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琉璃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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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風吹走一整日的熱氣,將軍府後院的涼亭裡,我陪著顧嵐風看月亮。


他白天太高興了,把我做的東西全吃完了,現在正撐得難受。


 


看著亮堂堂的月亮,我扭頭說:


 


“顧嵐風,其實我還有一個名字,叫玉容。”


 


為了能替小姐嫁人,老爺和夫人在聖旨上鑽了空子,認下我當他們的幹女兒。


 


他們給我取了一個好聽的新名字。


 


玉容。


 


亭亭玉立,花容月貌。


 


小姐說這二字極好,玉是這世上最皎潔無暇的東西,比天上的月亮還要珍貴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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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對小姐說過的話深信不疑,可現在我動搖了。


 


月亮又大又圓,能為百姓們照亮每一條黑黢黢的小路,怎麼可能會不如玉呢?


 


我把小姐的話告訴顧嵐風,顧嵐風也不贊同。


 


“月亮上面有嫦娥仙子,玉上面可沒有。”


 


我又把裴執淵之前的話告訴他,“琉璃上面也沒有仙子。”


 


“怎麼可能?”


 


顧嵐風瞪大眼睛看著我。


 


“琉璃上面有你這個琉璃小仙啊。”


 


我臉紅,“那是我更好咯?”


 


“當然。”


 


顧嵐風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好像他真的見過琉璃是什麼樣子一樣。


 


他說:


 


“琉璃璀璨奪目,比玉還好。”


 


7.


 


安穩的生活被數十裡之外的流寇擾亂。


 


之前遭受洪涝的荒民們有些沒有得到滿意的安撫,一怒之下,竟然上山為寇,成了劫財的土匪。


 


裴執淵帶人去鎮壓的那一天,正好是中元節前祭祖的日子。


 


我已經入了裴家的門,就得替他擔負起祭祀的擔子。


 


裴老將軍葬於高山之上,這使他能滿目欣慰的看著自己戎馬半生保護下來的黎明百姓。


 


“等我拜完我爹,我就來找你。”


 


顧嵐風留了一半香燭給我。


 


我虔誠的跪拜片刻,轉身離開時卻對上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


 


手握彎刀的矮胖男人扎著頭巾,眯眼念出碑文上的字。


 


“家父裴衛遠之墓。”


 


他渾身一震,眼神變得兇猛,“你是裴家的人?”


 


我直覺不好,抓起裝燭火的籃子就跑。


 


可我久居閨閣,再怎麼跑也跑不過一個身強體壯的男人。


 


彎刀刺入我肩膀的那一刻,顧嵐風到了。


 


“琉璃!”


 


顧嵐風抱住我,一腳把那個矮胖男人踹了出去。


 


他碰到我肩頭的血,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疼不疼?”


 


我哭著點頭,當然疼了。


 


我受過最重的傷,也不過是刺繡時扎破了手指頭。


 


顧嵐風下颌繃緊,眼神寒涔涔的,讓我有點害怕。


 


馬蹄聲由遠及近。


 


裴執淵一身盔甲,頭戴紅纓,像個趾高氣昂的大公雞一樣坐在馬背上。


 


“把這個流寇頭子抓起來,帶回去交給陛下處理。”


 


“裴執淵,”顧嵐風聲線壓抑到了極點,“他傷了琉璃。”


 


我感受到他抱住我的胳膊很用力,仿佛下一瞬,顧嵐風就敢衝過去S了那個流寇一樣。


 


裴執淵經他提醒,終於注意到了我的傷。


 


“不是致命傷,回去讓府醫看一看就行了。”


 


話落,一行人押著流寇大張旗鼓的走了。


 


我看著顧嵐風的神色,恍惚覺得他不止想S了那個流寇。


 


8.


 


傷口在肩膀,府醫不方便為我包扎,專門找來了自己的女徒弟。


 


顧嵐風估計是不忍心看見我的傷口,送我回來後便不見蹤影。


 


反倒是裴執淵,良心發現似的,竟然一直守在我身邊。


 


“我不知道你是去替我祭拜父親了。”


 


他居然帶有愧意。


 


我驚詫後細想一下,又反應過來。


 


裴執淵大抵不是愧疚,而是害怕。


 


害怕故去的裴老將軍以為他是那種厭妻傷妻之人。


 


女醫替我包扎好後顧嵐風回來了。


 


他一來,屋子裡的血腥氣更重。


 


“琉璃。”


 


顧嵐風一步步走來,半跪在我面前。


 


我這才看清,他鴉羽般睫毛上掛了血色。


 


顧嵐風捉住我撫上去的手,笑的很溫柔,“我沒事。”


 


我猜到他去做了什麼,裴執淵也猜到了,他臉色比我這個傷患還要難看。


 


裴執淵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問責,還未開口,注意力就被旁物吸引走了。


 


“嘶。”


 


他一把按住我的肩膀,不顧剛剛包扎好的傷口,問道:“這是什麼?!”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看見我肩膀上的胎記。


 


“裴執淵,她受傷了你看不見嗎?”


