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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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S了,S得極不體面。


 


他S在後巷,衣不蔽體,身上都是曖昧的斑斑點點。


 


我娘抱著他,哭得很傷心。


 


但我不傷心,隻覺得丟人的阿爹終於S了。


 


再也沒有人對我指指點點了。


 


1


 


我爹是戲班裡的臺柱子,唱花旦出了名,身姿儀態比女子還柔。


 


隻要我爹登臺,那必定場場滿座,紅绡纏頭更是不知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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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那些貴家子弟為了爭個好位置看爹的戲,甚至能不顧身份,當街鬥毆。


 


但我爹很丟人。


 


我不止一次望見他搖著柔軟的身段,與那些個貴家子弟調笑。


 


甚至,暗地裡,他還同有些公子隔著水袖勾手指,臉上都是心照不宣的神色。


 


有時候,那些公子還會把手伸進他衣領裡,掐摸爹身上的嫩肉,我爹也不惱,還會笑著朝人撒嬌兒,比花樓女子還媚幾分。


 


因為我爹總丟人,街上同齡的孩子從不與我玩,他們還會丟我石子,拍著手跺著腳罵我:「我們才不跟你玩兒,你是下九流的種,算是下十流!」


 


街上的婦人就更厭惡我們家,她們不敢找我爹去理論,怕得罪了他背後的公子哥兒些,卻總會把我和娘堵著,又是罵又是抓,叫我娘把爹看好,不要讓他勾她們家男人。


 


至於那些男人們,就算不是貴家公子,隻是個挑大糞的,有時候也會在街上叫住我,黏糊糊又不懷好意地問我:「大妞,你爹呢?叫你爹行行好,不要總顧著公子哥們。咱們做氣力活的,保管叫他快活!」


 


我白他們一眼,他們不怒反笑,笑得肩上的大糞都潑出來:「大妞,你不要急眼。就算咱們挨不上你爹,你娘也成啊。你爹總不能男人女人都佔著吧,咱們這些人都還打著光棍呢!」


 


戲班的班主也是,當面對我爹就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可背地裡我卻見過他不止一次罵我爹:「吊著眼睛看不起誰呢?還不是一個下九流的臭戲子。」


 


「呸,就一賣屁股的,真把自個兒當角了!」


 


因為這些事,我討厭我爹,嫌他丟臉。


 


但其實,我爹對我和娘挺好的。


 


他每次歸家,笑盈盈的,還總帶些小玩意兒給我和娘。


 


娘見他回來,不論做什麼,都會放下手邊的活計,笑著,歡喜著,又殷勤地迎上去,給爹端茶倒水,攏攏爹亂了的發,打整打整爹亂了的衣襟。


 


娘瞧著真快活,真高興,就像梁上歡叫的燕子,但其實,她剛剛才被婦人們堵在街上肆意羞辱過。


 


婦人們扯開她盤好的發,把她衣袖拉著不讓走,指著我和她罵得不堪入耳。


 


娘SS護著我,散亂的發披開,對著那些慍怒的婦人們,似笑非笑,看她們像看小醜跳梁似的。


 


婦人們怒斥我們不要臉,我娘輸人不輸陣,幹脆利索地同她們對罵,她們總討不了好。


 


娘看起來總會贏,可等她回了家,關了房門,娘也會抱著我抹眼淚,嘴裡還時常念叨:「大妞,你爹苦呀,你爹苦呀。娘一想到你爹受的罪,就好心疼。」


 


不論娘哭得多傷心,多委屈,但隻要爹一回家,娘都會把眼淚擦幹,噼裡啪啦講些趣味話兒。


 


我和她吃了什麼,玩了什麼,瞧了什麼新鮮玩意兒,事無巨細,娘都講給爹聽,就好像我們娘兒倆個把世上的好事都佔了似的。


 


爹呢,總聽得眉開眼笑,聽完了還意猶未盡。


 


爹在家裡不像在外面,總搖著腰肢賣媚態,他在家裡很正常,常常站得板正,我不能理解爹這樣的反差。


 


我常常想,爹要是像在家裡這樣正常多好呀,也不至於讓我和娘被人欺負,被人看不起。


 


爹還最愛長吸一口家裡的氣味,嘆一句:「還是家裡的味道好,外面再名貴的香料,都不如你們娘兒倆的味道好聞。」


 


娘這時候都笑眯了眼,忙不迭地把我抱著遞給我爹:「快快快,來抱你大閨女。你大閨女身上的味道好聞,我都愛聞。」


 


我本來想掙扎,但又不想讓娘傷心,就垂著頭,打算就讓爹抱算了。


 


爹本來想伸手,但他看了看伸出的雙手,下意識地把雙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卻還是沒敢接。


 


爹怔怔地,有些悵然:「瓊娘,我……我……髒,不敢抱咱們閨女,我怕她嫌我。」


 


