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睜大眼睛,眨了眨。
懂了。
剛被放開,盛芯兒也學著壓低了聲音:「但昨晚燈神入夢,說要給我實現願望啦。」
看來還是沒懂。
***
盛國嫡公主盛芯兒,年已及笄仍不開智。
這麼說太文绉绉了,按民間老百姓的說法——咱們的嫡公主是個傻的。
可惜了她娘穆皇後,穆老將軍的嫡女。
那麼個能文能武的妙女子,當皇後沒幾年,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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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個女兒,還是個傻的。
現在的皇後是誰來著?
不知道啊,無人在意。
大家隻念著穆家。
祖上從龍之功,滿門忠烈,卻功高蓋主。
現在隻剩個垂垂老矣的穆老將軍,獨守在邊關。
可憐啊,可憐。
好在,這些盛芯兒都不懂。
每天隻抱著盞青銅燈,見誰都問上一句,為什麼點不亮啊?
2
那盞燈連燈芯都沒有。
且青銅詭異的厲害,淬了寒霜似的冷,火光靠近就瞬間熄滅。
沒有用的燈、沒有用的公主,還挺配的。
大家都這麼看著樂。
盛芯兒最喜歡的人,是太子哥哥盛書承。
盛書承為林皇後所出,嫡子,溫遜謙和。
雪竹曾問過盛芯兒,為什麼最喜歡太子哥哥。
她掰著手指說:「哥哥不欺負我,保護我,給我東西吃,他還說我很聰明!」
雪竹嘆了口氣,一字一句地教她:
「記得以後去找太子殿下的時候,少吃東西,也少說話,坐一坐就回來。」
小公主懵懂地點頭。
3
這天,從太子那裡回來,盛芯兒高興地蹦蹦跶跶,手裡扯著張火紅的帕子。
從白日到晚上,一直攥著。
雪竹幾次勸著她放下,都不肯。
臨睡前,還爭搶了起來。
刺啦,帕子被扯壞了。
一直都軟軟糯糯的公主,這次發了大怒。
摔碎屋裡的茶盞碗碟,非要把這個目無主上的宮女趕出宮去。
林皇後主持後宮,一貫慈愛。
勸著盛芯兒,宮女也沒犯什麼大事,不如就扔到辛者庫去懲戒。
痴傻的公主不肯,認了S理似的,非要趕出去才罷休。
哭哭啼啼地說著,太子哥哥交代,那紅帕子是紅蓋頭,不可以扯壞的。
林皇後趕忙把盛芯兒摟進懷裡,捏著她軟嘟嘟的小嘴:
「好好好,母後都依你。」
雪竹被趕出宮那天,趾高氣揚的公主專門跑到宮門口去看。
氣呼呼地拔下頭上的簪花、脫下腕上的金镯往人身上砸。
「不識好歹的狗東西,本宮再也不要見到你了!」
大家看著又樂。
夜裡,小公主把青銅燈摟得更緊:「小青燈,隻有你陪我了。」
4
沒過幾天,吐蕃使者來盛。
談和,並為他們的老國王求取一位公主。
林皇後左盤右算,發現,最合適的是盛芯兒。
「及笄了,也該嫁人了。」林皇後這麼勸。
皇上歲數大了,本就忙著修仙。
再一聽到是這個傻公主,嘆了嘆,擺手讓皇後定奪。
***
盛芯兒噔噔噔地跑到太子書房,把青銅燈往桌上一放,狂灌了幾杯茶水。
「慢點喝,沒人跟你搶。」盛書承寵溺地笑,「怎麼就渴成了這樣?」
小肚子喝得渾圓,她打個飽嗝:「新來的宮女姐姐都沒時間給我燒水。」
「沒時間?」盛書承冷冷招呼身邊的太監。
「芯兒身邊的宮女,打斷腿送去辛者庫,換幾個好使喚的。」
