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宸驚愕又憤怒,他要的是心愛的女子成為正妃,而不是如今的局面。
不待他作出反應,沈若皖已經急急下跪:「聖上!妹妹燒糊塗了,請您原諒她病中之言!臣女曾在生母墓前發過誓,此生隻做一人妻,絕不可為貴人妾!」
皇帝沉下臉來。
一旁的大太監甚會察言觀色,連忙上前:「哎呀,沈家大小姐這是何必,咱們聖上可沒把郡主這小孩兒戲言當真啊。」
沈若皖反應過來,臉色煞白。
我這才裝作倉皇起身:「皇伯伯諒解,臣女……隻是太想念親人了,想著有朝一日還要與姐姐分離,心裡便加更難過。」
皇帝面容緩和。
「其實臣女別無所求,皇伯伯,您能不能允許我去白沙崖拜一拜?我想念父親母親了,這麼多年我都未曾前往,屬實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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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崖,是當年爹爹與娘親的葬身之地。
皇帝猶豫一瞬,終究答應了。
想要別人答應自己所求之事,最好在一開始提出一個更難的請求,對方拒絕了第一個,接受第二個請求的概率就大很多。
人潮散去,沈若皖雙眼通紅。
我當眾要讓她成為妾室,她將此視作奇恥大辱,與我決裂,再不對我小意討好。
太子更是對我厭惡至極。
一路追著沈若皖而去。
我並不在意這些,隻對裴溯耐著性子解釋:「我隻是想讓她與太子再無可能,沒有真的要讓她做側妃。」
裴溯卻滿臉失望:「可阿玖,你終歸傷害了皖皖!」
皖皖?
我長久地仔細凝視他:「裴溯,現在,我隻想你站在我這邊。」
「我自是站你這邊的。」
他毫不猶豫的話讓我瞬間歡心。
無論怎樣,我並不是無人在意、無人偏愛的。
我笑著想和他訴說下一步計劃,卻見裴溯神色依舊冷然:「但沈玖,我並非不分對錯!」
「你冷待皖皖、壓迫皖皖,如今還要逼他做妾!你到底為何會變得這般咄咄逼人、心腸惡毒!」
我被他的話SS釘在原地。
我輕聲呢喃:「我錯了。」
裴溯憤然離去。
我錯了,我不該期待得到任何人的理解。
站邊什麼的,也很幼稚。
裴溯啊,我們終歸回不到小時候,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歲月了。
5
沈若皖因為在皇帝面前犯錯,有大半個月沒再受到過京中貴族世家的小宴邀約。
但也僅僅是不到一個月,她又振作了起來,開始在城隍廟給北方來的難民城外施粥。
漸漸又博得了好名聲。
反而是我,太子再不遮掩對我的冷待與對沈若皖的熱情。
裴溯也不再替我出頭。
宮人們捧高踩低,一同進學的貴子貴女們更是時不時找茬挑釁。
這一年春日宴,謝宸堂而皇之帶著沈若皖走上了望月臺。
眾人奚落地看著我,又肆意地討論著我。
「哼,爭強好勝像一隻驕傲的孔雀,早看她作嘔了。」
「是啊,阿皖姑娘這麼善良的人,居然有這麼個惡毒妹妹,太倒霉了!」
「還好太子厭棄她了!」
我在燈火照不到的陰影裡,抬頭仰望。
他們站在高臺上,煙花在他們身後炸開,美好得令人不敢妄想。
而剛剛給了我一塊糕點的小太監,被貴女氣憤地踩斷了手指。
他隱忍的痛呼淹沒在萬眾歡呼中,成了襯託喧囂的背景。
我看著這一切,什麼也做不了。
此刻的我自身難保。
我們都在夾縫中求生,是世間史冊中不值一提的灰色筆墨。
可是,人生並不隻是他們擁有,高臺之下面容模糊的人,也在切實感受著生命的苦難與喜樂,也同樣擁有洶湧而熱烈的情感。
我們也配得到幸福美好的一生。
沒有人應該是被人踐踏的蝼蟻。
回到家中,我提筆將今天遭受的「排擠」也寫了下來,小廝熟練地往李家送去。
阿倉嬤嬤嘆氣:「姑娘啊,您到底要做什麼呢?」
我小聲哄她:「我隻是想請李伯伯出山,護送我去白沙崖,嬤嬤您別擔心。」
李重早年是爹爹的副將之一,自從爹爹戰S,他自請退役,便徒掛了虛名,不再參與政事。
阿倉嬤嬤聞言慢吞吞地點點頭,轉身要去院子裡曬太陽。
嘴裡碎碎念著:「夫人是個有主意的,你也是個有主意的,隻有老身我啊,我隻想平平安安過一生。」
誰不想平平安安過一生呢?
