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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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陸霽川困在醫館整整三天,三天裡他的小廝間歇消失,顧月遲的丫鬟卻時而出現。


 


看來即便不能眉目傳情,他二人也能用奴婢傳情。


 


我則刻意在顧月遲丫鬟狀似不經意的「監視」中,同陸霽川親近。


 


什麼錦帕擦汗,紅袖添香,執匙喂湯,反正怎麼扎眼怎麼來。


 


那丫鬟氣得小臉通紅,陸霽川倒是十分受用。


 


嘖,他還真是來者不拒。


 


好在在我惡心到嘔吐之前,顧月遲的丫鬟率先忍不住跑回去報信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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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一炷香的功夫,顧月遲捏著帕子就來了。


 


「掌櫃何在」


 


她下巴一抬,神色倨傲。


 


聞聲,一旁描摹牌匾的陸霽川突然坐直了脊背,抿緊嘴唇。


 


拋頭露面的事自有聘來的大掌櫃負責,樓掌櫃笑得和氣:


 


「小老兒在此,姑娘有何症候我家小主人在此,可為女子把脈。」


 


顧月遲將手腕在衣袖掩了掩,瞥了我一眼道:


 


「不必把脈。我偶然得了一個方子,得知你們鍾萃堂是神都最大的醫館,便拿來制藥。若藥效不及,便可知什麼幾代的御醫名醫都隻是浪得虛名罷了。」


 


這話口氣大,顯然是來者不善,引了許多人往來駐足。


 


樓掌櫃有些莫名,見我不說話,便問是什麼方子。


 


此時她神氣起來:


 


「正月的白梅,四月的白牡丹,七月的白荷,冬月的白菊各五錢。再加上春分的露水,夏至的雨水,秋分的白霜,冬至的積雪各五錢。反復烘焙,搓洗制成丸藥。」


 


這點藥材可能換家藥鋪湊不齊,可對我鍾家來說倒是不難搜羅,隻是這方子聽著實在是不像話。


 


樓掌櫃耐著性子追問:


 


「敢問姑娘,這是對什麼症候」


 


顧月遲有一瞬猶疑,她那丫鬟見陸霽川直看我臉色,忍不住護主,漲紅了臉搶先道:


 


「真沒見識,這叫百香丸!我家小姐在話本子裡新得的,吃一丸便可周身奇香,引蝴蝶圍繞。」


 


此言一出,周遭的看客先是集體一默,隨即便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哄笑聲。


 


顧月遲面上有些掛不住,仍舊嘴硬:


 


「你別管哪來的,趕緊給我制來,要多少銀子我給就是了。」


 


說罷還幽怨地看了眼陸霽川。


 


不知為何,陸霽川雖豎著耳朵,但不敢抬頭。


 


8


 


樓掌櫃沒見過如此無禮取鬧的主僕,便來請我的示下。


 


我放下茶盞,面上堆出些為難,猶豫著斟酌開口:


 


「姑娘這方子倒是不難,不過這效用怕是隻聽了一半。」


 


「這百香丸還有一奇效,便是千人千味,有人食之可得花香,有人可得果香,全看個人體質。」


 


我此番做作落在顧月遲眼裡就是無能推脫。


 


她乘勝追擊:


 


「你不過是開門賺錢的,讓你制藥你制就是了,啰嗦這麼許多,是心虛嗎」


 


「若今天你做不出激發氣味的丸藥,別怪我砸了你家的招牌!」


 


大放厥詞後,還不忘湊近我低聲挑釁:


 


「你也不過如此,空有美貌,不學無術,可見所謂的救了陸祖母,不過是僥幸。」


 


陸霽川此時突然抬起頭,看向顧月遲的眸光裡盡是不滿,但到底沒說話。


 


顧月遲看在眼裡又是生氣,又是酸澀,便更加堅持要我當場制藥。


 


我裝作沒聽懂她的含沙射影,命學徒稱了藥材來,指揮著他們洗淨、烘幹、磨粉、蜜合。


 


一個時辰過後,顧月遲從話本裡得來的百香丸便炮制好了。


 


樓掌櫃恭敬呈上:


 


「勞您過目,若無異議,小的這就為您蠟封好。」


 


顧月遲視線掃過,我趕緊垂下眼簾,生怕她不誤會我心虛。


 


