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若教眼底無離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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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夫君青梅竹馬,是京城中著名的模範夫妻。


 


唯一的遺憾是我曾受傷,子嗣艱難。


 


但卻無人敢在我面前提及子女之事。


 


隻是今日有個不長眼的黃毛丫頭舞到了本郡主面前,


 


小娘子柳腰款款,還沒有坐穩胎就到我面前逼宮,「有人孩子都生不出來一個,還安然自得恬居程家主母之位,真是不要臉。」


 


「又年老色衰的,若是我啊,早就自裁在程家宗祠了~」


 


小娘子瞧著年輕,自是不知本郡主是為救當今皇帝才受傷不孕,


 


也不知她的情郎指天為誓,才傍上本郡主的大腿,得以步步升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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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今天下已定,我無需再到前線,隻安心在家做好程夫人即可。


 


每隔兩日,便到濟慈院看望收容的孤兒。


 


被一群稚子少年包圍,聽聽他們發生的那些有趣事,心中會倍感暢快。


 


隻今日在我之前,門口等了一位更加有趣小娘子。


 


看她身量纖纖,卻時不時叉腰摸腹,孕味十足,「這隻金釵實在老氣,莫不是夫君見我有了身孕,便想著我要與那些年老色衰的老女人為伍。」


 


「你告訴他,這樣的貨色,隻配那些老鶯殘花。」


 


句句不離老字,難道這是活不到老的那一天了。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


 


她說著還將頭上的金釵摸下來扔在地上,一副委屈賭氣之態。


 


身旁的丫鬟連忙拾起用衣袖擦了擦灰,「小姐可別,這是主君特意命人打造哄您開心的。」


 


她春風得意向我走來,打量著我身後的物資。


 


天漸漸冷了,這是為孩子們過冬準備的。


 


她笑著,好似觀察了我許久,「夫人對這裡沒人要的孩子都這般好,隔三岔五就來探望,想必對自己家孩兒更好。」


 


「不知夫人膝下幾子幾女?」見我笑而不語,她忍不住追問。


 


「放肆!」我身旁的笑S見她如此冒犯,不由惱怒地吼了一聲。


 


嚇得小娘子顫顫巍巍,掩著眼角就要哭出來似的。


 


我揮揮手示意小廝退下。


 


在這涼京城,叫得上名號的夫人,都心知肚明我不能生養的原因,更甚少在我面前問及子女之事,唯恐惹了那位不高興。


 


這個小娘子貼臉問及此事,剛才還言語狂妄,字字句句瞧人不起。


 


也罷,許是小門小戶無人教養,才盡顯少教之姿。


 


我無奈揚起唇邊淡淡回她,「膝下無子無女。」


 


她見我答話,趕緊追問:「就是妾室的子女也沒有嗎?」


 


說話,還搖搖頭似有責備,「這善妒,可不是主母風範。」


 


敢在我褚青離面前說上幾句腌臜話的,全涼京城還找不出第二個。


 


我深深望了她肚子一眼,她的手正撫摸得起勁兒。


 


幼子無辜,若非她身懷有孕,此時這位玲瓏嬌小的小娘子恐被踹出幾丈開外了。


 


無聊的人不配浪費我的時光,我轉身要走,她忍不住跟上,「等等!」


 


我止住腳步回首,戰場上見過無數S人的目光,小娘子在我富有深意的眼神裡止步不前。


 


2


 


看見歡快雀躍的孩子們,記憶回到當年。


 


陛下御駕親徵中了敵軍圈套被圍,我帶隊夜襲敵,帶著陛下衝出重圍卻身負重傷。


 


軍醫診斷才知我已經懷有兩月身孕,但受傷過重已經神仙難保。


 


我以為他會責怪我的不小心,因為聚少離多,這是我們求了幾年才得來的。


 


他來信寬慰:「為國盡忠,巾幗不讓須眉,為天下女子之典範也。」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


 


他雖沒有上過戰場,但明白我褚青離的宏願。


 


沒有國,何來家。


 


我隨父在外徵戰,他便安心在朝,數十年從未納妾,


 


對我,他說:「女人多了,是非就多,阿離一生為國盡忠,我豈能後院起火,叫你做個深閨怨婦。」


 


對陛下,他甚至指天為誓,永不負我,否則甘受萬仞鑿心而S。


 


朝臣恐我功高震主,而今天下太平,我甘願獻上兵符,身居後宅從鎮國郡主變成程夫人。


 


陛下將對我的恩賞換成對程家的蔭封,從此程家在京城聲名鵲起。


 


世事安得兩全法,如今膝下無子,被一個乳臭未幹的丫頭嘲笑,竟有些不是滋味。


 


回府時星回撿到一方錦帕,上面繡了個「陽」字。


 


我還未接過來看,方才的小娘子快步趕來,「原來被姐姐撿到了,是我繡好準備送與夫君的。」


 


她伸手拿取時,故意露出手腕上的鎏金玉镯。


 


我心中一顫,那是程家歷代相傳於兒媳的。


 


當年嫁於程墨陽時,婆母已然早逝,這個一直在姑姐程墨霜手上。


 


