼多年漂泊在外，也是時候回去看看她了。

 

我帶上平時拍視頻的相機，踏上了開往蓮花村的火車。

 

我在火車上，打開相機開始記錄我生命的最後時刻。

 

3

 

第一條素材。

 

「大家好啊，我是雲似綿，現在正在火車上。」

 

這是我頭一次在相機中，完完全全素著一張臉，我竟然也是有些緊張的。

 

鏡頭一轉，拍到了車窗外的風景。

 

綠皮火車轟隆轟隆，慢慢悠悠，駛過一片田野，如今正是豐收的好時節。

 

我又將鏡頭轉了回來，鏡頭中的我笑眯眯的。

 

「醫生說我隻有三個月可以活了，所以大家看到這兒時，我大概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

 

「我給自己列了一個人生清單，想在最後彌留之際完成。」

 

「這輛火車通往的目的地，就是我首先要去的地方。」

 

4

 

忽然覺得身體有些不適，我收了相機，拿出醫生開的各種各樣花花綠綠的藥丸一把吞了下去。

 

靠著車窗閉目養神之際，坐我旁邊的女生戳了戳我。

 

我睜眼，她遞過來一顆糖。

 

眼中滿是善意的憐憫。

 

看來我剛剛拍視頻的話，都被她聽了去。

 

她斟酌又斟酌，似乎想安慰我什麼，又覺得任何安慰的話語實在太過單薄，最終隻遞給我一顆糖。

 

這顆糖，勝過千言萬語。

 

我回以感激的微笑，將糖紙剝開送進嘴裡。

 

這糖大概是很甜的吧，隻是很可惜我已經嘗不出什麼味道了。

 

綠皮火車很慢很慢，足足過了二十多個小時我才下了車。

 

雖然一身疲憊，但值得。

 

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旅途顛簸的滋味了。

 

5

 

自從做了情侶博主，我日夜顛倒，整天忙著拍素材，剪視頻。

 

一開始，我隻是隨意把林朝陽和我的日常拍成視頻發到網上。

 

沒想到竟意外爆火。

 

也許是因為林朝陽模樣好看，也可能是因為他的寵妻人設。

 

總之，我靠拍情侶視頻收獲了幾十萬的粉絲。

 

林朝陽的遊離，其實我也是有所察覺的。

 

他的手機裡，頻頻出現了一個叫徐若瑤的女生。

 

他叫她寶貝，給她買包包買小蛋糕。

 

我難過得要S，可還是當作什麼都沒有看到。

 

為了維持人設配合我拍視頻。

 

他小心翼翼地生怕我發現。

 

因為他靠我拍的視頻，受到了許多人的追捧，也因此賺得盆滿缽滿。

 

他當然不會放棄我這棵搖錢樹。

 

可我快要S了，就當成全他吧。

 

6

 

我又打開了相機。

 

「哈嘍，我已經到了，我要給奶奶一個驚喜。」

 

鏡頭跟著我一步一步地前進，整個村子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陳舊、古樸。

 

鏡頭中出現一個坐著曬太陽的小老太太。

 

「奶奶！」我喊了一聲，竟有些哽咽。

 

人在知道自己快要S的時候，既怕見到自己的親人，又怕見不到。

 

小老太太轉過頭，是她許久未見的孫女。

 

她臉上充滿了欣喜。

 

我舉著相機，將她這一幕完完整整地記錄。

 

「囡囡回來啦！」

 

我擁抱了她，她反而小心翼翼的，「奶奶身上髒。」

 

「才沒有呢！」我撲進她懷裡，深深吸了一口氣。

 

熟悉的，溫暖的味道。

 

7

 

我將相機對準奶奶和我的臉：「這是我的奶奶，是我最親近的人。」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要和奶奶待在一起。」

 

她領著我進屋，從一個鐵盒子裡拿出幾塊糖塞到我手裡。

 

「囡囡，吃。」

 

老人大概並沒有保質期這個概念。

 

手裡的糖塊其實已經過期好久。

 

根據過往經歷，定是村子裡辦了喜事奶奶舍不得吃給我留下來的糖。

 

從前生活困難，隻有村子裡別人家辦喜事，奶奶才能得幾塊糖，她從來都是隻留給我。

 

就連偶爾爸媽帶弟弟來，她也是藏起來不給弟弟吃。

 

那時候年紀小，饞得要命，一塊糖能舔好久。

 

如今，奶奶還是想著把糖留給我。

 

我好像確實很久都沒有回來過了，久到連糖都過期了。

 

眼睛有些熱熱的，我拼了命忍住眼淚。

 

對不起奶奶，我好像不能陪您終老了。

 

晚上依偎著奶奶睡，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8

 

第二日，我舉著相機在村子裡闲逛。

 

憑著記憶，找到了我上過學的地方。

 

隻是更殘破了些。

 

我心思一動，想要做些什麼。

 

我找到學校的校長說了我的想法。

 

「這是我小時候上學的地方，我決定，將這裡翻修一下。」

 

趁著現在還有勁兒折騰，我說幹就幹。

 

很快計劃好後，工程便開始了。

 