果然她見狀要當場試藥。


 


我好言相勸:


 


「還是回家去吧,味道若不喜歡還可避著人些。」


 


顧月遲則滿臉戲謔:


 


「早就看你像個庸醫,這樣簡單的藥制不出來就算了,憑什麼要我為你遮掩。」


 


說完便一口吞了下去。


 


我借著喝茶,拼命壓下控制不住要牽起的嘴角。


 


什麼勞什子百香丸,不過是酸文人編來湊字數的罷了。


 


白梅白牡丹白荷白菊四味搓在一起不過是甜丸子,頂多做個鮮花餅,根本不成藥,更別說激發體味了。


 


我放點白蘿卜白芸豆,不也都是白的諒她也吃不出。


 


蘿卜理中順氣,芸豆刺激腸胃,都是調理谷道的上好藥膳。


 


我觀顧月遲面色鬱滯,想來憋了不少氣,約莫吃下不過盞茶時間,就能激發出她的美妙氣味。


 


嘿嘿,如此「香軟可口」的美人,真是便宜陸霽川那小子了。


 


因顧月遲來砸場子,言辭激烈,藥方獵奇,吸引了許多人駐足。


 


故而不出兩日,神都便盛傳有位小娘子吃了百香丸後卻連連噴射臭氣,引了無數馬兜鈴來尋味。


 


馬兜鈴是啥唔,人們一般叫這種五彩斑斓帶翅膀的小蟲為臭罐子。


 


她羞憤與腹痛交織,想質問我為何不是香氣,為何不引蝴蝶,卻猛然想起我說的「千人千味」,便恨恨地閉了嘴。


 


隨即就要裝暈往陸霽川懷裡鑽,不料他無福消受美人香,早就跑開了。


 


我隻好順手扶了一把。


 


果然,脈象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應指圓滑。


 


她懷孕了,堪堪一月。


 


可她剛從長安到神都來,不過一旬。


 


9


 


她腹中孩子是誰的這事得去長安問。


 


不過無所謂,我自會出手,成全陸霽川當爹的心思。


 


想來他愛屋及烏,也會愛護顧月遲腹中之子。


 


果然,不出幾日,陸霽川猶猶豫豫地同我提起顧月遲。


 


隱去了他們兩家的血海深仇,隻說她是幼時玩伴。


 


「月兒是從家裡逃婚出來的,她柔弱又善良,必定會同你和睦相處。」


 


原來顧月遲找了個「念著陸霽川才逃婚」的借口,既能彰顯她一往情深,又能遮掩為何沒有父母之命。


 


這蠢借口大約也隻能唬住陸霽川了。


 


我眨眨眼睛裝傻:


 


「你的友人便是我的友人,我自會好生相待。」


 


他緩緩靠近我,周身是濃重俗氣的蘇合香,是顧月遲的味道。


 


從前,他都是一身藥香的。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月兒心悅於我,我想……你們二人做平妻,可好」


 


聞言,我放下手中的藥杵,靜靜地看著他。


 


短暫的心虛過後就是理直氣壯,陸霽川口氣怯懦,態度卻強硬:


 


「若不是她回來晚了,我是不會貿然定親的,往後你和她平起平坐,便是兩全了。」


 


「她也是官家小姐,不算辱沒你的。祖母對她有誤解,到時你去勸和,想來祖母會答應的。」


 


原來留我正妻之位,隻是為了讓陸老夫人點頭,我幾乎快氣笑了:


 


「兩全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是你自己承諾嗎」


 


「一邊是婚約,一邊是青梅,兩全的隻有你陸霽川吧。」


 


「還未迎我入門就給我安排了善待平妻的責任,這擔子是不是有點太重了這親,不成也罷。」


 


在一旁偷聽的顧月遲突然撲出來,抱住陸霽川的手臂:


 


「阿川哥哥,都是我的不好,可我對你,實在是情深不能自抑啊。」


 


「你在月兒心裡是天上謫仙一般的人,不要對她這麼低聲下氣,月兒舍不得,我們去求老夫人,好不好」


 


許是我從來都是溫柔安靜的模樣,此刻被我一通夾槍帶棒,陸霽川也十分不適應:


 


「鍾令儀,你太讓我失望了。」


 


說罷他拂袖便帶著顧月遲出了醫館,上了馬車。


 


10


 


