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高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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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朝為「乾」,國號「永盛」。


 


永盛第一年,追封、悼念、新制、封相賜爵、省縣新分...


 


與種種事情一同發生的,還有民間對於沈若皖這的諸多傳奇紛說。


 


說她是從古至今的第一女性,自她之後才有了女人讀書做官,稱王拜相。


 


也說她一代妖姬,紅顏禍水,從將軍到皇帝,無不是她的裙下之臣。


 


有人替她惋惜,若不是我的橫空出世,或許她與謝遲的計謀已然成功。


 


也有人歌頌她最後的無畏,是她救了淮水萬民。


 


我並未阻止民間的這些議論,畢竟沈若皖已經S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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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就這般S了。


 


我追問顧榮玉那晚的情況。


 


她眼神復雜,緩緩不帶感情地說道:「我們去晚了一步,到的時候前安王正準備打開鎖心。」


 


「然後她攔住了我,她說...該到她了…還是其他什麼的,我記不清了……她攔住我,就衝了出去……用身體去擋...」


 


顧榮玉的聲音有些顫抖:「...前安王一直用刀砍她…」


 


李聿上前,用力打開了她已經掐出血的掌心。


 


「但她就是不放手……他們一起去拉她,砍她,但她就是不放手……直到謝遲來了...」


 


我們後來都看到了沈若皖肉泥般的屍身。


 


千刀萬剐,比之不及。


 


顧榮玉終是失聲痛哭,她突然發現,她再無法那樣單純地恨著沈若皖了。


 


我輕輕抱住了她。


 


我也曾無數次深思過,為什麼這樣的人也能得到真心呢,也能有朋友、有那麼多人愛她呢?


 


我想了很久很久後,才逐漸接受世界就是這樣的,它不像話本子裡那樣,可以單純地恨,可以毫無顧忌地愛。


 


「這是她撲上去前,讓我還給你的。」顧榮玉從懷中取出了一顆染血的珠子,遞給了我。


 


是一顆佛珠。


 


是爹娘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從邊關帶回來的一顆佛珠。


 


極其好看,讓人忍不住便心生歡喜。


 


我日日將它佩戴在身上。


 


後來被學堂的孩子搶走,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敢告訴阿倉嬤嬤。


 


隻能日日哭泣。


 


裴溯知曉後,便幫我奪了回來。


 


那時他也還小,卻與我說:「被欺負了一次卻不還手,那人家就會一直欺負你,所以有些事情是絕不可退讓的。實在不行便告訴兄長我,我幫你收拾回去。」


 


後來被謝宸下牢獄時,身上的東西都被搜走,我以為這顆珠子遺失了,卻原來是被沈若皖拿走了...


 


因緣回轉,我仿佛又看到了曾經那些歷歷在目的時光。


 


裴相伸手從我手中將珠子拿了起來,他細細觀摩:「你爹娘在你很小的時候,曾花了三個月,三跪九叩去嵩山寺,用二人一身功德換了一顆保命佛珠,大抵就是這顆吧。」


 


他將珠子放回我手中,我卻覺得那顆珠子熾熱滾燙。


 


原來我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擁有過如此炙烈而不求回報的愛,隻是那時候不曾察覺。


 


我輕輕握住那顆珠子,突然間好像又聽到了天上人的聲音。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若還不滿足,隻會反噬自身。」


 


大殿之中,其他人無知無覺。


 


一如我十歲那年的場景。


 


但這回,我沒有再被嚇到。


 


我在心裡回答道:相較於一開始,我現在的地位與權勢確實已經太好了。但因為比我原先好,我就應該滿足嗎?不滿足就是貪得無厭?誰規定的。


 


天上人似乎是思考了一會:「追逐權力,終會被權力反噬。」


 


我搖搖頭:權力並不是我這一生的目的。權力,是我生來便應當有的東西。


 


天上人的聲音依舊無波無瀾:沒有什麼是理所應當的,你的權利是你抗爭所得,而非生而擁有。


 