盛芯兒笑嘻嘻地摟著盛書承:「太子哥哥對我最好了。」
被抱著的人面色微變。
「那芯兒願意去和親嗎?」躊躇很久,終於問出口。
「願意啊,太子哥哥不是說,吐蕃有很多好吃的嗎?母後也說,和親後芯兒就長大了,就能變聰明了。」盛芯兒眨巴著透亮的眼睛。
「是啊,和親以後,會變好的。」盛書承揉了揉妹妹的頭發。
5
和親事宜準備得很快。
月初才定下由盛芯兒去和親,月中就要踏上去吐蕃的旅程。
城樓上,風吹得旗幟獵獵作響。
太子和皇後立在主樓,身著華服,居高臨下。
「芯兒,下面都是來迎你的車隊,你看,多氣派。」
是很氣派。
如果不是來迎親,而是來臣服;如果不是車隊,而是天下萬民,則會更氣派。
盛芯兒自然看不懂這些。
她抱著盞青銅燈,笑呵呵:「好多人啊。」
頭戴金冠的少女,已經隱隱有傾國之姿。
看過來的那一剎那,眉眼之間,像極了那能文能武的妙人前皇後。
林皇後心中一驚,而後放下攥緊的手。
幸好啊,盛芯兒是個傻的。
「太子哥哥,我能湊近些看嗎?」小公主的好奇心總是這麼旺盛。
盛書承難得縱容:「湊近些吧,他們是來迎你的。」
城樓下,異國的護衛們穿著喜氣,車馬上也裝點紅花,就連地上都鋪了紅毯,長得看不到盡頭。
「真好啊,都是來迎我的。」盛芯兒眸中倒映出喜氣洋洋的紅。
高興地看了又看,往前湊了又湊。
直到。
一躍而下。
6
「砰!」
沉重的悶響後,尖叫聲才響起。
「她、她自盡了?」林皇後迅速搖了搖頭,
「不對,她是個傻子,怎麼會自盡?怎麼會自盡!」
盛芯兒摔落城樓。
身下,殷紅殷紅的花慢慢綻開,和火紅的地毯緩緩相融。
臉上還掛著天真無辜的笑。
手中抱著那盞永遠點不亮的青銅燈。
燈盤裡,淺淺地盈著一汪血泊。
離得近些的宮人,後來回憶起還一臉懼色。
那黑漆漆的青銅燈周圍,突然刮起一陣妖風,滿是兇煞血腥氣息。
公主被困在中間,最後一刻依然盯著燈,笑著喃喃,跟見了鬼似的。
妖風散去,原本無芯的燈,驟然大亮,而後寂滅。
再也沒人見過。
7
沒有人知道,盛國嫡公主從城樓上躍下是因為什麼。
就像那天。
盛芯兒一貫躲在太子書房外偷聽,得知他們打算以讓她和親為誘餌,逼迫穆老將軍帶兵回京,再嫁禍穆家謀反,
嚇得一腳踢在門邊,砰的一聲響。
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也不會有人知道。
她笑嘻嘻地跑進屋去:「什麼是和親啊?芯兒想長大,想和親!」
屋內的人驚詫,一瞬間,做好了打算。
「小青燈,怎麼辦,我好像還有點用啊。」盛芯兒苦笑著,拿火折子又湊近些,
「但我不該有用。」
送雪竹出宮前,盛芯兒第一次斂起嘴角的傻笑。
「還以為裝傻就夠了。
「母後S了,我也要S,這樣才能保住穆家。」
雪竹快要哭暈過去:「公主,穆家隻剩您和穆老將軍了,您不能有事啊!」
她緩緩轉動眼珠,輕笑:
「不啊,穆家還有百年忠義的名聲,不能因為我,被奸人扣上謀反的罵名。」
8
和親事宜準備得很快。
是為了讓穆老將軍氣急回京,但又來不及做充足準備。
林家管著東城軍,靠近皇城邊上,懶散不堪用。
但如果對手是支糧草不足、千裡奔襲的疲憊之師,還是有些勝算的。
雪竹出宮,沿著去塞外的路走,說不定能遇到穆老爺子的人馬。
隻是這種可能性太小了。
該怎麼提醒老爺子,這裡面有詐呢?
或者,老爺子明知有詐,還執意要回京,該怎麼阻止他呢?