 


顧嵐風一拳砸在裴執淵臉上。


 


在沙場上S伐果決的裴將軍此刻竟然神魂落魄的後退了好幾步。


 


顧嵐風打橫將我抱起,留給裴執淵一句話。


 


“眼睛不好就去治病,再來欺負她,我不介意多沾一份血。”


 


我趴在顧嵐風肩膀上,看見裴執淵還傻站在原地,像被凍住了一樣。


 


回到後院。


 


我對顧嵐風說:“你剛才真兇。”


 


像小白貓大戰菜花蛇一樣厲害。


 


顧嵐風揉了揉臉,衝著我笑,“現在呢?”


 


我搖搖頭,用手指給他擦去睫毛上的痕跡。


 


那些流寇為了錢財,對過路人又打又S,即使交到了皇上手裡,也是S人償命的S罪。


 


不過那種人,打起架來最不要命了。


 


我當小乞丐的時候,就見過有人為了搶吃的,用磚頭活生生的砸S了別人。


 


我後怕的看著顧嵐風,“你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


 


顧嵐風說:“那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顧嵐風蹭了蹭我的手背。


 


“你把裴執淵休了吧。”


 


9.


 


我答應不了顧嵐風,小姐和裴執淵的婚事是陛下賜的,不是輕輕松松就能改變的。


 


“顧嵐風,你一輩子都當我的護衛不好嗎?”


 


顧嵐風比得不到小魚幹的小白貓還要可憐委屈。


 


“不好。”


 


我嘆氣,“可隻有這樣,我們才一輩子都在一起啊。”


 


顧嵐風嘆了一聲比我還長的氣,“唉,那好吧。”


 


我正要笑,又聽見他說:


 


“誰讓我隻是個護衛,比不上裴將軍尊貴呢。”


 


“……”


 


顧嵐風這個壞心眼,變得更壞了。


 


可他再怎麼壞,我也覺得可愛。


 


養傷的日子不好過,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


 


這種日子在裴執淵三番兩次來找之後,變得更難過了。


 


顧嵐風跟我鬧,“你不是不喜歡他了嗎?”


 


我實話實說,“就是不喜歡了啊。”


 


顧嵐風:“他天天來,那我算什麼?”


 


這話我聽著不對,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到哪裡不對。


 


我說:“裴將軍他也就送了幾次藥,沒天天來。”


 


顧嵐風氣成了河豚。


 


“又不缺藥,他獻什麼殷勤。”


 


我也想弄清楚裴執淵為什麼這麼做,於是當他再次來找時,我叫住了他。


 


裴執淵眼中迸發出極大的喜悅,“琉璃,你願意讓我留下了?”


 


顧嵐風在一旁哕了一聲。


 


我把藥材推回去,“府醫給的藥還沒喝完,將軍不用再送了。”


 


裴執淵的臉白了一瞬。


 


我問他,“裴將軍,之前你說過,不願做我的夫君,現在三番五次的來看我,又是什麼意思?”


 


“我……”裴執淵頹喪的說,“我那時候不知道你就是她。”


 


顧嵐風蹭的一下站到我身邊,“誰?”


 


我搖搖頭。


 


裴執淵有些得意的說:“給我半塊餅的小女孩。”


 


顧嵐風看我,一副要哭的架勢,“你跟他,什麼時候?”


 


我還是搖頭。


 


裴執淵卻像受了莫大的打擊一樣,不敢置信的看著我,“你不記得我了?”