娘眼神一黯,但馬上又換上了個笑模樣,她手上摟著我,和我一起倒伏在爹的胸口:「大妞敢嫌你,我把腿都給她打斷!」


 


「楊三郎,你給我記住,你不髒!你是大妞的爹,我的漢子,是世間最幹淨的男人!」


 


「你沒像別的男人,憨長了一身肉,世道艱難,就賣兒鬻女,賣妻求生,哪裡去管妻女的S活!」


 


「你不一樣,你養活了一家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娘說到這兒,就再說不下去了。我知道,娘哭了,爹也哭了,他們的淚一個落在我身上,一個沾在爹的前襟上。


 


最後,娘帶著哭腔,嘶啞著說了一句:「咱們一家三口好好的,總會有活路的。大妞爹,你別想那麼多,我去燒洗澡水。」


 


我不懂好好的,爹和娘怎麼就哭起來了,明明他們之前還在說說笑笑呢。


 


很快,娘燒好了洗澡水,招呼我爹去洗,我爹聽了,笑眯眯地就趕去洗。


 


我坐在門口,聽見娘在寬慰我爹。


 


「大妞爹,你不要哭,也不要覺得對不住咱們娘兒倆個。世道艱難,咱們家鄉又遭了災,要不是靠著你,咱們一家三口早沒了。」


 


「要怪就怪這世道。」


 


「呀,幹毛巾沒了。我再給你搓洗搓洗,就去拿。你就在水裡泡著,別起來,免得著涼。」


 


我聽了,輕悄悄去拿了幹毛巾,想著給娘打打下手,好討些娘的歡心,畢竟她剛剛哭了。


 


爹坐在浴桶中,露出的手臂青紫交錯,脖子上都是咬過的齒痕,前頭的兩粒也格外紅豔,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我看著害怕,又覺得惡心,但還是遞了毛巾過去。


 


爹和娘這才發現我進去了,爹急忙抱住身子沉下水,好看的眉眼沾了霧,看起來痛苦不堪:「大妞,快出去。你別看!」


 


娘皺了眉頭:「大妞爹,你怎麼了?是不是身上的傷沾了熱水又疼了?」


 


爹搖了搖頭,幾乎是驚叫著:「瓊娘,快叫大妞出去。我不想她看見我身上這些,汙了咱們閨女的眼!」


 


娘接過我遞過去的毛巾,笑著哄爹:「大妞爹,你別緊張。大妞給你遞毛巾,是孝順你呢。況且她還小,不懂什麼,你不用怕。」


 


「你呀你,總怕大妞嫌你。你是她親爹,她嫌誰也不會嫌你。咱們自家的閨女,我還能不知道?」


 


我聽了娘的話,縮了縮頭,不敢說話。


 


其實,娘不知道,其實我很嫌棄我爹,總覺得他丟人。


 


但娘向來偏幫著爹,把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別的事都可以和和氣氣,唯獨我說點爹的壞話,娘絕不允許。


 


所以,我討厭爹這件事,就隻能藏在心裡。有時候,在娘面前,我還會假裝照顧爹、心疼爹。


 


我不想讓娘傷心。


 


但很快,娘就傷心欲絕了。


 


因為爹S了,還S得極不體面。


 


2


 


娘蹲在後巷,用帕子給爹擦拭身子,擦得極仔細:「三郎,咱們幹幹淨淨回家。」


 


她又給爹換了新衣。


 


然後,娘用瘦小的身子背起了爹。


 


一路上,街坊四鄰或好奇,或鄙夷,或不屑,對著我們一家指指點點。


 


因為我爹S得極不體面,我臉上火辣辣的,隻顧埋著頭,默默跟著我娘走。


 


「月亮月亮光光,芝麻芝麻香香。燒S麻大姐,氣S幺姑娘。姑娘不要哭,買個娃娃打鼓鼓,買個燈盞,燈盞漏油,買個枕頭,枕頭開花……」


 


娘一邊走一邊唱家鄉的曲子,這首曲子一向是哄我睡覺的,但爹回家了,聽到我娘唱,就總愛湊過來,笑著聽娘唱,有時也會應和幾句。


 


娘今日的曲調極悲,我聽了都想哭。


 


到了家門口,娘突然大喝一句:「三郎,回家了!」


 


然後,娘把爹放下,她替爹梳了頭。


 


爹當真生得極美,娘忍不住和他貼著額頭。


 


娘叫我也去貼,我不敢,借口說渴了就跑開了。


 


自此,娘不吃不喝不睡,也不流淚,就隻是坐在院中,緊抱著爹已經僵硬的屍身,執著地唱著咱們家鄉的童謠。


 


我擔心娘,小心地捧來熬好的稀粥。


 


娘笑了:「我們大妞真孝順!三郎,起來喝粥,這是你大閨女熬的,你肯定覺得香。」


 


爹一動不動,身上也已經散發出臭味。


 


但娘好像聞不著似的,她把粥舀起來,吹涼了,喂到爹嘴邊。


 


爹自然不知道張嘴。


 