隻是嬤嬤啊,有些人的平安生來艱難,不得不自己爭取。
……
我一如既往上學下學,並不被時不時的「小手段」嚇倒。
直到在我再一次「不小心跌倒」、從冰冷的池水裡爬出來的時候,有人在一旁笑出了聲。
「喂,小可憐,你不是未來太子妃麼,怎麼還被欺負得這麼慘?」
我抬頭看去,入目是一張很尋常的臉,但衣服的制式昭示著這是一位皇子。
周圍已經沒有了其他人。
於是他一邊譏笑著,一邊把手伸了出來。
我並不搭理,自己爬上了岸。
「喲,有點脾氣。」
我也沒接話,隻低頭往外走著。
他很快跟了上來,放低了聲音:「喂,這麼被欺負你想不想報復回去?」
我終於停下腳步,輕笑一聲:「十五皇子,是您想報復回去吧?觀察了我一個月,您是否已經想好報復計劃了?」
對方臉色瞬間五彩斑斓。
風吹草動,四下無聲。
這回換成我輕聲誘哄:「總是暗地裡給太子使絆子,卻次次偷雞蝕米,你想不想換種方式,堂堂正正贏過太子啊?」
過去的十幾年時間裡,我從不曾關注過謝遲。
皇帝子嗣眾多,而他生母早逝,後來在多個妃嫔手中輾轉,是諾大皇宮中不起眼的人之一。
但自從我被打壓、排擠,我能看見的人和事仿佛一下子豐富了起來。
謝遲常給太子下套,但就像書中反派一般,從來不會成功,反而助力主角越來越強大。
這次他想要拉我一起,無非是想借我的勢,成功一次。
此刻的他有些傻愣:「什……什麼方式?」
我將他拉到一邊,悄悄言語:「與其想著如何陷害謝宸,不如讓自己變得比他更厲害,那樣聖上自然會看到你。」
謝遲皺眉。
我繼續道:「其實你和太子沒什麼仇恨,對不對?無非是小時候曾有那麼點嫉妒,然後發現自己的手段從不奏效,久而久之,就總想著陷害他,是不是?」
「但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你仔細想想,你是想要變得真正有能力、讓大家都看的起你,還是隻是和謝宸這麼小打小鬧?」
謝遲本心不壞。
隻是天上人一句「鳳女與其命定之人,需得歷經坎坷才能修成正果。」
他就變成了萬千坎坷中的一環。
我不能改變太子和裴溯逐漸靠近鳳女的軌跡。
那麼我可以影響如我一般的千千萬萬個配角嗎?
6
李重到底念舊情,我出行去白沙崖的總領一職,他主動接過了。
而謝遲也主動請纓,想要隨行去祭奠亡士,彰顯皇恩。
聖上大喜,自然應允。
出發那日,天氣陰沉,沈若皖稱病,太子有要事,隻有裴溯終還是來相送。
他下馬來到我的車前:「不消幾日便要入秋了,為何不再等等?來年,我……也可以送你去的。」
我偏頭看向來時的路:「實是等不急了。」
裴溯隻以為我是太想念爹娘了。
他雙唇動了動,似還有話要說。
我沒再等待,掀開簾子便上了馬車。
出城門的時候,我透過吹起的窗簾,向後望了一眼。
裴溯仍舊站在城門下。
高大肅穆的城門將他映襯成小小一點。
我想起臨出門,阿倉嬤嬤幾不可聞的呢喃:「既然要去了,便向前去吧,莫要回頭。」
我不再回頭。
此去一路,並不太平。
我們三人遇流民分散、相聚後又遭山匪打劫,半個月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將近四個月。
到白沙崖時,已是大雪紛飛。
我到達那一天,竟是滿城的人都迎風雪而出。
進城門的一路被掃出了長長的一道,鋪了滿滿的草垛。
所到之處不斷有人拿著東西,希望我們收下。
隨行的縣令帶人一路推卻。
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爹娘守護的土地,是怎樣的熱忱。
但更讓我們震驚的是白沙城的貧瘠。
歡呼、熱情之下是衣衫褴褸、食不果腹的民眾,是擠不出一絲奶水、隻能將凍得青紫的嬰兒拼命遞過來雙手。
縣令S命向我們使眼色。
我們沒人能接下他們的希望。
李重長嘆一口氣:「這不過是國之一隅。」
謝遲攥緊了拳,一路走來他已經不像第一次見到流民時那樣震驚了,他眼底有火焰。
我抿唇不言。
最初,我隻想借這次之行,收攏爹爹的舊部成為自己的依靠。
但現在,我恍惚發現原來人人都有難處,他們不能成為我的依靠。
我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臘月雪大,無法再返程。
我們於白沙崖祭拜完後,便在白沙城一直呆到了來年二月。
初雪漸消,我和謝遲的手都生了凍瘡。
他幫著大家一起清理屋檐上的雪,我教著邊城的孩子們認字。
眾人早已見怪不怪。
日子終於還是到了返程這一刻。
啟程前一日,我問李重:「阿叔,小人物就該生活得如此艱辛麼?」
李重一愣:「不然,又該如何呢?」
後半夜,我又去問睡不著、在數星星的謝遲。
他比李重更吃驚。
因為我問謝遲:「你想做太子嗎?」
7
皇帝本就沒有給我們設定歸期。
於是我們在邊關呆了下去,直到京中傳來皇上病重的消息。
我和謝遲匆匆啟程。
其實一年前太子就已經監國,隻是那時候皇帝的病情被瞞住了,直至今日不能再瞞。
歸京第三日,謝宸在東宮私設了小宴,明面上是歡迎我們歸來。
實際上演的是杯酒釋兵權的戲碼。
在我們決意留在白沙城的那年初,謝遲在李重的幫助下,成功讓還在執政的聖上下旨由謝遲暫行包括白沙城在內的五座邊城軍事。
現在謝宸想要收為己用。
謝遲抬頭往我這瞥了我一眼,我快速垂眸。
於是謝遲恭順地交出了兵權,順勢提出外調南縣。
在皇帝重病的節骨眼上,謝遲交出兵權又自請外出,太子是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