我終於笑了:所以我這一生的目的,就是讓這些我如此艱難才得來的權利,變成後世之人生而擁有的東西。


 


說完,我猛然松手,佛珠掉落在了盒子裡。


 


耳邊再沒有天上人的聲音。


 


謝宸想告訴我的真相,大抵就是這個吧。


 


或許他也聽見了,又或許是沈若皖聽見後告訴了他。


 


總歸沈若皖S了。


 


我將這顆佛珠塵封。


 


顧榮玉點點頭:「那人拿過的東西,還是封起來的好。」


 


李聿問我,下一步要如何打算。


 


不等我回復,裴相沉聲開口,他要我放過謝氏。


 


我若S了謝遲,他必將率舊臣寧S不從。


 


李聿怒目而視:「成王敗寇,陛下要做什麼不容他人置喙!」


 


裴相並不與他爭論,隻垂袖看向我。


 


我沒說話。


 


帶著盒子回到了寢殿。


 


皇宮在戰火中損傷慘重,唯獨我的寢殿不曾被殃及太多。


 


我在鏡子前坐了許久,直到宮人點燃燭火,月亮高照。


 


我轉身就看到阿倉嬤嬤就站在我身後。


 


她滿是皺褶的臉上,是無盡的寬容。


 


35


 


我走進囚著謝遲的殿宇中時,謝遲正長坐於案前。


 


他衣冠整潔,面色如玉,歲月似乎並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多少痕跡。


 


我恍惚間,仿佛又見到了多年前那個剛剛執政、意氣風發的郎君。


 


可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那時的他見我來了,無論在做什麼,總是要放下手頭的事情,或牽我手,或擁我入懷。


 


不會像現在這般平靜,不動聲色的望著我。


 


我走過去,與他面對面坐下。


 


謝遲將新沏的茶放在了我面前,緩緩開口:「阿玖,朕這幾天時常在想,若你早年間對朕更心狠些就好了。」


 


「你那時隻想讓朕取代太子,並沒有真的要讓朕成為皇帝吧?」


 


他並不是真的在問我,所以我也沒有接話。


 


隻聽他繼續說著:「若你堅持初心,那麼朕在察覺你有異想時,或許就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了。」


 


我緩緩摩梭著那杯茶:「不是這樣的道理。」


 


「我有時也會期望,若你對我沒有那麼好,你和其他人一樣完全地不信任我,或是你真的愛上沈若皖,就徹底站在她那一邊,甚至當初是拉我為她擋劍。那麼我大概也不會與你糾纏那麼些年。」


 


「可世上沒有如果,我不曾後悔向你傾覆感情。」


 


我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抬眼望他:「但願你也未曾後悔。」


 


畢竟悔恨,是世上最難挨的情緒。


 


謝遲低低地笑了。


 


漸漸笑得大聲而肆意。


 


「朕從未後悔。可朕午夜夢回,總在思索,若朕不曾選擇折你羽翼,朕願與你……」


 


我打斷了他的話:「阿遲,我從不愛去想象那條我未曾選擇的路。」


 


謝遲雙手顫抖:「可是,朕後悔了,朕後悔了……」


 


他伸手緊緊攥著我的袖子,仿佛想要抓住什麼。


 


我毫不猶豫將袖子扯了回來。


 


我不後悔。


 


那些瘋狂的想要向人證明、想要人後悔的情緒,早在經年累月的時光中淡去。


 


我對這些已經不感興趣了。


 


謝遲一愣,復而低頭,有晶瑩的水珠滴落在杯中。


 


他抬手要喝。


 


我伸手擋在了茶杯上。


 


然後將茶杯倒扣,茶水傾倒在了茶船上。


 


我又用水洗過茶杯,然後拿剛剛拎進來的酒壺,為謝遲斟了一杯酒。


 


「喝我這杯酒吧,從此你我之間,往事皆消。「


 


謝遲沉沉看了那杯酒很久,才輕輕開口:「往事皆消麼?」


 


我點點頭。


 