隻能用一場盛大的S亡。
嫡公主從城樓摔下,人盡皆知。
穆老將軍半路收到消息,氣急攻心。
終於,勒停了戰馬。
沒幾年,盛國氣數還是到了,國破。
直到吐蕃鐵騎重新站在城樓下,剛登基的帝王才發現。
在他與異族合謀,想用一次和親來除掉內部他所忌憚的氏族時,
外面的豺狼隻是在示弱假寐而已。
太晚了。
穆老將軍浴血,終於S出一條通往朝堂的路。
大殿之上,孤零零的帝王看到曾經讓他怕得夜不能寐的人,黯淡的眼中閃出光芒。
「穆卿,你,你來救朕了。」
下一瞬。
寒刃穿胸而過,帝王眼眶通紅,滿臉詫異。
蒼老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穆家世代為忠名所累,今日,老夫便弑君了。」
9
鄧漠是從混沌中疼醒的。
胸口像窩了一把火。
渾身靈力盡失。
承載天地靈氣的寒銅,即便被鍛造成燈盞,也無芯冰寒。
無芯便不燃,不牽扯因果。
修無情道,最好了。
但現在,被潑了一身的血。
***
大道無情,最上乘的功法, 要最凌厲的慧根。
鄧漠有。
但修煉一直缺乏長進。
煩。
時運不佳,不知為何被一雙軟嘟嘟的手給黏上了, 混沌中, 這雙手總摟著他。
還顫巍巍地拿著火折子靠近, 試圖把他點亮。
很煩。
鄧漠入夢, 想嚇退這人。
但小妮子眨巴著眼,聲音軟糯:
「小青燈,你是來給我實現願望的嗎?」
他默默收回兇神惡煞的表情。
甩甩袖子走了。
煩S了。
***
直到心頭血一滴一滴墜入燈盤。
本來平淡無波、泛著冷意的胸口,被洶湧的熱所填滿。
鄧漠疼得差點走火入魔。
提點他的仙人搖了搖頭。
「如今你有了心,道行盡毀,更修不成無情道了。」
那一刻,鄧漠起了S意。
他紅著眼,披頭散發來到人間。
尋找那個毀他修仙路的仇人。
兩根手指捏在白皙咽喉的兩側, 隻需要再一用力……
對上的卻是那雙透亮的眼。
小妮子躺在血泊裡,眼睛疲憊得快睜不開。
看到他,費力抬起手。
指尖點在鄧漠的眼尾,留下灼燒出的印記。
「小青燈, 謝謝你陪我。」
白皙小手拂過胸口的瞬間,鄧漠渾身痛楚消失。
咚咚咚咚, 原本空蕩蕩的地方, 有陌生的跳動出現。
堅定, 充盈。
「神君……我的願望……」
隻說了一半,染滿鮮血的手垂落。
鄧漠的世界重歸混沌。
10
再醒來,百年之後,鄧漠莫名有了仙身。
周圍仙君和半仙都來恭喜。
別人,辛辛苦苦給人實現願望, 攢夠 1000 個好評才能飛升。
他呢, 睡一覺, 有人用心頭血把他度成仙了。
白嫖式修仙?這福氣必須沾一沾!
可鄧漠卻暴躁得很。
燈芯呢, 他燈芯呢?
印象裡,曾有隻小胖手指向他胸口,他低頭, 看到一抹橘黃的光在那裡瑩瑩閃爍。
是顆小小的燈芯。
以前無心無情, 不覺得冷。
但感受過那種跳躍的溫度後, 再失去, 就冷得受不住了。
去找仙師提點。
仙師一看, 吹胡子瞪眼。
「你這是沾了多少因果?」
你欠她一個心願。
她毀你的修仙路。
你被她度化成仙。
她借你存下一縷魂魄。
無情道的仙師最煩這種復雜的感情,搖頭:
「既然她用一腔心頭血,度你成仙,你便要奉她為主,世世相依, 可惜啊可惜。」
鄧漠不覺得有什麼可惜的。
他滿腦子隻想著
——這天也 tm 太冷了。
冷得直打哆嗦。
必須要趕快找到他的燈芯。
虛空中。
有軟軟的手在燈盤上順時針摸三圈, 逆時針摸三圈,還絮絮叨叨地念著什麼。
吵得人腦殼疼。
「本君暴躁得很,不做給人許願的生意, 去找別的燈!」
他不耐煩地看過去。
透亮的一雙眼眨巴眨巴。
「神君,您能叫我一聲主人嗎?」
冷得像冰的身體終於感受到了光和熱。
「如你所願,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