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坐馬頭,極其高調地從淮水城門而入。
每個人都在議論,這個沈姓女將軍究竟是何人。
他們從未曾聽聞沈氏還有後人,更未曾聽聞大周有女人為將。
直到我見到謝遲,而謝遲震驚地對我喊出皇後,所有人當即跪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不可置信。
我並不著急解釋些什麼,也並不急於讓所有人起來。
而是靜靜地看著謝遲身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沈若皖。
謝遲微微上前,擋住了我窺探的視線。
「她為朕擋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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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並不意外,李聿早已告訴我一切。
「淮水並非久留之地,等前安人反應過來,或許還會再進攻一次。」
謝遲神色一怔:「還可留多久?」
「最多五日。」
謝遲當機立斷:「那便五日後出發回京。」
「可這也是我們對前安人乘勝追擊最好的時間。」
謝遲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手下駐扎城外的三千五百人,加上謝遲這裡的兩千兵馬,在我們自己的地盤上,未嘗不可以少勝多。
更何況謝遲散落在周圍郡縣的六千多兵馬,真的打起來,或許也能趕得過來。
所以留在這裡等沈若皖傷好,或是和我一起主動出擊。
你怎麼選呢?
謝遲並沒有多少猶豫:「裴溯下落不明,李重遠在百裡之外的城池作戰,此刻無人能真的帶兵。」
我指指身後的李聿:「我能S敵,他能作戰。」
李聿從小便跟在李重和我爹娘身邊行軍打仗,這五年來更是光劍影裡來回,論排兵布陣,他不輸裴溯。
「命我為大將軍,他為副將,有我們在前線牽引火力,你或可等上月餘,待她傷勢好轉可行路了再走。」
我將早已擬好的方案說與謝遲。
謝遲卻紅了眼:「朕還不至於要你的命來拖延時間!」
他不信我和李聿的實力。
我也不再多說,強行奪了謝遲的印章,寫下命書。
……
我與李聿休整了一天。
淮水四季分明,五月的夜裡已是燥熱。
次日出發前,我要向謝遲告別,卻突然發現,我並不知他住在哪一間。
猶豫中,已經身處昨日沈若皖的房間。
我不再猶豫,推門而入。
謝遲並不在。
要走時,卻聽見沈若皖輕聲呼喚:「沈玖。」
我轉身,對上沈若皖虛弱卻清醒的眼眸。
「別找了,還不甘心麼?你要明白,從我回來起,你就在失去他了。」
「是麼?」我波瀾不驚。
沈若皖緩緩展顏,模樣依舊傾城:「沈玖,他現在,是我的男主。」
她並沒有陷入昏迷,她隻是不想將主動權交到我手上。
我提劍……然後手被握住。
謝遲冰冷地看著我。
於是我收了劍,並未言語,轉身便走。
這次我沒有再問他,願不願意和我走。
我知曉他的答案,就如同他知曉此行攔不住我一樣。
從前總要與他爭論,總愛將問題打破砂鍋問到底,不過是心有期待,非要撞到南牆才S心。
以後不會了。
我走出城門,剛要上馬,卻遙遙聽見謝遲高呼:「沈玖!」
我轉頭看去,隻見謝遲不顧城內不可縱馬的規定,騎馬飛奔而來。
臉上不再是剛剛冰冷的神色,他似乎終於意識到,他將要失去什麼了。
「阿玖,朕……」
「皇上,」我很少這麼稱呼他,「保重。」
謝遲薄唇緊抿,不再挽留。
我飛身上馬,帶著命書與謝遲額外給的一千兵馬,與李聿回合。
此刻我們的士氣還在,敵人還處於低迷,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刻了。
我滿心都是未來,不再向後看。
此去分別,也沒人想到,往後會是我與謝遲整整七年的王不見王。
27
我與李聿一路飛奔到五裡開外的小縣城,李聿掀開了其中一間屋子。
裡面正是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裴溯。
李聿低聲問道:「已取了他的兵符,可調度裴溯手下三萬軍士。接下去,是否攜他以令京中裴相?」
我搖搖頭:「相比謝氏王朝,裴相第一個放棄的就是他兒子。」
「那...」
我按下了李聿的手,嚴肅正視他:「他沒有別的用處,但他永遠是我兄長。」
即便曾經決裂,即便他曾傷害我,但我也永遠記得爹娘不在身邊的日子,是裴家在護著我,是裴溯保護了我整個幼年時光。
我永遠不會S他。
李聿讓心腹將裴溯帶回了白沙城,他傷勢過重,沒有三年五載,養不回元氣。
另一邊,我讓人拿著裴溯的身份牌,趁謝遲與裴相都還未反應過來,去宮中將我的人都接了出來。
而接下去的三年,我與李聿一路徵戰,逐漸將許多被邊垂之國奪去的城池收復。
我制定了許多與大周行軍不同的規定,譬如奪下城池後,不許隨意搶佔樓房、不許接受百姓饋贈……
有之前白沙城的嫡系軍隊表率在前,後來逐漸壯大的行軍隊伍也漸漸接受了這種規定。
而大家也確實開始因為這些規定受到了好處。
聽聞是沈家軍前來,百姓們會主動幫忙搭橋、砍樹,會主動獻計獻策幫哨兵了解地形……
直到長旭第七年,謝遲以皇後三年未歸京為由,下十八道詔書,命我即刻返程。
李聿冷笑:「好一招請君入瓮。」
我隨手將詔書扔進火爐。
事實上,從謝遲回到京城開始,便已屢次召我歸去。
隻是傳統的聽君命這一套,在我這裡並不適用。
我不想回,他也已經再沒什麼可以肘制我的了。
所以隻要手握軍權的人並不在意後世史書的辱罵,並不在意當世文人的批判,便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她前進。
而這次大張旗鼓的詔命,意味著我若仍舊不回去,便將是我與謝遲徹底撕破臉面。
我以為謝遲應當很快便會下定決心。
卻一直等到了長旭第七年的除夕過完,冰雪初消,才收到了謝遲廢後的消息。
長旭八年,謝遲廢後,昭告天下沈氏阿玖為逆賊,天下可誅。
李聿不解:「明明您有千百般更好的方式,大不了回去慢慢與他周旋便是。為何非要到如此地步?」
我告訴他:「不是所有人都和我們一樣可以等。很多人已經長眠地下,很多人拼著一口氣,就為看個結局。我若不破釜沉舟,對不起這幾年S去的手足。」
而我不會告訴他的是,在我做皇後的那幾年,曾有那麼一些時候,我確實想著,這一生不若就如此過下去好了。
因為我的有生之年實在是太累了。
那麼就去走那條已經被驗證過的、不會出錯的路吧,有一點不如意也沒關系。
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不是嗎,我也可以。
可以麼?