娘有些慌張,捧著爹的臉:「三郎,你快起來喝粥,這是我們大閨女熬的。」


 


我見娘這樣,心中十分不忍。況且,爹身上的屍臭味越來越濃,我感覺這味道直衝腦門,簡直快要讓人窒息了。


 


於是,我盡量放低聲音,勸她:「娘,爹已經S了……我們讓他入土為安吧。」


 


娘聽了,她愣愣地,不敢置信。


 


她手上的碗也掉落下去,摔得四分五裂。


 


「三郎,你不該娶我。」


 


娘終於哭了,無聲無息,淚水打湿了爹的脖頸,洇透了娘換給他的新衣。


 


隻是,娘這回哭,再也沒有爹手忙腳亂替她拭淚了,也再也沒人溫言細語哄她了。


 


要是往常,爹早不知怎麼心疼才好,圍著我娘團團轉,吃不下睡不好,恨不得摘星星哄她了。


 


其實,我娘長相普通,她很愛笑,也很愛吃,就是爹的家鄉最普通的一個鄉下姑娘。


 


盡管我娘是這樣一個極普通的鄉下姑娘,我爹也極愛我娘,舍不得她傷心。


 


我走上去,抹了抹娘的淚,安慰她:「娘,你別傷心了。爹該心疼了。」


 


娘抹了抹淚,她理正了爹的衣服,去棺材鋪買了一口薄棺,裝殓了爹。


 


爹的葬禮很寒酸。


 


他S了,可是人人都在傳他的闲話,人人都在臆測他S前的遭遇。


 


隱秘,窺視,欲望,譏笑,全都交織在一起,黏在我和娘身上,融入我們的骨血。


 


娘辦完了爹的葬禮,她站在爹的墳前,語氣平淡:「楊三郎,我會替你報仇。你不要安息,黃泉路上,等著我和大妞兒。」


 


然後,當天傍晚,娘就把我賣去花樓,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而她自己,則去侯爺府當了燒火婆子。


 


3


 


我年歲漸長,容貌越發肖似父親,豔麗非常。


 


恰好我從前伺候的花魁娘子S了,春麗院的老板看重我的容貌,想要抬舉我當這花魁娘子。


 


我沒有及時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老板立馬就冷了臉。


 


春麗院的老板,人稱纏郎,姿容絕豔,回眸一笑百媚生。


 


眉間一粒紅痣,妖娆殊麗,無人能出其右。


 


但頃刻之間,他又收了冷臉,換了個笑模樣,他這一笑,叫任何人看了心裡都舒坦,恰如百花齊放,美不勝收。


 


可我卻怕得發抖。


 


我太知道老板美人面下那狠絕如蛇蠍的心腸了。


 


果然,老板抬步走了過來,停在我身旁,輕撫我頸間的肌膚,語氣柔和甜膩:「好姑娘,你瞧,你的肌膚白皙光滑,觸手生溫,毫無瑕疵,我纏郎又向來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我會疼你。」


 


「但若是你不聽話,我會忍不住叫人剝了你這身美人皮,用它做幾盞上好的燈籠,掛在我床頭,我正好時時貪看。」


 


我瑟縮了一下,老板低下頭來,朝我的頸子吹了口氣,語氣仍舊柔和親切:「好姑娘,你在這花樓長大的,該知道我一向的手段。」


 


說完,老板又抬起頭,眼睛看著他那幾截蔥白的手指頭,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好姑娘,你去準備準備,明兒個就掛牌。春麗院這樣的銷金窟,可不能長久沒有頭牌。」


 


我本想拒絕,可話到嘴邊,就想起了那些被賣到春麗院的女子,她們若是不聽話,或是傷痕累累生不如S,或是無聲無息亂葬崗了事。


 


沒人在意她們,她們本就是可以交易的一件貨物,貨物不合心思,扔了丟了,又有誰在意?


 


想到此處,我對著老板,輕點了點頭,怯生生地說:「老板,我願意聽話的。」


 


老板伸出手來,用中指觸在我唇上,語氣旖旎:「這才是好姑娘。以後,你別叫我老板,該喚我纏郎。」


 


我低低怯怯,輕喚了句「纏郎」。


 


老板這才滿意,抬抬下巴使喚人過來,魚貫捧出金銀首飾、錦衣華服,又叫了幾個女孩兒過來,說是長久服侍我的。


 


我心裡知道,這是老板疑心重,怕我陽奉陰違,表面上應承,暗地裡卻計劃逃跑,這些人名義上是服侍我,實則是監視我。


 


這回我反應快了,急忙奔上去貪看那些首飾,裝作愛不釋手的模樣,又嘆了一句:「從前花魁娘子有的,我終於也有了。」


 


這麼說著,我還把所有的金銀首飾、錦衣華服都捧了一遍,把它們深深埋在面上,貪嗅個不住。


 


老板似笑非笑,他把玩了一會兒自個兒的發梢,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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