我跟著工人大叔粉刷牆壁之時，網上炸開了鍋。

 

因為村子裡沒有信號，連不上網。

 

我索性將手機關機，享受著生命中最後的安靜時刻。

 

所以也不知道，林朝陽利用我博同情的事情。

 

9

 

我在直播中毫無徵兆地提了分手後銷聲匿跡。

 

他聯系不上我，又不想失去我這棵搖錢樹。

 

便在直播中自導自演了一出苦情戲。

 

他不去演戲真是太浪費了。

 

正因他的添油加醋和刻意引導，我被網暴了。

 

「這個雲似綿移情別戀了吧。」

 

「肯定是啊，不然早出來澄清了，心裡有鬼才會不敢出來吧。」

 

「所以誰能扒出來，奸夫是誰啊？」

 

「問題是，她怎麼就像消失了一樣。」

 

「吃瓜吃瓜。」

 

網友們大約都很闲，小小網紅的事情都能炒翻天。

 

還有許多人為此真的去網上扒了我的奸夫。

 

那些我曾因工作原因互動接觸過的網紅和工作人員，都未能幸免於難。

 

但凡點出來的人，都會立馬澄清。

 

也有些不嫌事大的，博關注的，攬在自己身上。

 

總之，因為我始終未曾露面，網上熱鬧了好幾天。

 

而我什麼都不知道。

 

一心留在蓮花村，重建小學。

 

10

 

村子裡的老人，都是看著我長大的。

 

誇我有本事，能幹。

 

看著別人家羨慕的眼神兒，奶奶捂著嘴笑，我一直都是她的驕傲。

 

一個月後，蓮花村小學重建完成。

 

我依然拿著相機記錄這一切。

 

「嘿！我參與重建小學的項目圓滿完成啦！」

 

鏡頭掃過潔白的牆壁，一排排嶄新的課桌椅，還有孩子們腼腆和天真的笑臉。

 

他們是那麼鮮活，生氣勃勃。

 

「這面牆是我刷的哦，很厲害吧。」

 

忽然我的身子晃了晃。

 

鏡頭掉在了地上。

 

耳邊響起的是孩子們的驚呼聲，在我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11

 

再一睜眼，我已經躺在了衛生所裡。

 

手臂上扎著吊針。

 

一旁奶奶守著我，見我醒了，悄悄地將眼角的淚拭去。

 

我笑著安慰她：「奶奶，別擔心，我就是這幾天有點兒累了。」

 

她握住我冰涼的手，「可把奶奶嚇壞了，下次不能再這樣嚇奶奶了。」

 

我輕輕笑著：「曉得了。」

 

不一會兒，我催著奶奶回家去。

 

奶奶執意要守在這裡，生怕我又會暈過去。

 

看著小老太太固執的樣子，我竟有些心酸。

 

「我想吃你做的餃子了，奶奶。」

 

她滿口答應著，這才肯回家，去給我包餃子。

 

重新躺回到床上，我有些無聊地看著吊瓶裡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流。

 

就好像是我流走的生命一樣。

 

這具身體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我已經發現我的頭發在大把大把地掉了。

 

改天得去剪個短發，我想著。

 

摸了摸一頭長卷發，還真有些舍不得。

 

12

 

「姐姐你好漂亮啊。」

 

聽到一個甜甜的聲音。

 

我抬眼，看到了一個戴著帽子的孩子走近我。

 

是個女孩子，她面色蒼白，身形瘦弱，眼神兒卻是亮亮的。

 

「我知道你！」她興奮地喊著。

 

「你是給我們修新教室的姐姐。」

 

我對她笑了笑，問道：「你怎麼沒去看新教室啊。」

 

她說自己生病，已經好久沒去上學了。

 

隨著她摘下帽子的動作，我的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這個孩子，沒有頭發。

 

她赫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將帽子重新戴上。

 

「是不是好醜。」

 

我趕緊搖著頭：「你很漂亮。」

 

她指著我的頭發，問道：「姐姐，我可以摸一摸嗎！」

 

我瘋狂點著頭。

 

這時她的母親走過來對我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哈。」

 

然後拉著她要走。

 

我趕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回頭甜甜一笑：「我叫小果。」

 

小果小果，姐姐也跟你一樣。

 

13

 

回了家後，問起奶奶關於小果的事情。

 

奶奶說，小果的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

 

等知道小果生了病，已經太晚了。

 

夫妻倆這麼多年的積蓄都用來給孩子治病。

 

跑到大城市也沒什麼用。

 

倒是把孩子折騰得夠嗆，夫妻倆隻好把孩子帶回來。

 

奶奶嘆了口氣：「那孩子啊，估計也沒多久了。」

 

她搖了搖頭，很是惋惜。

 

我默然，打聽到了小果的住址。

 

第二天便去看了她，她非常開心。

 

小果對我的帶的相機很感興趣，得到她父母的同意後，我給她拍了視頻。

 

「這是我新交的好朋友，小果。」

 

鏡頭裡的小果笑得腼腆，隻招了招手。

 

我們倆聊了很多很多，我給她講外面的事情，她給我講治病過程遇到的事情。

 