 


再搖頭頭就要暈了,我隻好開口說話,“我小時候,給很多人分過餅。”


 


那時候天寒地凍,像我一樣流浪的小乞丐很多。


 


我長的好看,靠著嘴甜能多討的一塊餅,時常分給那些快要凍S的小乞丐們吃。


 


可後來,天實在太冷了,我衣服又薄又爛,凍得臉上、手上、身上都起了凍瘡,就沒人願意多給我餅了。


 


裴執淵:“不,不是乞丐,我穿的好,跟他們不一樣,你肯定能記起來的。”


 


他兒時為了躲避父親嚴苛的訓練,偷偷溜出去一段時間。


 


身上沒帶銀子,餓的頭暈眼花時,是一個肩膀有胎記的小女孩分了半塊餅給他。


 


那小女孩衣裳破爛,腳上連雙鞋子都沒有,分給他餅之後就跑了。


 


一點點溫情,裴執淵藏在心底多年,一直記到了現在。


 


“裴將軍,”我失笑搖頭,“我真不記得了。”


 


誰穿的好穿的不好,與那時的我無關。


 


做小乞丐的琉璃,隻想吃得飽穿得暖,有個溫暖的家。


 


現在這份溫暖,顧嵐風給她了。


 


10.


 


我本以為裴執淵會放棄,可沒想到他對我的糾纏越來越頻繁了。


 


裴執淵是將軍府的主人,他想做什麼,沒人敢攔他。


 


他每天練兵後就到我這裡來,把我做給顧嵐風的午飯搶走一半。


 


顧嵐風不屑裴執淵的這種小人行徑,說他像個餓S鬼投胎一樣。


 


裴執淵把筷子一撂,指著顧嵐風說:


 


“琉璃,你住在將軍府裡,你們吃喝都是花的我的錢。”


 


“他一個護衛,沒錢沒地位,能給你什麼?”


 


“我知道你留他在身邊隻是出於善良,你又不是真看上他了。”


 


“這樣,我做主,讓顧嵐風去軍營裡當個小兵,如何?”


 


顧嵐風抱著胳膊諷刺他:


 


“說你是小人,你還真就當小人了。”


 


把他從琉璃身邊撵走,打的什麼算盤人盡皆知。


 


讓顧嵐風離開我我自然不願意,我們許好了相伴一生,哪能輕易分開。


 


“琉璃不是愛錢愛權之人,就算顧嵐風什麼都沒有,我也不嫌棄。”


 


裴執淵眼中閃過懷疑,喃喃道:“那你嫁給我……”


 


話到一半,他忽然收住,像是突然意識到了這話的不得體。


 


我替嫁隻為報答小姐一家恩情,與貪慕權勢有什麼關系?


 


我早已被他羞辱過丫鬟卑賤的身份,如今裴執淵說出什麼話來,我都不會在意了。


 


“裴將軍,還有一句話你說錯了。”


 


“我和顧嵐風的吃喝用度,花的不是你將軍府的錢,而是我從相國公府帶來的嫁妝。”


 


我不欠裴執淵什麼,我也不想欠他什麼。


 


了無關系,維持明面上的和睦,保住小姐一家的安全,就是我最大的心願了。


 


裴執淵臉色變得有些難堪,“我的意思不是不讓你花我的錢。”


 


顧嵐風嗤他:“如果你真把琉璃當心上人,哪還有你的我的一說?”


 


裴執淵瞪他一眼。


 


顧嵐風字字誅心:


 


“裴執淵,琉璃之前在你那受了多少委屈你不知道?”


 


“知道琉璃是誰之前,你百般嫌棄,知道之後,你又跑來獻殷勤。”


 


“別在這裝君子了,你就是個唯我獨尊的人,裝不像。琉璃不想見你,你看不出來嗎?”


 


估計從來沒人敢這麼和裴執淵說過話,他氣得咬牙切齒,忿忿離去。


 


11.


 


自那之後,裴執淵再也沒來找過我。


 


應當是放棄了。


 


畢竟裴將軍身份尊貴,要什麼有什麼,沒必要在我一個小小的丫鬟身上浪費時間。


 


直到有一天。


 


顧嵐風出去給我買布料針線回來,百般遮掩之下還是被我發現了嘴角的淤青。


 


“你怎麼了?”


 


顧嵐風渾不在意,“摔了。”


 


“胡說,”我一邊給他擦藥酒,一邊道:“怎麼就隻摔嘴角這一塊?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顧嵐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出來怪丟人的。”


 


顧嵐風一邊羞的臉紅,一邊跟我說了被打的事。


 


之前布施時,那個撕壞我荷包的荒民如今在京城討的活計,恰好當了布莊的伙計。


 


顧嵐風去那裡買布,被那人認了出來。


 


那個荒民因為之前的事懷恨在心,悄悄跟出來暗算了顧嵐風一拳。


 


“還好我反應快,一個踢腿就把他打趴下了。”


 


顧嵐風衝我挑眉,笑的得意洋洋。


 


我用力按了按他嘴角的傷,“那個人呢?”


