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兀自嗤笑著離席。
被這樣揶揄,祁未杜對我投來歉意的眼神,為了避嫌沒有更加近前。
而導演擦擦汗,像是不知道一樣問我:「你有想法嗎?」
收回落在林問尤背上的目光,我轉向祁未杜:「沒有啊,隻是讓師兄為了我這樣抹黑自己的角色,怪不好意思的。」
「不過既然抹黑了,那就黑到底吧,師兄善解人意應該不會怪我的?」
導演躊躇起來:「不太好吧——怎麼個抹黑法?」
「健康的戀愛固然健康,但畸形的戀愛才更精彩。」
男主韓沉最初發現小月亮時,她的雙腳赤裸,藍色的血液從傷口中緩緩流淌,像是夜空中墜落的星辰。
隻一眼,韓沉他敏銳地察覺到這個來路不明的外星人身上隱藏著巨大的利益。
Advertisement
於是,他精心策劃,一手操控了她的身世,將她帶回了人類的世界。
他為她取名「小月亮」,將她放在了自己的身邊,像是一顆精心雕琢的寶石,既是為了保護她,也是為了將她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掌心。
韓沉以高風亮節的假面示人,世人都以為他是一個心懷天下的領袖,甚至連小月亮也被這樣的他深深吸引。
她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向他走去,仿佛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
她的足下,藍色的血跡蜿蜒成河,無聲盟誓。
小月亮天真地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努力,就能成為他那樣高尚的人。
懷抱著這樣的願望,甘願為他付出一切,為他水中撈月,哪怕最終溺S其中。
隻要自己足夠純潔,足夠無私,就能洗去曾經的欺騙,以血。
最終,小月亮在暴怒的人民手中S去,她的臉上依舊帶著恬靜的微笑,仿佛在最後一刻,她依然相信自己是韓沉心中的月亮,能夠照亮他前行的路。
而依靠著小月亮的獻身,韓沉坐上了人類一把手的座椅,成為了權力的巔峰。
當所有人類為了失去太陽而陷入黑暗與絕望時,他卻獨自懷念著那個被人遺忘的月亮。
越是佝偻彎腰的人,越是奢望純潔光輝。
誰能不愛為了蒼生殉葬的高尚者?
後來他無數次仰望變換著退走的夜幕,在無一點故舊星辰。
破曉之後,日月皆去,天光永寂。
16
倉促之下的構思並不完善,但導演卻如痴如醉,驚呼這是電影史上的一大創新!
我……其實算是復古得不能再復古的冷飯了。
「隻要小月亮演繹得沒問題,《破曉》絕對能拿星雲獎!」
星際人隻是因為文明丟失不得已忍受枯燥的文娛作品,又不是沒有審美,這些年早也看膩了兩個人相愛然後為了救對方S掉,這種情節還是第一次見。
加上這次有林問尤參演,長懷絕對不會動幺蛾子讓自家一姐浪費時間,所以不管是龐新還是導演都很有信心。
看完劇本,林問尤卻很不滿,對我和祁未杜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導演怕她記恨我角色弧光太強,暗地裡使絆子,所以也加加減減給了她一些更改後的高光鏡頭。
草草掃視一遍自己的新劇情,林問尤更加不滿起來:「什麼叫知錯就改,我的角色就不能從頭到尾都是正義一方?」
聽到領導說什麼角色立體度更是冷笑幾聲:「小月亮還不夠立體麼?夠你們拿獎了吧,我一開始的角色就很好,不用什麼立體和弧光。」
導演臉色難看得出奇。
對視的林問尤比他還要難看三倍。
我原本在陪媽咪有一搭沒一搭地嘮嗑,注意力難免被林問尤那邊的動靜吸引,冷不丁與她對視,對方眼裡的惡意幾乎要化為實物噴射而出。
林問尤飾演的角色是韓沉的妹妹,韓凌,最開始的人設是與韓沉有些設定重疊的人類高官,為了保護哥哥和小月亮被蟲族生生淹沒的悲劇女二。
隨著韓沉人設的陰暗化改編,為了降低觀眾對男主的惡感,犧牲這條路也免不了更改。
否則大家注意力停留在「S裝男害S兩個好妹妹還有臉哭哭哭哭喪呢」,美玉有瑕——這還是我提醒導演的。
祁未杜原本不在意這些,畢竟祁影帝多的是洗地的狂熱粉。
改版後,韓凌從一根筋為國為民的軍官變成了一開始針對來路不明小月亮做了許多小手腳,直到最後才幡然悔悟,知錯就改地自己選擇犧牲來洗刷過錯。
增加了很多武打的元素——和以小月亮為主的蟲族。
我毫不懷疑林問尤會乘機公報私仇下黑手。
隻是她多半打不過我,我當年可是被何妨拉著學了很久呢,做不到萬人敵,但打幾個宵小也還是綽綽有餘的。
「沅沅?」
媽咪喊了好幾嗓子我才回神:「你想什麼呢?」
我眨眨眼:「好像是審判者給我下的心錨。」
「也不是什麼大事。」我笑笑,「有媽咪在身邊,所有的都隻是假的,你的乖寶沅沅最清楚啦。」
說完,我偏頭躲過林問尤「失誤」「脫手」飛過來的道具,星際人根據揣測復原的含有古地球元素武器似錘又似槍,分量頗重。
一擊不中,林問尤假笑走近:「哎呀我失手了,真對不起。」
作為長懷的一姐,林問尤的演技其實比祁未杜還要出色,隻是每次挑劇本隻按照自己心意來,這才屢屢與星雲獎的影帝失之交臂。
此刻她的笑容假到一定程度,簡直是赤裸裸地挑釁。
我用腳尖點在武器上,看著彎腰的林問尤:「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林問尤用盡全力也沒能把我掀翻,黑著臉直起腰:「那你想做什麼。」