我贊她口齒伶俐。

 

她說：「我的夢想是當主持人。」

 

「電視裡播報新聞的那種。」

 

因為自從生病之後，她不能去上學，每天的娛樂活動，也隻能是看看新聞。

 

我用我的相機當作電視臺的鏡頭，讓她即興發揮。

 

沒想到她是真的很厲害。

 

小小年紀的她，因為有了夢想，眼中便充滿了對生命的渴望。

 

14

 

我幾乎每日都會去陪她。

 

糟糕的是，在我的鏡頭裡，小果一日比一日虛弱。

 

「姐姐，下輩子，我想做一個健康的人。」

 

我強忍淚水，「小果，你會好起來的，我答應你，等你好了，送你一個跟姐姐一樣的相機好不好，你還可以成為主持人，我打包票，你將來一定是一個很棒的主持人。」

 

「謝謝姐姐，謝謝你讓我體驗了一把當主持人的感覺。」

 

她說這些話，似乎已用盡了力氣。

 

最後隻是眨眨眼睛，安慰我，「姐姐，別哭。」

 

可眼淚止也止不住，我伏在她的床邊痛哭。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焦急道：「小果，你等等姐姐，姐姐去拿一個東西，你等我，千萬要等我。」

 

她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我像一陣風般甩著兩條腿往家裡跑。

 

快，要快！

 

等我，小果。

 

我記得，我記得我帶了，顫抖著手，我在行李箱裡翻了一遍又一遍。

 

一股深深的絕望。

 

「找到了！」

 

當再一次跑回小果家門口，就聽到了她媽媽一聲悽厲地哭嚎。

 

「小果！」

 

我頓時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緊緊攥著手中的假發，泣不成聲。

 

15

 

小果戴著假發，漂漂亮亮地走了。

 

我在她的墓邊，塞滿了糖，小果，人生很苦，吃糖就甜了。

 

下輩子，做一個健康的孩子。

 

親眼見到小果的離去，我有些消沉起來。

 

我也好想活下去啊。

 

對著鏡頭，我自言自語：「要是奶奶知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該有多難過。」

 

可這件事情，我絕對不會告訴她。

 

我的眼淚瞬間刷啦刷啦地掉。

 

哭小果的離開，也哭我自己的命運。

 

第二天，我腫著一雙眼睛，跟奶奶告別。

 

「奶奶，我要回去了。」

 

奶奶舍不得我，一直拉著我的手，叫我再待一段時間。

 

人老了就這樣，見一面少一面。

 

我轉身抹了淚，強裝無奈開著玩笑：「要回去工作啦奶奶，打工人命苦哇！」

 

「過年回來啊！」奶奶叮囑我。

 

我點了點頭，一定！

 

騙你的，奶奶。

 

拉著箱子，我一步三回頭，這大約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奶奶。

 

我在奶奶給我留糖的鐵盒子裡，裝了滿滿一盒子錢。

 

還有一個小紙條。

 

奶奶，囡囡請你吃糖。

 

16

 

在離開蓮花村的車上，我打開了手機。

 

瞬間無數條消息瘋狂湧了進來。

 

我一條條看著，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忽略那些罵我的話。

 

我平復了下心情，關上手機。

 

本來想著給林朝陽留些面子，不要那麼難看，現在看來是不能了。

 

我打開相機，記錄起來。

 

「前段時間網上的事情，我現在才知道，很抱歉，一直都在奶奶家，也沒能第一時間看到。」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總覺得我貿然提出分手確實有些欠妥，應該給大家一個交代。」

 

「畢竟粉絲們也是一步步看著我們走到現在的。」

 

我一邊回憶，一邊記錄。

 

「我和林朝陽相識於大學時代……」

 

終於考上大學，不問家裡要一分錢後，我窮得厲害。

 

那時候我瘋狂做兼職賺錢。

 

什麼賺錢做什麼。

 

所以林朝陽似乎總是能在偌大的校園中看到我。

 

我時常幫人代課，他就經常在教室看到與他不同專業的我。

 

去食堂吃飯，他的餐盤也是我幫他裝滿。

 

在他面前，混了個臉熟。

 

……

 

17

 

我一直都忙忙碌碌，他反而對我起了興趣。

 

「那時候我在學校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

 

我自嘲地笑笑。

 

「他開始追我。」

 

一開始我並沒有時間與他人周旋、談戀愛。

 

但他心疼我，經常幫助我做些事情。

 

日子久了，他居然也沒有打退堂鼓。

 

我想，那時候他一定是真心的。

 

就這樣，我與林朝陽交往起來。

 

覺得有一個男朋友真的很好。

 

畢業後，我們自然而然地就住到了一起，留在這座大城市，為了生活打拼。

 

初入社會的年輕人在寸土寸金的城市裡真的很艱難。

 

我雖有些積蓄，但不多。

 

而且我還時常給奶奶寄錢。

 

那時候我們一包泡面分著吃。

 

竟也感到滿足和幸福。

 

發第一筆工資的時候，我們倆去吃了一次自助。

 

「扶著牆進，扶著牆出，哈哈。」

 

我在鏡頭中，笑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