 


“疼疼疼,”顧嵐風倒吸一口氣,揉著臉說:“放心,我給送官府了。”


 


“那便好。”


 


一個小插曲,我並未放在心上。


 


卻沒想到月上柳梢之後,裴執淵會和縣令大人一起到來。


 


與他們一塊的,還有那個荒民。


 


“就是她!將軍,大人,小人絕不撒謊,她不是相國公的親閨女!”


 


“小人跟相國公的僕人一塊喝過花酒,知道內情,這個女人,隻是個替嫁的丫鬟!”


 


月光明亮,照亮我慘白的臉。


 


替嫁的事竟然被外人知道了,我不敢想象傳到皇上耳朵裡之後,小姐一家會遭受怎樣的懲罰。


 


縣令大人是個人精,滿腦子都是怎麼才能不得罪人。


 


“將軍,您看……”


 


裴執淵背著手,盯著我問:


 


“你是玉容,還是琉璃?”


 


12.


 


做玉容,還是做琉璃。


 


是裴執淵給我的選擇。


 


選了玉容,便可以保住小姐一家,可我將再也沒有機會與顧嵐風長相廝守。


 


選了琉璃,怕是所有人都難逃一S。


 


這樣的選擇,答案不言而喻。


 


我扭頭看向身邊人,顧嵐風的目光很溫柔。


 


“琉璃,今年的科考已經放榜了。”


 


“顧嵐風,你回家吧,把你爹的地再種滿糧食。”


 


“狀元郎姓潘。”


 


“等糧食長出來了,我就去看你。”


 


“聽說皇上特別喜歡他,打算把公主嫁給他呢。”


 


“你給我抓野兔子,抓最大的。”


 


“可狀元郎說他有娘子了,還帶給皇上親眼見了。”


 


“……”


 


顧嵐風根本不聽我說話,我憋回去眼淚,不想理他了。


 


不知道為何,裴執淵的表情沒剛才那麼勢在必得了。


 


顧嵐風:“裴執淵,你覺得這世上能有什麼事,是能瞞得過天子的?”


 


我看見裴執淵額角的青筋鼓了起來。


 


“一邊是相國公,一邊是大將軍,如今又多了個新科狀元,”顧嵐風側頭看我,問:


 


“琉璃,你要是皇上,你舍得S誰?”


 


我緩緩明白了什麼。


 


一邊是老臣,一邊是良將,現在又多了個狀元,我要是皇上,我肯定誰也不舍得S。


 


裴執淵的臉色黑得已經快要和夜色融為一體了。


 


顧嵐風還要補刀,“琉璃,聖旨上沒寫一定要嫁相國公的親閨女吧?”


 


“咯吱”一聲,裴執淵握緊了拳頭。


 


我已經反應過來,笑道:“沒寫。”


 


要是寫了,老爺和夫人也鑽不了這個空子讓我替嫁了。


 


既有這個空子,那皇上就定不了罪。


 


兩個選擇變得無關緊要,我堅定道:


 


“我是琉璃,也是玉容。”


 


裴執淵急的眼睛都紅了,“琉璃,你真的想不起來那半塊餅了嗎?那天冬天,那塊硌牙的餅……”


 


我打斷他,“想起來又如何?半塊餅你都能一直記得,卻一直記不得穿我給你縫的衣裳。”


 


我不為此失望,隻是徹底看明白,裴執淵心中從未有過誰,他被自己的執念困住了。


 


裴執淵看上去很可憐,“我回去就穿。”


 


“不用了,裴將軍,下次再娶妻,記得一開始就對人家好。”


 


我不再看他,牽起顧嵐風的手回到屋內。


 


門一關,我就忍不住道:


 


“顧嵐風,你剛才好聰明啊。”


 


“我本來就聰明。”


 


“是嗎?”


 


“是!必須是!”


 


……


 


數日之後。


 


裴將軍新娶進門沒多久的相國公二小姐意外病逝,皇上知道後惋惜了很久。


 


蒼茫天地,縹緲江湖之上。


 


多了兩個遊山玩水的自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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