不可以啊。
因為已經生出過那樣的念頭,想象過不一樣的未來。
它就如野草一樣瘋狂生長,睜眼閉眼都是不甘心!
於是那些曾隱秘生出過的「就這樣」吧的念頭,都變得可恥了起來。
我再不會讓自己有機會退縮了。
我斬斷我的回頭路,從此,隻能向前。
28
謝遲的告天下書並不是毫無用處。
它讓天下人再次回想起了:那個所向披靡、如今自立為王的人,是個女人。
當無數人開始抨擊我時,我手下聚集的各路人馬開始變得空前團結。
「憑什麼我們用命拿下的城池,現在說給回去就要給回去?」「我們衝鋒陷陣的時候,怎麼沒人說咱們的主上隻是個女人呢?現在戰火都快要平息了,開始翻臉不認人了!」
……
原來對我自立為王還有些猶疑的聲音被湮沒在了激昂的情緒中。
與此同時,謝遲迅速立了沈若皖為後。
李聿向我傳達這個消息時,偷偷看著我的神色。
可我早就不在意這些了。
謝遲是皇帝,他不是我的誰。
更何況...
「他立沈若皖為後,為的可不是男女情愛。他是要告訴所有的沈家軍,若是歸順,他們仍然是沈家軍,而不是我手底下的亂臣賊子。」
李聿擰眉思忖片刻問我:「那您是否早有成算?」
我將手中的旗幟插在了白沙城上。
「守住我們的地盤,然後等。」
「等?」
「等敵人先犯錯。」
……
長旭第九年,李重大勝,謝遲攜沈若皖犒賞三軍。
他們去的是南方。
這些年沒有了裴溯,謝遲手底下並沒有可用的後起之秀,隻能無奈啟用李重,與我爭勢。
我不願在這個階段與李重對上。
既因為李聿,也是怕內裡相爭,反而讓他國得利。
因此南邊方向,李重向外拓了許多地界。
我在地圖上模擬著謝遲與沈若皖的行進路線。
一旁的李聿出聲道:「這絕不可能是我爹的主意。」
「為何?」
「現在南方應該剛回春,大戰後瘟疫的高發期。」
我手指一頓:「那倒但願他們不犯錯。」
免得苦了百姓。
三月初,謝遲與沈若皖順利抵達,並未出任何意外。
我感慨,李重與裴相等一幹朝臣終還是經驗豐富,不會讓謝遲出差錯。
至此,我與李聿徹底以自身地基為核心,開始修繕內圍。
直到九月份,前線傳來消息,南方十三城全部淪陷,謝遲已經棄京城,以淮水為新都。
我驚愕又憤怒:「為何到這般局面才有消息傳來?」
我與謝遲再如何,都不會讓前安佔據了我們的土地!
「因為S了太多人了,一開始的消息,根本傳不出來。」
說話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她頭戴方巾,滿臉塵土。
將士向我介紹她:「王上,李將軍,這女子救了我們許多弟兄,說是要來投靠。事情從急,我這才將她直接帶了來。」
我與顧榮玉的初見,她跋山涉水、滿身狼狽,我也正在練兵、大汗淋漓。
可命運的齒輪就在這一刻咬合。
女孩子目光清亮,塵土並不掩蓋她的風華。
原來沈若皖和謝遲準備回京之時,前安人放了一群難民去敲打城門。
其中多是婦女幼兒,乃至孕婦。
沈若皖不忍,與將領們爭執,最終她接過了其中一名婦女遞過來的嬰孩。
他們並不知道,這裡面的所有人,包括那個孩子全都身染瘟疫。
所以大周得勝的將士們,最終沒有S在敵人的刀劍下,而是S在了他們新任皇後的愚蠢中。
李重將軍當機立斷,將所有人分批次隔離,最終焚城阻擋擴散。
最後活著的人回到了京城,所有染疫的人裡隻有皇後,還吊著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