「韓凌的劇本交給我來寫。」
聞言林問尤氣笑了:「你還是不是人啊,怎麼敢說出……」
她的光腦忽然閃爍起來,打開一看,是公司董事長的親自傳訊。
重金砸下去,媽咪以摧枯拉朽的姿態拿到了長懷股東的身份。
林問尤的神情幾度閃爍,驚疑不定地看著我,不知怎麼忽然染上一抹懼色,連放狠話都不敢,丟下一句「隨你」就匆匆離開。
走得太急連道具都忘了拿。
「這就是資本的力量!」媽咪自豪。
我無力再分神去迎合周遭的一切,腦海裡尖銳的刺痛如同刀割般加劇。
媽咪詢問聲裡我來不及回答,隻快步起身,避開人群,尋找一處僻靜之地。
彎腰間,嘔吐感洶湧而來,無法抑制地吐出些什麼。
支離破碎的飛蛾翅膀一片片落下,宛如咀嚼不斷的一排稚嫩乳牙,撲簌簌地灑落著粉末。
身體仿佛被無形之物啃食,變得空洞,內有風聲呼嘯,穿耳而過,帶來一陣陣寒意。
間或,有垂S掙扎的飛蛾被完整嘔出。它們並沒有半點恨意,反而笑著向我望過來,神色溫柔嫻靜。
嘴唇,舌頭,牙齒。
細小的,隱秘的,密密麻麻的,說不清的觸覺此起彼伏,無數隻飛蛾用纖細觸手攀爬著想要出去。
它們在我的胸腔內揮動著沒被胃液腐蝕幹淨的翅膀,黑的白的齑粉席卷成有型的旋風,回蕩在每一處角落。
「小藍師妹?」
遞到我面前的是一方手帕。
星際時代很少有人用這麼復古的東西,祁未杜的臉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有那麼一瞬,讓我聯想起了倪錯。
幾乎被莫名而洶湧的情感淹沒,我呢喃著自己都沒有聽清的幾個字。眼眶似乎被飛蛾的磷粉淹沒,透過我的眼,它們仿佛看見了火燭,趨光忘卻生S地從我的左右眼、唇齒喉舌耳往外飛衝。
這具皮囊困不住分毫。
視線模糊的瞬間,我咬破自己的舌尖想要保持清明,卻隻能嘔出一團血。
鮮紅腥鏽,是能被除我之外別人所看見的東西。
我又似乎落進一個香味淺淡的懷中。
17
我大概是在做夢。
為了任務者的身心健康,更好地完成工作,主腦空間有完備的任務結束後的心理輔導。
但是大多數任務者都簡單地稱之為洗腦。
老狐狸固然老謀深算,但心力漸衰,主系統會評定每個任務者的最適宜年齡,在保持記憶的情況下,將情感界限模糊在一個特定的年齡區間。
我曾在一個世界垂垂老矣,至S方休,陷入靜謐的深眠之中。
再醒來,又覺得自己是活潑開朗的小年輕。
「許先生。」
「太傅。」
「阿沅。」
……
醒來的時候,背對著我的龐新正苦口婆心地勸說著祁未杜,不要在師妹事業上升期動心思:
「你小藍師妹現在名聲也不怎麼樣,你和她要是談戀愛,那不是給她添麻煩嗎?」
祁未杜被龐新肥碩的身軀擋住看不見我,隻是帶著熟人之間的輕佻熟稔玩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歡人又沒有錯——不過我怎麼可能會耽誤小藍師妹的前途?放心。」
「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聽都沒聽過,你哪裡編的……你最好是。」
龐新沒好氣地嘟囔著,然後轉身,和祁未杜一起與雙目清明的我對視。
眼見背後表白被抓包,祁未杜眼神有瞬間的遊離。
我沒有分給祁未杜一點笑容,在媽咪叫囂著山雞哪能配鳳凰的吶喊裡,直截了當說:「你的喜歡打擾到了我,這就是錯。」
龐新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直白地拒絕人,他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啊這……」
倒也沒有替對方打圓場的意願。
而祁未杜倒是感覺良好,沒有覺得被羞辱,反而輕笑一聲:「好,我知道了。」
「我呸,油膩男。」媽咪恨不得衝上去給他兩耳刮子,「不然我把賽星也收購了,把這個癩蛤蟆雪藏。」
癩蛤蟆三個字讓我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接著搖搖頭:「沒必要。」
吐血暈倒狠狠耽誤了拍攝進度,好在導演敏銳察覺到我背後資本非常雄厚,更加諂媚說我們先拍別的。
林問尤的劇本還沒改好,她跟著劇組人一起來探病。聽說我居然被人看到吐血後,她吃驚了一瞬,接著又恢復那副誰也看不在眼裡的拽樣。
龐新悄悄和我發消息,說好像這位有些微妙的高層背景,暗地裡人稱首都星小公主。
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文女士也跟著她一起來探望,為了給林問尤擦屁股加上向我背後資本示好,她斥巨資買了最新款的光腦送給我賠罪。
「裡面有我的聯系方式,藍沅女士,之前的事情都是誤會,等《破曉》S青之後一定要給我們道歉的機會。」
文女士說得看似很誠懇,龐新顧及他們敢買兇S人而敢怒不敢言,隻說一個光腦賽星不是買不起。
我也隻是在文女士失望的目光下隨手把賠罪禮物收起來,沒有一點要使用的意向。
18
「韓凌這個角色小藍師妹想到怎麼改了嗎?」
吐血停工消停了沒有一天,祁未杜故態復萌,跟著一茬茬探病的人來我病房用正經的事情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