卻因為我在軍中懲罰過她的如意郎君,一直耿耿於懷不願交於我。


 


我不願與她一個深閨婦人計較,隻要夫君在意我,管他什麼镯子釵子都不重要。


 


可如今為什麼會戴在一個不相幹的人手上。


 


星回看出對方來者不善要去一探究竟,我也想知道這個小娘子究竟是何來意,「切莫叫人發現了,別人不要臉,本郡主還是要顧著平陽王府的面子的。」


 


「郡主說什麼笑,久不幹活,骨頭都要生鏽了。」


 


3


 


相比前線刺探軍情,這點小事對她來說再簡單不過。


 


不出半日,便查了個七七八八,那小娘子正是程墨陽的外室。


 


乃是戶部謝司農家的庶女,名曰:子怡。


 


這個謝子怡不簡單。


 


今年芳十九,三年前嫡母為其尋了一門親事。


 


奈何看不上對方舉子身份,心高氣傲一心想攀高枝,是寧S也不肯嫁。


 


一次集會上被潑皮糾纏,程墨陽恰到其好來了一場英雄救美。


 


這一救,便是救到了萬鶴酒樓的上房,從此便是珠寶首飾不斷。


 


我還常常與長公主在那裡吃酒,如今想來我倆眼神都不太好。


 


三年來,二人是既囂張又謹慎,在萬鶴酒樓用的是程夫人的名號,又從來不敢叫我發現。


 


我說兩年前阿兄孩子周歲,提前交代他打了兩個月的金鎖,最後怎麼變成了镯子。


 


小孩子的東西都搶,吃得下嗎?


 


還有去年祖父大壽,他早早離場引得母親不滿,「其他小輩都還未走,隻有你這賢婿腳底抹油了。」


 


我還以不勝酒力為由為他打圓場,現在看來好像屬實可笑。


 


我取下耳上戴著的翡翠耳環,他說這是前朝西域貢品,不慎流落在民間。


 


覺得很襯我,他與對方說了許多好話,不惜重金求來的。


 


想來今日謝子怡的心中定是樂開了花,畢竟她嫌棄顯老不要的東西,被我日日佩戴在身。


 


……


 


回頭看看,細節裡竟都是答案。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程墨陽的偏愛。


 


她如願以償,每次都在這個薄幸男人心中壓我一頭。


 


半月前查出有孕,實在是忍不了了,得知我常去濟慈院,這才堵在門口作妖。


 


雖不出所料,但聽了星回說的這些,心中還是隱隱作痛,我抬手勾掉眼角的淚。


 


4


 


殘陽暮色,程墨陽提著西郊老劉頭的羊肉燒餅大步流星回來,「阿離,猜我帶了什麼?」


 


他依舊眸中帶笑,如往常般自然。


 


是啊,他已不再是二十年前那個被阿離挑逗幾下就會耳紅的少年了。


 


如今的他穩坐戶部尚書之位,為人處世應變自如,恐怕早就忘了初來涼京時的落寞。


 


心頭一口氣呼出,我擠出笑答,「羊肉燒餅。」


 


「是不是隔老遠就聞到了?」


 


「快,趁熱吃。」


 


他解開繩子拿了一張餅塞進我嘴裡,「好吃嗎?」


 


我抬首望他,那黝黑的眸中還如當年般飽含深情,叫我找不出半點兒破綻。


 


燒餅還是原來的味道,隻是歲歲年年人不同了。


 


見我不答,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匣叫我打開,「在你常去的那個飾品鋪子看到。」


 


「想著你喜歡,就買了。」


 


「喜歡嗎?」


 


「喜歡,喜歡得緊。」我看著匣子裡那根金釵出了神。


 


果然老氣橫秋,與我這個所謂的「老鶯殘花」很是相配。


 


那年我及笄,他為了送一個與旁人不同的禮物,跑遍整個江南。


 


尋得一塊千年玄鐵,請最好的匠人師傅打造七七四十九天,終出一把絕世好劍。


 


三日無休,累壞六匹馬,趕在我及笄那天回來。


 


我從小錦衣玉食,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什麼都沒缺過,但這份少年的炙熱情深終是令我心動。


 


那把劍,我用了二十年。


 


在戰場上無數次血雨腥風,他都是我所向披靡的指引。


 


而如今在他心裡,我也不過隻配用這旁人不要的。


 


他將金釵戴在我的頭上,剛才那口羊肉燒餅忽然在胃中翻江倒海。


 


人真的好生奇怪,曾經喜歡他喜歡的那麼緊,可這一瞬間,愛意突然就急降為零。


 


5


 


下人忽然來報,「公廨有急事,需得主君親自去一趟。」


 


「近日事多,恐今夜不能眠,阿離不必等我。」他扔下一句話匆匆出去。


 


若沒有今日之事,他這般夜宿「公廨」,我還以為他是個為民謀福祉而徹夜不眠的好官。


 


可這是謝子怡步步緊逼的節奏啊。


 


我抽出玄鐵劍奔向院中。


 


劍破長空,落葉紛崩。


 


耳環跌落,玄鐵劍斷。


 


我心中一緊,倒地不起。


 


過去在腦海中怎麼都不走,隻能任憑枯葉在我身上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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