歸功於我那在武皇身邊做尚藥女官的堂姐,顧月遲的前塵私隱並不難打聽。


 


當年她父親能在構陷陸大人一案中逃過一劫,全因把她推給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王爺做外室。


 


犧牲一女,換一家平安,這顧家行事倒從來都是利字當頭。


 


不過,不像陸霽川定親時的「聽天由命」,聽說顧月遲當初是極歡喜張揚的。


 


不為別的,隻因老王爺獨子早逝,膝下空虛,若她鼓鼓勁誕下麟兒,說不定還能頂了王妃的位置。


 


可她漏算了一層,王妃再老也是姓武,這姓氏和出身便決定了她不可能因為年老色衰而被休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王妃一開始打的主意就是去母留子。


 


顧月遲用盡渾身解數,終於讓老王爺鐵樹開花,她懷孕了。


 


但沒想到,這就是她噩夢的開始。


 


從此,她行動受限,一應飾品都被收去,隻因首飾尖銳。


 


連易碎的瓷質器具都被斂了,換成木質。


 


王爺完成了光榮使命,再也不來了,隻剩個嬤嬤日日盯著她的飲食起居。


 


她心眼多得像蓮藕,至此也察覺到底是出了什麼變故了。


 


狠了狠心,一把大火燒了別苑,逃了出來。


 


顧月遲腹中是王爺的血脈,榮華富貴她自是舍不得拋卻。


 


就想著在陸霽川的掩飾下安然生產,到時孩子大了,便不再怕王妃的手段。


 


11


 


陸霽川倒像一塊抹布,該扔就扔,要遮羞的時候也能撿起來用一用。


 


但抹布本人顯然不自知,竟大咧咧帶著顧月遲到了陸老夫人面前,請老夫人同意她進門做平妻。


 


毫無意外,自然是又被打了出來。


 


這對鴛鴦也不顧陸老夫人的身體,便跪在堂下不吃不喝。


 


陸老夫人心疾又犯了,我為她施完針後,體貼地為她侍奉湯藥。


 


她躺在床上摩挲著我的手,語氣十分愧疚:


 


「好孩子,終究是我對不住你,我以為川兒他……他能分得清是非的。」


 


「誰知他隨了他老子的識人不清,還有他娘的情深不移,這兩廂加在一塊兒,竟被顧月遲那個喪門星拿住了。唉,都是兒女債啊,還不清。」


 


「這是聘書,若你不想嫁了,也別顧著我老婆子的臉面,聘書撕毀之時,便是婚約作廢了。」


 


「好姑娘,你值得良人傾心相待,我隻恨我沒多幾個好兒孫啊。」


 


安神湯的藥勁上來了,她嘮叨著便睡了過去。


 


我輕輕抽出手,給她攏了攏錦被,將聘書裝進藥箱。


 


初春的風還有些料峭,陸霽川和顧月遲整整齊齊跪在簾外,相連的衣袂下是握緊的雙手,


 


遠遠看過去,當真是一對璧人。


 


見我出來,陸霽川有些動容,約摸想要詢問陸老夫人的病情,我隻側了側身,讓他親自去看。


 


隻剩我們兩人,顧月遲便露出了真面目,咄咄逼人:


 


「你覺得討好了祖母,就能阻攔我和阿川哥哥在一起了嗎」


 


「裝賢良無辜從來都不是法子,何況我不是來破壞你們的,我隻是求能日日見到阿川哥哥,為什麼你們就是不允許呢」


 


「他根本不是真心愛你的,他心裡隻有我一個人,若你識相,便該做一個安安靜靜不多事的擺件,這陸家就還有你的一席之地。」


 


身後門簾一動,她又趕緊閉了嘴,噙著淚楚楚可憐。


 


陸霽川出來了,小白花變臉了。


 


我隻作不知,拿話戳她心窩子:


 


「你說你隻想同他長相廝守,我不是不允,隻是同為平妻,到時嫡庶長幼、親戚往來不好論。不若你考慮考慮,做個妾室,如何」


 


說罷我便揚長而去。


 


笑話,聘書在我手,撕毀婚約不過是我動動手的事。


 


等顧月遲這條蠢魚咬了鉤,到時誰跟她論妻妾名分,嫡庶尊卑。


 


甩開陸霽川,動動手的事。


 


「阿川哥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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