人的記憶總會選擇性忘記痛苦,並放大幸福。


 


我從此便隻會記得與他的那些美好的事。


 


記得他百忙之中總會問御膳房為我燉一盅湯,記得每月他都想盡辦法帶我外出散心,記得我因早年多次落水受寒而懷孕艱難,他卻從未著急,次次耐心陪我艾灸,記得他因大臣諫言納妃而大動幹戈,也記得他時常不顧威嚴在人前向我服軟……


 


謝遲低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看著被他倒置在桌上的酒杯,起身。


 


寂靜的大殿中,隻有衣物摩擦的聲音。


 


謝遲輕輕笑了下,沒有抬頭,轉過身體背對我而坐。


 


而我轉頭向殿外走去。


 


金黃的餘暉灑落一地,和我於朝陽中走來時的場景沒有什麼區別。


 


浪漫的落日下,我的青春在離去的時候,回頭望了我一眼。


 


然後迎著夕陽一去不回。


 


夕陽沉落。


 


36


 


我封了謝遲為長旭王,長居淮水,不得進京。


 


後來漸漸有傳聞說,其實謝遲早就被我SS了,長旭王府裡的不過是一個傀儡,來掩蓋我S了前朝皇帝的事實。


 


畢竟來去伺候的人,沒有一個見過他的真容。


 


又有人說,真正的謝遲被我放歸山野,隱居於世了。


 


後來確實再沒有人在任何場合見過長旭王,直到傳出長旭王壽終正寢的消息,眾人也並沒有見過他的遺容。


 


真正的事實到底如何。


 


成了此後千百年間爭論不定的事情。


 


再沒人知道事實真相。


 


而現在,裴相或者知道真相是怎麼樣的。


 


但他已經垂垂老矣,他再無法幹涉些什麼了,他抱著願意相信的真相,度過了餘生。


 


而真正有勇氣來找我哭鬧的,竟然是柏誠王府的嫡長女。


 


在我還是皇後的時候,她曾為了等一個入宮的機會,而錯過最佳的婚嫁年齡。


 


後來她為了謝遲決定終身不嫁,如今已經年近三十,但仍然保持著少女般單純的心思。


 


她哭鬧著耍著酒瘋質問我:「你是不是S了他!是不是!他那麼好的一個人啊,他從始至終都那麼愛你……」


 


柏誠王惶恐地奔上前來,SS捂住了他女兒的嘴。


 


所有人戰戰兢兢,低頭請罪。


 


我指著侍衛的刀,對身旁的太監總管說道:「去吧,拿刀斷她一指算作懲戒,S罪便免了。」


 


太監總管一愣。


 


我剛想說要不算了,還是讓侍衛去吧,便見他已經轉身抽刀走了下去。


 


沒有人敢攔他,大家都知道這已經是寬恕後的結果。


 


但他們不知道,我並不會真的因為這樣一個姑娘衝撞了我,就要她性命,或者斷她手指。


 


律法早就已經改過,衝撞聖駕並沒有如此嚴苛的後果。


 


隻是大家仍沒有改過來習慣性的認知。


 


我無意解釋,便借由大家殘留的對皇帝的恐懼,了卻多年前的一樁恩怨吧。


 


大太監提刀,最終隻是砍下了她小拇指的一小節。


 


若救治及時,續上也不是不可能。


 


女人終於醒悟過來,SS忍住了痛呼,低頭請罪。


 


我擺擺手,這場鬧劇便結束了。


 


女人被匆匆帶了下去,她從始至終不曾認出砍下她手指的這位太監總管是誰。


 


或者說,她從前也不曾記得過。


 


她隻知道砍下她手指的這個人,手腳有疾,卻仍能做到總管,是宮廷改革制度下的受益者。


 


她隻是第一次見識到了這位千古女帝的S伐果決,並意識到,她耽於情愛的這麼多年在他人眼裡或許從不值得一提。


 


我最後也沒有為她解答她的問題。


 


謝遲S了嗎?


 


我真的S了我曾那麼愛、也那麼愛我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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